69 [已替換]
周侍郎聽後卻也沒有生氣, 只是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永安侯府的人竟都如此別致。”
陳皎對這句話莫名其妙,總感覺周侍郎是話裏藏音。
什麽永安侯府的人,他們侯府認識接觸他的人只有她和小表妹,也不知對方這話是指誰。
自從陳皎發現對方和關語靈的關系後, 周侍郎對陳皎說不上态度大變, 卻也好轉不少。然而今日不知為何, 周侍郎大多數時間都只跟太子殿下商談, 對陳皎這位疑似未來兄長倒是有些不冷不熱。
不過他性格向來古怪, 随心所欲根本不在乎他人想法,陳皎也沒有在意對方這點變化。
她現在心情就是很後悔, 當時自己為什麽要順嘴邀請對方,現在好好的約會變成三人行。
幾人同行時,陳皎還要額外顧及和太子殿下的相處, 避免被周侍郎發現, 不由感到疲憊和沒趣。
索性上山不久, 謝仙卿忽然擡眼,對吃糕點的陳皎道:“西邊的小溪似有處庭院歇息, 陳世子先行一步, 孤與周侍郎随後便來。”
陳皎當即松了口氣, 開開心心地走了。
周侍郎和她志趣不投, 和太子讨論的皆是朝事以及詩詞, 陳皎在一旁聽着分外不耐煩。
後者她沒什麽興趣作對吟詩,前者她更沒興趣了。
大哥,現在是下班時間啊!!
誰下班了出來玩,還要敬職敬業地跟領導讨論工作加班啊。
陳皎聽了一路太子殿下和周侍郎談論的朝政要務, 早就不耐煩了, 現在聽見太子殿下要支開自己, 當即毫不留戀地走了。
走的時候,她看都沒看自己的男朋友一眼,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帶來的那盒糕點帶走了。
兩者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簡直一目了然。
謝仙卿:……不久前還說要給他寫情書呢。
就這?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要想叫陳皎這個沒良心的留下來了。最後到底沒有開口。
陳皎抱着糕點,順着小溪一路走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處涼亭。
秋季正是賞花的時節,太子殿下帶她來的這座山上卻沒有多少人。溪水中隐約有小蝦跳動,草葉在風中搖曳,離開了嘈雜的人聲後,四周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陳皎剛才還有些煩悶的心,也在自然的慰撫下變得平靜起來。鳥聲時遠時近,陳皎找了塊石椅坐下,單手托腮,看着不遠處的溪水,自顧自地吃糕點。
不過一刻鐘,謝仙卿便來了。他沒有帶張公公和周侍郎他們,而是獨身前來。
溪水潺潺,微風輕拂。林間偶爾有鳥蟲的低吟,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謝仙卿來時一身青衣,頭戴玉冠,明眸秀眉溫文爾雅,從山林中徐徐而來,仿若仙人出世飄逸。
無論是見太子殿下多少次,陳皎也依然會被對方才貌所驚豔。
謝仙卿不疾不徐走至少女面前,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陳皎臉上。
他伸出手,指尖拂過對方唇畔,拭去殘留的糕點渣:“陳世子倒是快活。”
嘴上說着能與他同游三生有幸,事實卻是有了吃的便能毫不猶豫地丢開他。
他方才特意看了會兒,陳皎離開時大踏步,背影潇灑毫不留戀,始終未曾回過頭瞧他一眼。
比起随時關注着她,為了令她自在,想方法收拾爛攤子的他,倒是落了下乘。
陳皎不知道自己剛才離開得太灑脫,以至于被太子殿下記上了一筆。她咬了口糕點,故意嘆氣說:“殿下有周侍郎等人相伴,微臣孤零零的一人,也只能看看水吃點東西了。”
謝仙卿知道她總有理由,也不計較。他勾了勾唇,溫聲道:“你總有說辭,走吧。”
兩人順着溪流向下方走去。陳皎等了會兒身後都沒人追來,好奇道:“周侍郎呢?”
謝仙卿牽起陳皎的手,異常淡定:“周侍郎一心公務,已即刻啓程回長安了。”
陳皎走後,他順着周侍郎的話題,找了個借口,對近日朝事中的某點提出疑慮,讓周侍郎回去商讨寫一篇相關策論。
太子殿下不露聲色,周侍郎不疑有他,當即鄭重其事地走了。
這也是為什麽太子殿下事先支開了陳皎,便是因為若是陳皎在場,他自然也要‘吩咐’對方,才不會顯得突兀。
聽到這,陳皎頓時對離開的周侍郎十分憐憫。他都到山上了,居然都來不及玩,便要即刻回長安加班。
看來天子重臣也不好當。周侍郎被太子殿下賦予重任,全年無休,假期還得随時待命。
不過陳皎也只感慨了一秒,随後便對太子殿下的決定十分贊成。
畢竟她也不想被周侍郎問着讓作詩了。
周侍郎走後,陳皎接下來的時間便放松多了。方才她要顧及周侍郎,和太子殿下還要注意距離不能越界,以免被對方察覺。
如果是平時還好,地下戀也別有一番樂趣。但今日是專程出門游玩,若是這樣剩下的時間便太沒意思了。
陳皎和謝仙卿手牽手,兩人一路悠悠朝着溪水盡頭的桂花林深處走去。
斜陽漸漸落下,夕陽的餘晖照映在山林間。陳皎和謝仙卿藏在袖袍下的手十指緊扣,沐浴其中,安靜凝視着桂花洋洋灑灑落下。
泛着香氣的花瓣折射出陽光,桂花落在肩膀和發絲上,陳皎忍不住伸手去接。
謝仙卿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她身上,這一瞬間也難免動容。
明月終在懷。
……
上山的時間不算早,下山便有些晚了。正逢休沐,謝仙卿和陳皎動身前便決定在山上住一晚再下山。
不是第一次陪太子殿下出行在外住宿,陳皎也不怎麽擔心。
兩人歇息的地方位于山間,是一間別院。別院隐于山林之中,卻并不簡陋,這裏應當是太子的別莊,永安侯也有類似的地方,所以陳皎也不驚訝。
山莊靠近內裏,有一條小溪。庭院深處散發出淡淡的硫磺味,裏面有一池溫泉。
秋日天氣已有些微涼,有溫泉可以歇息解乏會舒心許多。如果是平時,陳皎肯定已經蠢蠢欲動想要去泡溫泉了。
但這次陳皎根本沒這個打算。
若是她歡歡喜喜去泡溫泉了,身旁的太子殿下亦有此意,提出同浴,她是拒絕還是同意呢?
兩人明面上都是男子,拒絕她沒有理由,可若是讓陳皎同意,她是萬萬不敢的。
所以陳皎略微糾結後,便決定假裝對這件事并不上心,準備找個借口離開。
誰知太子殿下與她随意聊了幾句,又道:“孤不喜暖泉,先行回房沐浴修整了。”
永安侯府在城外也有幾處有暖泉的別莊,陳皎每年春秋之際都會去玩上許久,想必是喜歡暖泉才會如此。
陳皎喜歡卻又裝作不願,謝仙卿無需多想便能猜到對方心中擔憂,心中嘆息的同時,面上特意‘解釋’一二。
其實即使此刻不說,謝仙卿也沒打算進入暖泉。
若是兩人都是男子時,謝仙卿自然沒必要避嫌,但陳皎是女子,他便需要顧及一二了。
謝仙卿跟陳皎閑聊兩句後,便轉身離開。
陳皎當然想不到是太子殿下已經知道了自己身份,顧及她女子身份才會如此為之。所以也沒有深思,直接信了對方的話。畢竟太子殿下也沒有理由騙她。
陳皎與太子殿下相處許久,深知對方的品性。謝仙卿素有君子之風,他說不喜暖泉要回房休整,便必然做不出闖入其中的事情。
陳皎擔心的問題被解決,當即開心地去獨享暖泉了。
今日山上一路波折,後來她還和殿下在山林間漫步。折騰一天,陳皎也感到有些累了。
池水溫熱,她迷迷糊糊泡在水中,不知何時睡着了。
因為自己身份的緣故,陳皎沐浴更衣都不敢讓小厮下人靠近,今日更是如此。
謝仙卿已沐浴更衣過,在自己房中看了會兒書,派人去叫陳皎用完膳時,才發現對方居然還沒回房。
他放下書,問了下人,才知道陳皎還在暖泉中。
曾經有大臣在暖泉中過世的消息,當謝仙卿聽守在暖泉外的下人說陳皎已經進去許久時,不由蹙眉。
他沉了沉眼,當即踏步繞過屏風,進入其中。
謝仙卿走了數十米,才見到池水中的陳皎。對方垂着頭,似是人事不知。
謝仙卿顧不得顧忌,當即蹙眉快步上前。待他走近了蹲下身,便發覺陳皎只是睡着了。
預想中最壞的結果沒有發生,謝仙卿心中微微松了口氣,随後又生出一絲怒意。
雖然池水溫熱,但夜色漸冷還伴有晚風,陳皎如此安睡,恐怕明日便會着涼。
他本想叫醒陳皎,目光落在對方安睡的臉頰時,又停了下來。
陳皎身着白色寝衣,身體藏于水中,上身趴在石徑上,歪着頭臉色泛紅。她青絲垂于肩膀,半夢半醒,聽見有人進來,還朦胧地應了一聲。
謝仙卿嘆了聲氣,輕聲道:“陳皎?”
謝仙卿喚了幾聲,陳皎才悠悠轉醒。她睜開眼後,眉眼仍有些迷糊,嗓音軟糯:“天色晚了?”
見此,謝仙卿不由心頭一軟:“嗯。”他本想教訓她那些話,此刻也再也說不出口。
謝仙卿滿腹柔情,奈何佳人不解分毫。
聽見回答後,陳皎這才發現面前的人不是侍女,而是太子殿下:“殿下?!”
她登時醒了一半,往水中縮了縮。
陳皎是在聽說太子殿下不喜歡暖泉,要回房沐浴後,才敢放心獨享暖泉。結果現在一覺睡醒,便看見對方在眼前,饒是膽子再大也不可能淡然處之。
陳皎忍不住控訴道:“太子殿下你怎麽進來了!你不是說讨厭暖泉嘛!”
謝仙卿目光不明,不動聲色道:“忽然想進來了。”
他好氣又好笑,自己擔憂陳皎,為此虛驚一場,對方反倒是不問緣由先行怪罪。
陳皎也不想想,他今日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誰。
謝仙卿看着她,故意道:“孤忽然覺得暖泉不錯,想嘗試一二。”
他甚至站起身,故意逗她說:“我們同是男子,共享溫泉也是正常,陳世子怎如此慌張?”
陳皎內心慌得一批,心想自己怎麽可能不慌啊!
她今天泡溫泉的時候,雖然依然沒有解開裹胸,可卻沒有戴胡蘿蔔。因為溫泉溫度不算高,但時間久了,她擔心胡蘿蔔熟了。
暖泉中有霧氣,陳皎不怕太子下水,畢竟兩人隔于池子兩畔,還有霧氣和水做掩護,想發現不對也不容易。
陳皎怕的是此情此景,怎麽瞧都透露出一股暧昧,似乎是随時要溫泉play的節奏啊!
想到這,陳皎頓時更慌了,覺得屁股危矣!!
或許是因為她科普了做0對身體的危害,并且堅決表示拒絕,從不久前開始,太子殿下便保持君子之風,和她便漸漸維持在一個界限。
陳皎大大松了口氣,再也不用時常擔心保不住屁股了。
然而時間久了,她的警惕心也跟着下降,差點都要以為她和太子殿下會一直談純潔的小學生戀愛了。
現在太子殿下忽然出現,還說準備一同和她泡暖泉,陳皎頓時緊張起來。
她越想越多,忽然覺得太子殿下提出今日帶她上山游玩,說不定就是圖謀不軌。
又是賞花,又是暖泉,詩情畫意十足,聯想起來一看就是要讓她獻身還債啊!
“微臣是擔心殿下的身體,怕您因此着涼啊!微臣着涼了沒關系,殿下着涼了那真是百姓的不幸,社稷的損失啊!”
陳皎一邊胡亂想着說辭,一邊默默往後挪動,拉開了和謝仙卿的距離。
她本來趴在石徑上,現在往後退了幾步,介于水池中央。她濕漉漉的寝衣貼合身軀,白皙的臂膀在水面時隐時現。
看見她的小動作,謝仙卿對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忍不住笑了笑。
陳皎當真是小看他了。
區區幾步而已,若是他真想要,這世上又有誰能攔住他?
身為儲君,從來只有謝仙卿想不想,沒有別人要不要。
情生欲望,阻止他的從來不是他人的言論或道德評判,而是他自己。
眼前的少女滿瀑青絲飄散于水面,五官姣好眉眼精致。水珠從她額頭鼻尖滑落,從脖頸下墜,最後滑過白皙的鎖骨,重新融于水中。
霧氣飄蕩于室內,為夜色籠罩着一種朦胧的美。
她藏于水中,仿若誤入人間的水中精怪,攝魂奪魄,眼眸迷離又驚慌,有一種介于妩媚和清純天真間的動人。
謝仙卿眼眸微深,心中忽然生出一絲好笑。
他此前怎會誤以為陳皎是男子呢?
她如此動人,又如此令人着迷。
明明已經離開桂花林許久,但不知為何,此刻謝仙卿似是又聞見了那股若有似無的香氣。
謝仙卿原本不想做什麽,但陳皎如此閃避,他忽然又生出一絲興味。
他蹲下身,居高臨下地注視着陳皎,溫柔道:“過來。”
陳皎捂着屁股,猶猶豫豫道:“殿下要做什麽?”
謝仙卿眼眸含笑,故意逗她,問道:“陳世子覺得呢?”
陳皎見此,更加肯定了自己剛才的猜想。太子殿下今天對她這麽好,還帶她來郊外的別院,就是因為觊觎她的屁股。
陳皎當即搖頭,痛心疾首道:“今天夜色漸晚,殿下您身為儲君應當身體為重!珍惜身體,早睡早起鍛煉身體,多做運動……”
陳皎在太子身邊呆久了,現在已經養成了一緊張就瞎編的毛病。
她越說越遠,認真強調道:“殿下如今年輕力壯,不知愛惜身體,等你以後跟我一樣不行了,就晚了啊”
謝仙卿聽她胡說八道,眉心忍不住跳了跳。
他本來只是想要親一下這頑劣的陳世子,誰料對方竟是惹得人頭疼。
謝仙卿氣笑了:“陳世子前幾日不是說自己威武雄壯,一夜數次嗎?怎的今日又變成不行了?”
陳皎:……
這人怎麽這麽煩啊,這種時候還計較這種事。男人在這種事上吹牛,不是很正常嗎!
雖然沒有,但四舍五入後也可以假裝十八厘米啊!
謝仙卿懶得聽陳皎編造借口。他幹脆站起身,慢條斯理地解扣,語氣懶散地說:“正好如陳世子所言,孤今日便在這暖泉中試一試,要如何好好鍛煉身體。”
看見他的動作,陳皎大驚失色:“等等等等!”
她叫太子殿下鍛煉身體多做運動,不是讓他跟自己運動啊!!
謝仙卿本來就是為了吓她,見此終究沒忍住,扶住額頭,低低笑了出聲。
陳皎剛才是剛睡醒,還有些迷糊。現在她也看出來了,太子殿下好像只是故意逗她,其實根本沒想下水,更沒打算搞暖泉play。
沒看半天過去了,太子殿下的襟扣一顆都沒解嗎。
在陳皎控訴的目光中,謝仙卿俯身低首,淺淺親了下她的額頭。
隔着朦胧的霧氣,桂花氣息若隐若現。他低聲嘆息道:“不過是想要親一下陳世子,竟不知如此難。”
陳皎被親時還一臉茫然,傻傻地睜着眼,清澈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太子殿下。
早說啊,只是親親的話,剛才她根本就沒必要那麽緊張了嘛。
在戀愛這件事上,陳皎一向看得很開。除了自己的屁股是底線,其他好像都沒什麽問題。
早知道太子殿下之只是想要親親,她剛才就不會傻傻地說什麽勸太子殿下保重身體,不要以後像她一樣不行了。
謝仙卿擡眼便望見她眼眸中的茫然,頓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和陳皎在一起後,謝仙卿才明白情之一字,變化繁雜。上一秒還沉悶陰郁,下一刻又仿若晴空。
謝仙卿心一瞬間溫柔極了,他淺淺親了陳皎一下,便轉身出去了。等陳皎穿戴整齊,從暖泉中出來時,他依然等在屏風外。
他眼眸缱绻,伸出手,指尖握住對方的手,陳皎也不掙紮,而是乖乖跟在他身後。
院內燭火搖曳,頭頂明月照人。
陳皎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另一人溫度,嘴角不自覺上揚。
她很快又壓下唇角,故作不開心,悶悶地說:“其實我剛才是開玩笑的,我沒有不行。”
謝仙卿:……?
有時候他真的不明白,陳皎的小腦瓜裏,每天究竟在想什麽。
在這種暧昧的時刻,她居然還在糾結她行不行?!
陳皎的想法很純粹,她就是覺得自己喝了那麽多補湯,還戴了那麽久的胡蘿蔔,上次還專門為這個事情跟太子殿下争執許久。好不容易洗清了這個頭銜,肯定就不能再戴上了啊!
謝仙卿看着身旁的少女,挑眉道:“今天行嗎?”
陳皎擡起頭看着謝仙卿,眼眸清澈,認真地說:“不太行。”
謝仙卿也笑了,看向陳皎的目光十分溫柔,還帶着一種看傻子的寬容:“哦。”
他又親了下陳皎,很溫柔地說:“既然如此,等陳世子行的時候,我們改天試試。”
陳皎想了想,也同意了:“行吧。”
反正吹牛不要錢。
在別院過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陳皎和太子殿下便坐上了回城的馬車。
雖然昨晚在暖泉時驚心動魄了些,但過程和結果倒是非常不錯的。回憶起漫山遍野的桂花樹和夕陽,以及暖泉中的吻,陳皎覺得自己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今天的事情。
今天休沐,陳皎不用去國子監也不需要去太子府。她開開心心地蹦跶進侯府,正準備溜回房間休息看話本,然後便被永安侯叫住了。
永安侯便坐在大堂中,眼下有了青影,也不只是等待了多久。
從前不知道陳皎和太子殿下的關系便罷了,但如今侯府的人都知道陳皎和謝仙卿關系特殊,見他們共同出游且夜不歸宿,自然會操心擔憂。
永安侯叫住陳皎後,嘴唇阖動,遲疑道:“近日已有人上表陛下,言太子殿下年歲漸長,請奏為其娶妻開枝散葉。”
陳皎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但是陛下不是不允許殿下娶妻嗎,他們……”
永安侯臉色有些沉,道:“所以是納妃。”
他看着女兒,不錯過對方的神情,強調道:“聽聞陛下,已有松動之意。”
這些年不是沒人請奏為殿下娶妻,太子殿下身為東宮嫡子,未來天子,他的子嗣從某種意義上也關系着政黨局勢。
其餘幾名皇子早已娶妻,連妾室都納了許多,孩子都會跑了,東宮儲君卻至今獨身一人。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因為皇帝不願太子勢力增大,所以特意壓着不肯為他娶妻。
這些年太子黨也一直在為此在跟陛下周旋,畢竟若是皇帝命長些,再在龍椅上坐個十幾年,而到那時太子名下還沒有子嗣,恐怕殿下儲君不保!
但從前兩年開始,也不知是殿下說了什麽,太子黨妥協了一段時間。但根據永安侯現在所說,似乎是又有了動向。
皇帝不肯給太子娶妻,不願讓對方生下嫡子,但若是側妃便又不同了。
若是從前,老皇帝大概率不會松口。但五皇子謀逆一事似是打擊了他的意氣,他前段時間讓太子監國,此次或許也會退讓讓太子納妃。
到那時……
永安侯看着陳皎,認真道:“到那時,你算什麽?”
太子納妃,陳皎算什麽?
是臣子,還是情人,她要如何自處,又要如何看待太子和其他女人生兒育女。
陳皎目光落在遠處。昨日她開開心心跟随太子上山,第二日才下山,永安侯今日便忽然說了這出,其中意思彼此都清楚。
因為太子今日還要處理公務,所以他們回長安城的時辰尚早,門外天邊朝陽徐徐升起,照耀在所有人身上,陳皎卻沒有感覺到暖意。
她甚至覺得有些冷。
朝陽和昨日落下的斜陽成為鮮明對比,然而昨天的落日時,卻是溫暖的。
陳皎沒有說話,她知道父親的意思。
永安侯親眼看見女兒的神情從欣喜,逐漸變成面無表情,成為人前那位冷漠睿智的陳世子。
說不痛心是假的,但永安侯不得不這麽做。
他當初就錯了一次,如今就不該一錯就錯。
女子在當世本就不易,陳皎女扮男裝冒着欺君之罪假扮世子,自應當更加謹慎。
她和太子如此親近,遲早會被發現,無異于玩火***。
他是做長輩的,便不能眼睜睜看着女兒往坑裏跳,不及時阻止對方!
永安侯想到昨晚一夜未見女兒歸府的心情,以及對方今早歡喜的姿态,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他的語氣言辭前所未有的嚴厲:“你是永安侯的孩子,日後提起你,我希望你不要給家族蒙羞!”
他是正統的士大夫,平生最是鄙夷那些媚上欺下的帝王男寵。
陳皎要做寵臣,他支持,陳皎要和皇帝不清不楚敗壞家風,他死也不會答應!
永安侯府的家風比較自在,陳皎也不是老實的孩子,對外對內都經常坑她爹,被教訓還時常頂嘴。永安侯要動手教訓她,她也是跑得飛快。
然而這一次,永安侯教訓自己時,陳皎從頭到尾都頂嘴,低着頭不發一言。
永安侯還想說什麽,怡和郡主應是得到了消息,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你有什麽可蒙羞?說的好似自己很有臉面,也不知是誰被人寫信罵做綠王八!”
永安侯一臉懵逼:“你、你!你簡直胡攪蠻纏。”
老夫人年紀大了,走得慢些,此刻才恰好進門。
她嘆了聲氣,
“皎兒我們走,你爹是個糊塗東西,他說的話你理他做什麽?”怡和郡主拉過陳皎,對永安侯冷眼道,“你且等着瞧吧!”
永安侯:……
他被陳皎母女抛下,氣得捂胸口,指着她們的背影道:“你懂什麽,我是為了皎兒好!”
怡和郡主握住女兒的手,兩人走遠了,她仍不忘回頭罵兩句永安侯。
陳皎本來微涼的手被怡和郡主握在手中,身上忽然好像也有了點暖意。
她聽着母親罵永安侯,沉重的心也漸漸輕松起來,甚至笑了出來。
怡和郡主見女兒有了笑臉,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氣。
她拉着陳皎到了自己的院子,屏退四下的下人,才猶豫開口道:“皎兒,別跟你爹生氣,他都是為你好。”
陳皎點頭,說:“我知道的。”
她剛才一瞧便知,她爹必然是一夜沒睡。也不知昨晚是懷揣着什麽樣的心情,等在侯府中。
陳皎自幼女扮男裝,思想也保持着現代的想法,覺得自己跟太子出門游玩也沒什麽事,畢竟都是各住各的房間,就和現代旅游出差一樣。
但她忘記了在永安侯他們眼中,自己仍是女子,跟太子殿下一夜未歸,自然會擔憂。
怡和郡主見女兒沒有記恨永安侯,心裏稍稍好過了些。雖然她嘴上時常罵永安侯,卻是不願意見女兒跟對方反目成仇。
她嘆了聲氣,又道:“太子殿下納妃的事情,我也問過我母親了……”
怡和郡主遲疑道:“據宮中傳來的消息,聖上大約是要松口了。”
怡和郡主的母親便是大長公主,當今聖上的姑母。她探聽得來的消息,自然八九不離十。
所以太子納妃這件事,大約是不會有錯了。
聽到這個消息,陳皎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想法。
她心中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又有一種無奈和好笑,為自己也為小心翼翼的永安侯夫婦。
她反手握住母親的手,抿唇笑道:“我知道怎麽做,娘你們不必擔心我。”
事情關系到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陳皎絕不會對外說出自己女子身份。從頭到尾,她都只想跟太子談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愛。
兩人好聚好散,太子日後做他的帝王,她也還能當她的侯爵,有權潇灑又自在。
陳皎也可以賭一把,或許太子對她情深義重,知道她的身份後會原諒她。
然後呢?
大概太子會讓她改變身份進宮,到那時後宮佳麗三千,她難道也要像其他女子一樣去争奪帝王寵愛嗎?
愛情變幻莫測,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東西。陳皎不願意去賭,也不想去賭。
她已經想好了,等太子确定納妃時,她便要借機跟對方斷掉現在的關系,然後兩人重新退回君臣的關系。
至于那時太子殿下是否還會信重她,陳皎此時也沒心情想那麽多了。
陳皎一直都想得很清楚,也很明了,所以做決定時基本沒有絲毫猶豫。
怡和郡主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正色問道:“皎兒你難過嗎?”
做母親的總是比父親細膩,她關心陳皎的前程,更關心她是否開心。
陳皎愣了一下,說:“有一點吧,不過還好。”
太子注定要繼承大位,總有一天要娶妻,自己和他也肯定要斷開,兩個人這樣下去又有什麽意思呢。
只不過陳皎一直以為太子要登基後才會娶妻,卻沒想到會比自己預想得還要快。
怡和郡主擡起手,撫摸女兒的臉頰,說:“皎兒,你得找一個一心一意對你的。愛只有一份,不能分給別人。”
她認真地教陳皎,說:“能分給別人的,那不叫愛。”
因為陳皎女扮男裝的身份,她的未來基本是注定的。怡和郡主也很少教導對方相關的事情,因為她以為對方遇不上。
陳皎本就身份獨特,色衰而愛弛,上位者的恩寵如鏡花水月般讓人難以琢磨。
陳皎點頭,說:“我知道啦娘。”她只是談了一場戀愛,但好像全家人都很擔心她。
她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了,當即轉移話題道:“你和祖母她們就是這樣想的,才會遇見我爹和祖父吧。”
怡和郡主嗤了一聲:“當然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忽然說道:“你也別怪你爹。你爹他性子就是這樣,當初他除了一張臉,什麽都不行……”
陳皎抽抽嘴角。她爹侯府世子,文采斐然,探花郎相貌不差,也不至于這麽不堪吧。
怡和郡主猜到她的心聲,哼了一聲:“你娘親我當時名滿京都,求娶我的人排到長安城門之外,王公貴族是最基本的門檻,你爹他在其中算什麽。”
這聽起來大概不是在撒謊。
陳皎雙腿盤在床上,忍不住八卦道:“那你怎麽看中我爹了啊?”
怡和郡主理所當然地說:“他對我好啊。”
她也跟着女兒一起上床,母女說着悄悄話:“你爹他被點為探花郎,騎馬游街,滿長安的人都在看他,他卻在看我。我當時就坐在樓上無聊看他一眼,然後他就紅着臉走了。”
陳皎剝了顆桂圓,震驚道:“哇哦。”
怡和郡主很是自得:“後來他上門來提親。你外祖母疼我,答應讓我親自見他。我問他,如果我死了,他此生會不會另娶。”
陳皎急忙道:“然後呢?”她以為她娘問的是納不納妾,卻沒想到她娘膽子這麽大,竟然是問的另娶。
時下發妻離世,男子願意守身五年以上便算得上情深義重,無論是為子女還是自己,基本都會另娶。
怡和郡主居然敢這麽問,可見其傲氣。
怡和郡主白了女兒一眼,說:“自然是沒有。如果他敢說有,怎麽會還有你?”
想到這,怡和郡主還有些心驚。心想若是沒嫁給永安侯便罷了,如果沒了陳皎這個女兒,她才是真的不舍。
陳皎一邊佩服她娘的眼力,畢竟她爹是真的對她娘言聽計從了一輩子,又忍不住吐槽說:“他說你就信啊?男人的嘴要不得。”
怡和郡主便笑了,根本沒放在眼裏:“他要是做不到,我就合離另找。”她堂堂郡主,長得又好看,哪裏愁沒男人。
所以她才會得知陳皎和太子的事情後,産生了不同的想法。
太子位高權重,陳皎和他情況不同,若真是鬧到那一天,陳皎絕不可能如她這般輕易脫身。
怡和郡主看着女兒,摸了摸她的頭,滿懷期待:“你一定要找個你心悅,又喜歡你之人,如此才不負我兒此生。”
怡和郡主年近四十才求來了個女兒。在懷有陳皎之前,她無數次想過,若是以後自己有了孩子,她一定什麽都給她。
無論後來陳皎是要當世子,還是要去投靠太子,她都答應。永安侯不同意,她便逼得他同意。
如果陳皎真要執意嫁給太子,她豁出去也會想辦法,無論這條路有多難。
……
雖然得知了太子将要納妃的消息,但陳皎第二日去太子府時卻是不動聲色,面上沒有絲毫變化,就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她還是從前的想法,雖然已經知道結果,但沒有分手前就好好談戀愛嘛。
恰逢中秋前夕,謝仙卿留她用膳,溫柔道:“再過兩年,我們便能一起賞中秋月。”
陳皎雙手揣袖,心想:才怪。
說不定明年咱倆就掰了,你還是和你的太子妃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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