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月7日
4月7日晴
今天周六,不上班。想我拼死拼活煎熬五天,就是為了寶貴的周末兩天。
我和菲林都不準備外出,坐在沙發上左思右想半天,決定切黃瓜片敷臉來消磨時間。
只是當黃瓜片切完了放在碗裏時,我們都一致改弦易轍地拿糖醋和作料拌好端出來用牙簽挑着吃。
這明顯是比敷臉更有意義的事情。
我倆一起躺在沙發裏,腳擱在茶幾上,仰頭望天花板。她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煙,我則将裝糖醋黃瓜的碗抱在懷裏。
菲林上大學的時候學會抽煙,那個時候我和她不在同一個學校,相隔十萬八千裏。她自知告訴我後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一直瞞着我。等到畢業後我們再聚到一起時,她已經是個标準的煙簍子了。任憑我一手拿菜刀一手舉板磚怎麽威逼利誘,她都擺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是暫時絕對不戒煙——暫時。而這個“暫時”一直拖到現在。
我聞着熟悉的煙味,看着煙霧淡淡地消逝。
“菲林,抽煙是個什麽味道?”
“你問這個幹嗎?”
“看你每天騰雲駕霧的,我也想試試。”我歪頭看她。
菲林聽了這話,瞪我一眼,抓起身邊剛剛拆封的一包煙放進自己兜裏。“你想讓蘇原過來找我算賬啊?當老娘教唆犯呢?”
“他才不會管。”我竟然從自己的語氣中聽到了隐隐約約的酸味。
“你們到底出什麽事了?”菲林問。
我沉默了,恍惚間記起在我将結婚喜帖放到那時剛剛找到工作的菲林手中時,她的嗤笑。
“菜菜,你确定要結婚嗎?你知道男朋友是什麽意思嗎?”當時她連連搖頭,意思就是我在連男朋友是什麽意思都不清楚的情況下竟然直接跳級到老公階段,簡直荒唐可笑。
我記得當時狠狠瞪了她一眼,繼續春風得意地派發我的結婚喜帖。
而現在……哈哈,真挺荒唐的。
“菲林,你當初幹嘛要問我知不知道男朋友的意思?”我大概明白道理,只是想聽她證實而已。
“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一起談論男朋友的标準?”
“嗯。”
“你當時很花癡地說,那個人要高大,帥氣,溫柔,才貌雙全,社會精英,偶爾霸道,也會耍賴,懂得憂傷,也會陽光,最好對外冷似冰霜,對你呵護備至……還提到類似于哪個韓國美少年……”菲林一項一項地數落我的罪狀。
那個時候我整天抱着偶像劇看,那些帥氣的男主,我是見一個愛一個。看《流星花園》,我覺得有個憂傷茹音符在琴弦上滑動的花澤類式男友不錯;看《浪漫滿屋》,我覺得可愛而脾氣有點暴躁的李英宰是不二人選;看《惡作劇之吻》,我以為像江直樹一樣冷漠卻專情的男孩會最适合我。
“好了,好了,我都記得。”我打斷她的話。
菲林很客氣地指出要點:“這不是男朋友的标準,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說明你在這方面就是個白癡。”
我:“……”
“你還停留在小女孩幻想白馬王子的階段。你的潛意識裏根本沒有男朋友這個概念,何來标準?你只是在捏造一個喜歡的事物,就像其他你喜歡的東西一樣,但你從沒想過男朋友是什麽。你的喜歡只是出于一種很美好的不着邊際的想象,想象那個人明亮的眼眸裏流光溢彩閃爍着令人安心的笑容,溫柔內斂卻又灑脫堅毅。可是當你真的喜歡一個人就得學着接受真實的他——不管是缺點還是優點——接受你原本不喜歡的……到那個時候你不會再會記得這些标準。”菲林繼續給我上思想教育課,“等你遇到喜歡的人那就是你的标準,內心不可回避的标準。”
我呆呆地坐着,窗外的雨簾密密,沖刷得我心裏一片空白。
“菜菜?”菲林拿腳踢踢我,“智障了?”
我将懷裏的碗放在茶幾上。
我發現自己的手有點顫抖。
轉身,四下裏張望,看到扶手邊的抱枕。
就是它了。
我抓起抱枕奮力朝菲林扔去。
“你丫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菲林眼急手快地迅速彎腰,躲過我的投擲物,順便還在煙灰缸裏滅了煙。
“就你那籃球水平,還想扔準——”她正想譏諷一番,卻發現我神色不對,于是連忙改口,“怎麽啦?你不是已經有個親親蘇原了嘛。”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長呼一口氣,起身拿紙巾擦眼睛。眼眶肯定已經紅了。
我愛蘇原嗎?
我從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或許曾經問過自己,但是不用想,因為有個理所當然的蘇原,那麽答案更加理所當然。
我家和蘇原家都是一般的小康家庭。這樣的家庭在昙中多如牛毛。我和蘇原認識的唯一一條牽線就是我媽媽和蘇媽媽是如今所謂的閨蜜。兩個人同在一家醫院當護士,即使是各自組建家庭後感情也好得不得了。蘇原比我大四歲,我們就是狗血言情裏所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總角之交,言笑晏晏……
蘇原跟我還是有年齡代溝的,何況我還是個女孩子。所以他基本不會帶着我去跟他那些同齡夥伴玩,而是說陪我就真拿一個下午陪我給洋娃娃梳頭。他拿我當妹妹看。而我叫他哥。
小時候,我就聽來家做客的親戚開玩笑說蔡菜以後肯定要給蘇原當媳婦。那個時候不懂,等到我懂的時候也聽習慣了。習慣的結果是我們兩家真看對眼,潛移默化地認定了以後做兒女親家的事實。而且,蘇原對我的好是大家都看在眼裏的。
于是乎,我們兩家人一起躊躇滿志地偏離軌道,在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我拿蘇原當成我生命中的理所當然。我覺得這沒什麽不對。
我上大學那年,蘇原剛好從學校畢業,開始參加工作。
開學前一個星期,兩家人湊在一起吃飯。
我正兩手并用地對付紅燒對蝦時,坐在我旁邊的蘇媽媽突然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腦袋。
“菜菜終于長大成人了。”
我一愣。
對面的蘇原也是一愣,不過他立馬就緩過來了,繼續低頭一聲不吭地吃飯。
飯桌上彌漫陰謀的氣氛。有詭計在發酵。
“那麽,要開始考慮以後的事情了。”我媽媽沖她的閨蜜點點頭。
“來,幹杯。”
我看到蘇爸爸和我爸爸心裏有數地笑呵呵碰杯喝酒。
那麽……我懂了。
我覺得我和蘇原一直是在談戀愛的,雖然我們沒有對彼此說過什麽。可是我覺得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那就不用挂在嘴邊上了。
出去逛街時遇到熟人,蘇媽媽會樂呵呵地把我推出來。“菜菜,我未來的兒媳婦。”
到爸爸單位玩,爸爸會端着茶缸對辦公室裏好心的同事說:“不用當媒婆啦,我女兒早就被預訂了。”
我覺得很好,我不用當剩女,我不會有婆媳問題,我有相識多年的蘇原。而且據我觀察,蘇原的生活裏沒有除我以外任何比較親近的女性。我很得意。
唯一的問題的是蘇原和我之間的稱呼。叫了蘇原十幾年的哥哥,我開始覺得沒什麽問題,可後來便覺得有點怪模怪樣了。于是在蘇原抽空到學校來看我時,我官方宣布以後要改變稱呼,我以後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哥。
“怎麽?不是挺好的嗎?”他詫異。
“不好不好,”我搖頭,“我又不是一輩子當你的妹妹。”以後要當老婆的。
蘇原沉默,然後緩緩點頭。
我舒了一口氣,唯一的問題也解決了。
真好。
日子就這麽順利地過下去。我欣慰地看到我的未婚夫工作越來越順利。而在我大三時,我家和蘇家一起拿出了所有的積蓄準備買房子給我和蘇原作新房。
一直沒說什麽話的蘇原突然提出一個要求:房子要買在麥城。這是他工作的地方。
我覺得無所謂,可是我媽媽很猶豫,因為太遠了。
蘇原後來用一句話打消了我媽媽的顧慮。他說:“我會好好照顧菜菜的。”
于是乎,前途再次一片光明。
大學四年,我并沒有和同學有過多接觸。
別人在準備考研時,我在準備布置我的新房。
別人在準備出國時,我在準備布置我的新房。
別人在準備求職時,我在準備布置我的新房。
別人在走出學校,走進社會時,我直接被媽媽拉回家裏,開始練習如何當一個好妻子。我系統地學習了做飯,燒菜,拖地,洗衣等一系列家務。當然,學是學過了,但不保證質量如何。
再後來,我和蘇原結婚了。
我們的婚宴由雙方父母一手操辦,蘇原沒說過一個“不”字,也沒說過一個“好”字。
到如今,我再次殘忍地發現,我和蘇原一路走來,他也沒說過一個“不”字,或一個“好”字。
他只是一味地承受。
而犧牲品,就是我——我固執地這樣認為。
……
回過神來,我還坐在菲林的客廳裏,雨依舊下個不停。
“怎麽?你和蘇原是不是有很嚴重的事情發生了?”菲林放低聲音問我。
“菲林,你覺得我愛蘇原嗎?”
菲林有點愣。
“我現在不知道。”我苦兮兮地笑。曾經那個我認為理所當然的答案,現在不确定了。或許我不愛他,我只是習慣了和他在一起,覺得事情本該就是這樣而已——但是我又開始質疑這個理由——也可能我愛他,以上理由只是我在應對他愛的人不是我時為自己作祟的自尊心找出的擋箭牌而已。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轉頭,我看到菲林一臉高深莫測的詭異笑容。
“你笑什麽?”
“我笑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菲林很坦白,“現在這日子不是挺好的嘛,你神經兮兮幹什麽?”
“那萬一蘇原欺負我呢?”我硬邦邦地說。
“好吧……”菲林看着我,點頭,“如果蘇原真的欺負你,小爺我去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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