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危機（五）

第42章 危機（五）

夏溪腦子好像轟然作響, 又好像寂靜無聲。好像擁擠不堪，又好像空曠一片。周介然的話輕輕撩動心髒, 讓夏溪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呆呆地望進對方眼中。

周介然平日裏緊抿着的唇線平白柔和許多。他回望着夏溪眼睛, 看着瞳孔映出來的也跟着變清透的自己，伸手将夏溪掉落下的一绺長發撥到她的耳後。

夏溪：“……！！！”

她能察覺得到, 這個動作當中所蘊含的幾縷情思。

周……周介然喜歡自己？

不……不可能吧？

她想到了過去許多事情——對方給她看的家的照片, 對方給她寫的“情”的字畫，對方給她發的“和誰, 在哪”的微信……

夏溪有種不真實感，她也說不好她心中的感受。

她的心尖充滿甜絲絲的幸福, 然而, 那些幸福也蒙着一層薄薄的不安的影子。畢竟, 她從未想過，能跟周家二少這個層次的人産生什麽糾葛。夏溪是個房地産律師，平日律所進進出出的人多為精英、富豪, 但她對于現實看的比較清楚——她根本不屬于對方那個圈子。有些律師會錯誤地認為自己與客戶們一樣也在“高端”圈子，或膨脹, 或自卑，夏溪卻只覺得，她是一個律師, 她得記住本心。

周介然……不行的吧。

夏溪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麽？？？

很難理解啊。

難道她有自己都不知道的驚世美貌？？？

想到這個可能，夏溪忍不住伸手整理了下前額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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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聽說周介然看上誰。因為麻花曾經花癡過周介然，夏溪依稀記得，曾有紅得發紫的女神級明星倒追過周介然, 旁邊這位根本沒理，在女明星請人“撮合”他倆那時斷然拒絕對方。後來女明星和那個“媒人”一朝鬧翻大撕特撕，被對方爆出這種事情、加以嘲笑。夏溪倒是同情那個女明星的——倒追個人，有什麽呢？

夏溪當然知道自己長得不錯，雖然也免不了chua一個鏡頭超級美chua一個鏡頭超級醜，但是總體還是可以，也當過啥校花班花，只是，當然不能與女神級明星相提并論。

難道，真的……

夏溪晃晃腦袋，從邁巴赫駕駛座的後視鏡當中偷偷窺視自己。

唔……

旁邊的周介然忽然帶着悶笑，問：“幹什麽呢。”

“……”夏溪老老實實地答，“在想，我是不是有自己都不知道的驚世美貌。”

她微微側頭，看着周介然。因為是到湖畔上品“工作”，她盤起了頭發，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此時還微微暈着一絲粉紅。其實她也不懂為何律師不能穿得随便一點，但是既然這是行業規則，她也只好遵守。

周介然也低頭，幾秒之後，移回視線，望着車的前方：“看是哪個‘世’了吧。對于75億人的世界，和對于某一個人的世界，答案不同。”

“……”

夏溪看着對方。

她發現，周介然的脖子有點點紅。雖然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可那一點紅痕，顯得十分可愛。

夏溪發覺，比起那點不安，果然還是開心更多一些。

暧昧在車裏滋生，好像五月的櫻桃，成熟得恰到好處，聽着暖乎乎的，看着紅彤彤的，握着沉甸甸的，吃着甜滋滋的。兩個人都沒有再次開口說話，各自看向窗外，然而有種柔和始終包圍他們。

…………

回到律所，夏溪約了龍山裝修施總、嚴總過來詳談。不到一個小時，那兩個人便出現了。

夏溪明着告訴對方：“如果打算提交證據，最好今天就能決定。這樣就會三次開庭，三方分別評論證據。”

“……”

夏溪繼續講述利弊：“對于賠償清臣集團那一部分，提不提交，區別不大。清臣湖畔上品至今沒有驗收，只要涉訴板材有區別于樣品，與合同約定不符，就應該能施行退貨，并由對方承擔損失。對于龍山，其實也……區別不大。尚材板材不同意的理由只要就是兩點：一、龍山裝修方法不對。二、已經過了質量異議期。新的證據不是很能駁斥以上兩點。不管是材料質量問題，還是裝修方法不對，湖畔上品都有可能同樣生蟲。同時，它無關質量異議期。早點走完訴訟程序，也能早點拿到對方賠款歸還銀行貸款，并且證明自己清白。但是，新的證據可以說明，生蟲絕非偶然情況。而且，湖畔上品距離天湖位置相對要遠一點——”

施歌：“這樣……”

“總之，今天必須給我答複。判決書這周應該就能下來了。”

“好的。”

“清臣那邊應該也有自己考量，可以商量。”

施歌繼續：“好的。”

當晚，龍山裝修，他們與清臣緊急開會商量官司，最後決定，因為原告贏面較大，為了節約人力物力，一審直接等待最後判決結果，如果發生意外，就繼續上訴二審。清臣湖畔上品将會換掉全部尚材板材，不會驗收涉訴材料，除了某住戶剛退掉的某套房。對于那套空房，雙方将會進行殺蟲，但是暫不拆除門櫃，保留部分證據。

夏溪估計，在确定質量問題之後，雙方更改重修協議當中，清臣做了一些讓步。

…………

隔天……判決書下來了。

與預想很相似。

上面寫着：

【……司法鑒定所作出的海藍（2018）物鑒字第005號《檢驗報告》鑒定主體資質合法，程序正當，對其結論予以采納。尚材板材主張該鑒定取樣不符合要件，結論不明确，但未能提供有效證據，對其主張不予采納。涉訴板材含糖量、含蛋白質量偏高，與做過高溫蒸煮處理的樣品存在不同，且在質保期內發生生蟲情況，與合同約定不符，存在着質量問題。龍山裝修曾在質保期內向尚材板材反應上述問題，但尚材板材未進行處理。尚材板材行為構成根本違約，龍山裝修合同目的無法實現，要求解除與尚材板材所簽訂的《板材供應合同》訴求有事實依據及法律依據……】

【……綜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六十條、第九十七條、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一百四十八條、第一百六十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社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十九條之規定，判決：一、解除龍山裝修與尚材板材于2017年7月8日簽訂的《板材供應合同》；二、尚材板材于判決生效起十日內一次性向龍山裝修返還貨款共1200萬元。三、尚材板材于判決生效起十日內一次性向龍山裝修支付合同違約金240萬元。四、尚材板材于判決生效起十日內一次性向龍山裝修支付損失賠償金4760萬元，包含板材重購費用1400萬和清臣延期交房的違約金3360萬。五、駁回龍山裝修其他訴訟請求。本訴受理費、鑒定費共80066元，由尚材板材負擔。】

“……！！！”夏溪十分驚喜！

又是最好結果！

夏溪覺得，自己莫不是有什麽主角光環，每次大案判決都是最好結果。

關于“湖畔上品”那個部分，夏溪早就覺得争議不大，然而，她本以為對于“天湖居”那個部分，法院會寫“尚材75%責任，龍山25%責任”等等比較折中的話，安撫雙方，畢竟那邊訴求不是“質量異議”，而是“質量保證”——有了缺陷才能保證嘛。沒有想到，因為用板還有樣板嚴重不符，景法官還有合議庭的成員直接判了尚材全額賠償！！！

不愧是姓“景”！沒有浪費這麽好聽的姓氏！

…………

判決書一下來，清臣集團立即開始新的一輪危機公關。此前，清臣、龍山已經表明這事都是尚材的鍋，但卻苦于沒有證據。尚材“奮起反擊”，指責龍山自己不按規定行事。這種沒定論的撕逼大戰結果往往兩敗俱傷。

果然，就如夏溪之前想的，判決書一下來，尚材全責，網上風向漸漸有些變了。

夏溪看着看着，心念閃動，突然伸手打開空白word。而後，她用寫案例的方式，詳盡地描述了事件前因後果。這是非常正常的事，律師、律所，為了客源也都會像廣告公司公關公司等等其他一切服務性的公司一樣，搞個“案例展示”，表現自己業務水平，供人參考、比較、選擇，比如她所在的諾言律所網站就有一欄“諾言案例”，還在十分顯眼的位置。當然，也有一些律師單純為了記錄，或者……單純為了顯擺。

如果當事人是普通公民，案例通常只會寫上“張某”“王某”，但如果是公司，客氣的才會寫“A公司”“B公司”或者“某公司”“某集團”，不客氣的都是直呼其名。夏溪猶豫許久，最後一咬牙，标題直接用的《龍山裝修尚材板材裝修工程質量糾紛》。

在寫的過程當中，夏溪漸漸臉紅。

她沒忍住，有點“夾帶私貨”。

訴訟過程都很客觀，但是，在講到清臣集團這個當事人時，夏溪總會控制不住給他加戲，比如，“清臣集團堅持重做全部裝修，于是，夏溪律師重新考慮訴訟請求”“清臣延期交房違約金達3360萬，這讓涉訴金額瞬間多了一倍”“清臣集團非常重視此次案件，第二次庭審CEO也是親自出席”……

夏溪一邊寫，一邊鄙視自己：夏溪啊夏溪啊，你被灌了迷魂湯嗎？周介然那家夥，到底給你下了啥咒？？？

……嘤，帥。

在法律問題上面，夏溪堅持職業操守，但也并不說明她是一個道德底線高得出奇的人——在喜歡的人遭遇困境之時，有幾個人可以冷漠以對、冷眼旁觀？

她打字速度極快，很快，便寫出一篇将近一萬字的案例。

她來回看了兩遍，改掉錯字、病句，讓它顯得通順，而後便發給尹千秋還有律所裏管理網站的姑娘，同時也抄送老板江湛，說：【龍山裝修那個官司的案例~~~可以幫忙PO到官網上嗎？】

不到十分鐘，尹千秋回郵件：【案例我剛看完了。】

還沒等回，夏溪便見自己微信一跳。

尹千秋說：【…………】

夏溪：【？？？】什麽事情需要立即直接對話？

尹千秋很直白地問：【你是想幫周介然嗎？】

“……！！！”夏溪吓了一跳，連忙回複對方：【不是不是！我我我我……我是戲精，我想借着這個熱度進行炒作，給自己加戲，給諾言加戲。】老板江湛當然不怕加戲，越多越好。

夏溪頭回知道，打字也能結巴。但她忽然想起來，尹千秋在喜歡她——此前她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雖然覺得對方不可能會知道自己對周介然那種奇特感情，夏溪也本能地心虛。

尹千秋又：【…………】

夏溪趕緊：【不不不……不方便就算了，也不是非得當這戲精，哈哈哈哈。】

尹千秋又直白地道：【撒謊。】尹千秋人很溫柔，但他也是個老板，還是知名律師，有時候幾個字就進有威嚴感和震懾力。

夏溪一顫，只得回答：【是有一點想幫清臣集團。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尹千秋：【……嗯。】

再也不回。

夏溪覺得，大概沒戲，那個案例發不了了，她白寫了整一萬字。

沒有想到，大約一個小時之後，諾言“唰”地一下在官網上面PO出案例，而且，還戲精本精一般在諾言微博上面分享出來！

夏溪趕緊去看。

她驚訝地發現，官網同一時間更新了三個最近的案例，其中一個是由自己代理，另外兩個都是尹千秋的，一個關于土地交易，一個關于工程建設，每個2000多字，過程跌宕起伏。微博也是講這三條一一分享。

“……！！！”夏溪連忙給尹千秋發微信：【尹律師……？】

尹千秋回：【只發一個，顯得你太高調，新人律師最好不要這樣。裝成律所統一發布近期案例。】

夏溪打了一個：【尹律師……】

她的手指還在手機鍵盤上面，然而，還沒等她想好接下來要講什麽話，尹千秋便道：【我去遛狗，回聊。】

【嗯……】

尹律師，真的溫柔。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

夏溪在自己大號“律師夏溪”的微博上轉出龍山那個案例，裝作普通律師的樣子，說：【近期接的第二個大額案件。提醒大家，對于産品質量必須嚴格把關，否則容易遭到客戶方的起訴，得不償失。】

接着，她敲蕭雅：【雅雅，雅雅，網紅，大V，立即轉發一條微博，就我大號的第一條。】

蕭雅目前常被夏溪調侃是個“網紅”“大V”。當上小說作者之後，蕭雅變得小有名氣，微博有了幾萬個粉。但是，雜志審核期長，也有很多內容不容易被刊載，蕭雅創作欲望又強，沒有家庭也比較閑，便時常在微博發表一些短篇。她文筆好、腦洞大，被作者和讀者稍微喜歡一下，總能輪成上萬轉發。久而久之，蕭雅便積攢了高達30萬的粉絲。

夏溪覺得，清臣買的“大V”，肯定沒有蕭雅這種非營銷號大V效果顯着。

蕭雅：【好吧。】她并沒有猶豫——她也認識周介然，自然也想幫一點忙，何況，周介然還是陸一策的發小。

蕭雅思考半刻，轉發夏溪微博，寫：【龍山律師詳述質量糾紛經過，真相十分清楚。PS：我搞不懂你們。大好人高帥富不是世界瑰寶？應該保護起來，之前喊打喊殺是個什麽節奏？別吓壞了周寶。】

她又請幾個玩的好的作者也幫忙輪，其中一個還附上了張周介然帥得驚天動地的圖，是個正臉，表情正好十分純潔、無辜。這條微博轉發次數最多，一堆一堆“卧槽最右”“升空爆炸”“複婚複婚”“我沒嫁錯”。夏溪覺得……大家的關注點被蕭雅給引起奇怪的地方了。

除了這群人，也有不少法律、新聞類的PO主轉了諾言那條案例微博。

夏溪覺得不管怎樣她也貢獻了點自己微薄的力量——她喜歡周家二少，希望能幫得上忙。

尚材悲憤表示，他們還會上訴，不過也沒多少網友再去搭理。

一場質量醜聞終于漸漸平息。

因為夏溪那個案例一直誇周介然，周總的老婆粉女友粉好像還更多了。

當晚，夏溪刷微博一直刷到四點，最後覺得必須睡覺，才戀戀不舍地不再看了。

臨睡前，她又翻了一下周介然朋友圈，發現多了一條：

【Let me think that there is one among those stars that guides my life through the dark unknown.】

查了一下，泰戈爾《飛鳥集》當中的一句話：讓我設想，在群星之中，會有一顆星星引領我的生命通過不可知的黑暗。

“……”夏溪蹬了瞪腿兒，回了周家二少大錘子敲腦袋的那個微信自帶表情。

她覺得可浪漫——讓你在眼冒金星當中，看到俺。

直到周介然發來“…………”，夏溪才發覺自己腦子不大正常。

但是，她還有更加不大正常的事。

夏溪根本不敢告訴別人包括蕭雅，今天她到家之後，發現自己西裝的胳膊上不知何時粘了一根周介然的黑發。然後，她她她……她的反應是，輕輕拈起那根頭發，夾在一本她喜歡的小說當中。

那本小說可萌、可甜。

夏溪覺得，自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