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工程（九）

第81章 工程（九）

三月, 清臣集團、鲲鵬建築工程公司關于“雲安居”的官司一審下達判決。

判決書的最後明确寫着：

【清臣集團與鲲鵬建築工程公司對雲安居工程所訂施工合同系雙方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合同對……對約定具體、明确, 內容并不違反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和禁止性規定, 合同有效……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四十八條、依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一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本院判決如下：一、鲲鵬建築工程公司于本判決生效15日之內，給付清臣集團工程延誤費用3800萬。二、由鲲鵬建築工程公司承擔雲安居一號樓改造費用5000萬。三、……六、駁回鲲鵬建築工程公司其他反訴請求。】

“嘿咻！”夏溪十分開心。雖然早就知道是八九不離十, 也還是很緊張。

清臣集團一切指責有憑有據合法合理！

這涉及到她的夢想, 也涉及到周介然的夢想，沒法兒雲淡風輕。

倘若輸掉, 清臣集團會被扣上“報告有誤”的大帽子，周介然也會被釘上“管理混亂”小紙條。

這個世界, 最最善于将崇高變成滑稽。或者從外腐蝕, 叫它美玉蒙塵, 或者從內腐蝕，叫它虛有其表，可她保護了他。

想到在工地上一個一個地問、一個一個地求, 夏溪有點恍惚——明明只是三四個月之前的事，卻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發生, 她最近……真的太累。

周介然對夏溪說：“慶祝一下？”

夏溪問：“嗯？”

“美國克利夫蘭的藝術博物館正在雲京辦展。一起看看？”

“克利夫蘭的藝術博物館？”

“嗯，美國最有名的博物館美術館之一，有很多名家名畫。”

“好哇, 走走。”

早春，天氣變暖。太陽的光明亮地照射着一切，帶着最後一點還殘餘的寒風。

藝術館在一座院內，樹木郁郁蔥蔥, 溫暖的光透過樹葉間隙灑下，只要擡頭，便能看見閃爍着燦爛綠色的樹冠一擺一擺。

此時正是周三中午，藝術館中有些冷清。

她一幅一幅地看過去，發現不少大家畫作，有莫奈《睡蓮》的其中一幅，有畢加索藍色時期的最後傑作《人生》，有凡.高晚期的代表作《聖雷米的白楊》、有高更的《海浪裏的女子》、馬蒂斯的《尼斯花季》，有羅丹的雕塑《吻》，還有許多亞洲包括中國的展品，最着名的便是元代顏輝的《鐘馗元夜出游圖》。

二人邊仔細看邊小聲聊，有其他的游客認出周少，不過也只瞧瞧，沒有其他反應。

走着走着，周介然在一幅風景畫前停下。

“唔……？”夏溪問，“怎麽了？”

周介然說：“我來，主要是想看看這幅。”

“這是什麽？”

“保羅.塞尚的名作，《小溪》。”

小溪？

夏溪擡眼看去。

藍天下面，花草、樹木掩蓋當中，一條小溪蜿蜒着向遠方流去，清墨淡彩，水面層層疊疊，清澈透明，有着樹與天的倒影，好像一條琉璃玉帶。

周介然解釋了下：“塞尚在他創作後期，使用顏料方式由厚塗成輕刷，更接近水彩那種透明，所以，它對水的描繪已臻化境，《小溪》就是這一階段代表。”

“哦哦……”

“我最近也喜歡小溪。”

夏溪問：“跟我有關系嗎？”

周介然目光輕掃：“你說呢？”

“哦哦……”

周介然剛出差兩周，淩晨回的，夏溪覺得心裏特想，腦門都冒出來一顆大紅痘痘，偷偷看眼四周，輕輕靠近對方，用手指在他的掌心輕撓幾下。

有點癢，周介然一笑，捏了一把夏溪手指。

夏溪說：“唔，雖然我叫‘溪’這個字，但是其實一點不像。”她活潑，甚至是皮，有豪情，有熱血，向往遠方。

“沒。”周介然說，“很像。”

“……哪裏像？”像小溪？這倒是個全新評價。

“至少，我在身邊時，心裏會很平靜。”

“……”

“不管外面正在發生什麽事情。”并不只是風花雪月，而是平靜着的熱烈，

“介然——”

周介然專注地看了有十來分鐘，好像在瞧每個色塊、每個像素，末了，終于收回目光，拔腳離開，輕笑一聲：“小溪這個東西……果然非常美麗。”

“……”

二人看完剩餘作品，到一樓咖啡廳裏小坐了下。

咖啡廳裏擺着畫集，夏溪抱出幾本，坐在初春陽光裏面，眼睫帶着一層金光，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畫集。

周介然與她聊天。兩周沒見，二人似有無窮無盡的話，從各國新聞到身邊的事，将自己內心世界剖開來給對方看。

最後，夏溪将畫集一一放回遠處，開始讨論正事，“介然，下午回到天恒，我就寫上一個‘天恒案例’好嗎？”

“可以。”周介然知道夏溪在說什麽。

“嗯，寫出幾次庭審經過，還有貼出最後的判決書，讓人知道，你根本沒有任何過錯，不管是項目招标還是工程管理。哎，相信女朋友~~我會寫得非常煽情，着重強調“雲京市西山區抗震設防為7，可清臣集團堅持叫雲安居為8”，“建築設計院便更改砼的強度等級，調整設計，改過幾稿，可是鲲鵬忙中出錯，配一號樓混凝土時，用了最開始的設計院說明書”等等事情。”

“嗯，對。”

“那等一下回去就寫。”夏溪盤算，“叫清臣集團公關部門市場部門準備一下，好好配合。我再喊雅雅幫忙轉發，她們那群雜志作者好像還挺有影響力——”

“小溪。”

夏溪擡眼：“嗯？”

“謝謝。”

“謝什麽？？？”夏溪懵逼，“這點事兒……我愛你呀，當然會拼命幫忙，不用謝，幹嘛要謝。”

周介然淡色的眸子在陽光中漂亮得不可思議，他說：“不，不是謝你拼命幫忙，是前面那句，謝謝你愛我。”

“哦……”夏溪讷讷不言，伶牙俐齒又被扒光。

…………

下午，一回到天恒律所，夏溪便打開文檔，噼裏啪啦地敲案例，洋洋灑灑寫了巨長。她發現，與周介然有關的事，每個細節清晰無匹，她甚至能想起步步失守之時，鲲鵬律師那汗涔涔的鼻翼，還緊抿着的唇縫——好像叼着一把刀子。

她又貌似客觀地寫“軟文案例”，什麽“雲京市西山區抗震設防為7，可清臣集團堅持叫雲安居為8”“設計院便更改砼的強度等級，可是鲲鵬忙中出錯，配一號樓混凝土時，用了最開始的設計院說明書”“清臣集團毫不妥協，堅持要求設防成8”“為不耽誤施工進度，CEO周介然說服鲲鵬先照設計進行改造，後解決争議款項”“清臣集團非常重視“雲安居”這福利小區，CEO周介然每次庭審必定出席、不論何時”……

夏溪一邊打字，一邊想着：太不要臉了呀，夏溪，你太不要臉了呀。

她将案例發給法正，法正也是覺得太不要臉了啊，修改幾處，使得用詞稍微收斂，發給IT部宅男上傳到了官網還有官微。

夏溪将它分享到了自己微博，寫：

【分享一個大額案件。任何房地産的項目，設計都會一改再改，因此，“忙中出錯”是不達标的常見原因。在此提醒各大公司：必須謹慎、切勿着急。】也給鲲鵬建工留下十足面子。

這也算是常識。網絡上面常有建築學生戲稱，文件名稱都是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終稿、終稿第二版、終稿第三版……确定終稿、确定終稿第二版、确定終稿第三版……弄錯也很常見。

龍山裝修尚材板材清臣集團那次過後，夏溪漲了一波粉絲，不像原先那麽透明，不過也并不多，兩三千個而已，微博網友并不會因某條微博follow某個博主。而後，因為一直在微博上“科普”，還有被迫在YY上直播，開始緩慢累積粉絲，這會兒共有兩萬人。夏溪發現，貼點奇葩案例最好，轉發一多，大家看到“房産律師夏溪”的ID，就會想看更多奇葩案例、點follow。

夏溪又喊蕭雅幫忙：【雅雅，雅雅，名作者，名編劇，馬上轉發一條微博，我大號的第一條。】

現在，蕭雅粉絲已經從30萬到60萬。她發故事，偶爾發狗糧。奇怪的是，粉絲裏面，不僅有蕭雅的粉，還有陸一策的粉，天天端盆要吃狗糧，十分怪異。

蕭雅琢磨半晌，轉發夏溪案例，寫：【啊，然然！人帥心美！！！】

下面立即好多評論：

【我是一只大大大鳥：哈哈，雅大也喜歡周介然。】

【一個和尚打水喝兩個和尚喂水喝：早看出來，上回也有轉發。】

【用戶567891234：手動艾特雅大老公。】

“雅音”哐哐地回：

【@雅音回複 @我是一只大大大鳥：當然！人這麽帥！心這麽美！】

【@雅音回複 @一個和尚打水喝兩個和尚喂水喝：[臉紅][臉紅][臉紅]】

【@雅音回複 @用戶567891234：他也喜歡國民男友[并不簡單][并不簡單]。】

蕭雅還請衆多基友幫忙輪起。

到晚上八點，周介然也下場轉了，寫：【謝謝夏溪律師，表現非常精彩。】不用想，下面又是一片嗷嗷。

夏溪想起白天周介然說“不是謝你拼命幫忙，是前面那句，謝謝你愛我”，臉頰發燙，斟酌半晌，像幹壞事一般，回複兩個表情：【[害羞][害羞]。】

而清臣集團，除去合作了一些大號，也聯系了多家媒體。

許多媒體都在發布：

【@財經：關于“雲安居”的糾紛，一審下達判決，清臣集團初步勝利……】

【@中國法制：據悉，今天上午，清臣集團鲲鵬建工……】

一不小心，登上熱搜第33。

…………

到第二天，電視、報紙全面跟上。

因為“雲安居”是最大福利社區，衆多媒體慷慨地接受了“公關”。為平息不良影響，各個媒體都在着重強調原本抗震設防也夠，而在進行加固以後，成西山區“最高等級”，并且附上判決書中相關內容，安撫民衆對于質量上的憂慮。

要知道，西山區其他建築是7，雲安居卻有8！！

在有關部門推波助瀾之下，早上7點開始，雲京本地衆多早間新聞便在輪番報道：

“大家一定記得去年九月十月‘雲安居’的停工。當時，雲安居一號樓，抗震設防等級符合省市标準但不合合同标準。昨天上午，雲京市西山區法院對于糾紛做出判決，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和纰漏，建築工程公司需要承擔全責……據悉，加固以後，雲安居社區可抵抗9級地震……目前，雲安居其他樓房正在建設當中……清臣集團表示，仍會嚴格把關……”

“關于雲安居的糾紛，一審下達判決，清臣集團取得勝利……記者采訪到了雲安居項目的工程負責人、清臣集團工程部門總經理褚鶴。褚鶴表示，清臣集團對于質量有着高于國家标準的要求……”

電視裏，褚鶴對着鏡頭，十分從容淡定：“清臣集團認為，質量無比重要，半點馬虎不得，而這一點，過去、未來都不會變……”

也有的說：“記者聯系到了雲京大學法律科學研究院的教授、博士生導師×××，從法律依據等等方面分析判決是否妥當……”

還有的說：“據悉，鲲鵬建築工程公司目前并未申請上訴……”

總之，媒體都在營造一種“雲安居”福利房非常好的輿論氛圍。

夏溪一邊上班，一邊偷刷。

中午左右，周介然給夏溪發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反正變成一個廣告。市場部還開玩笑說，值兩億。】

夏溪道：【正面形象，可以不管幾億都沒辦法換來。】

【是。】周介然說，【對雲安居的重視，對質量的重視，換來如此口碑，現在，董事會裏面的人，包括風光那邊的人，都在改變看法。】

本來他們以為，資金投入進去不會看到水花。公衆還同過去一樣，只重視價格，不重視聲譽也不重視質量。然而他們錯了。如今坊間一片誇贊，問詢量有極速增加——消費者的消費邏輯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

另外一個沒有想到的事情是，因為“雲安居”的影響力非常大，夏溪自己聲名鵲起！！！

下午，還沒等熱度退卻，天恒律所便将她的咨詢費用漲到了2500！

而且法正還說：“一下子有一堆的房地産公司、建築工程公司點名“夏溪律師”，客戶部門正在接待。”

夏溪一笑：“好的。”

一切都是因為雲安居的官司。

人人清楚，對于這種重要案件、焦點案件，清臣集團定會雇傭最最牛逼的好律師。

然後……請到夏溪，十分年輕。

她有什麽過人之處？可以得到如此信賴？

最後，夏溪還真贏下了，幹脆地贏下了！清臣沒有任何責任！！

最最神奇的是，她還拉到兩名證人。

那邊，法正又道：“另外，我和常期講過，只要贏下清臣集團這個案子，升你當合夥人，具體流程人力資源會有通知。”常期，便是天恒所的大BOSS，不辦案，只管理。

夏溪特別高興，道：“謝謝法律師！”

行業規定，執業三年方可升職成合夥人。此時，三年剛剛屆滿，而她，在諾言贏下獅城集團一審、龍山裝修一審二審、在天恒贏下天發房地産公司一審二審、清臣集團一審，勝率很高，也有經驗。

夏溪覺得感恩。

她的生活，因為有了周介然，方方面面都在變好。對方也是，周介然的生活，因為有了她，也方方面面都在變好。

他們二人，經歷、性格，迥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就像日與月、光與影一般。

他們相愛，也最合适，還有什麽比這要更幸福的呢？？

她與法正閑聊，随手一刷公司郵箱，卻發現了升職通知。

上面寫着：

【Dear 夏律師：

根據您的工作表現，天恒律所已經決定，将您由原來的  （專職律師）職位晉升為 （合夥人律師）職位，并自2019年 4月1日将薪酬調整為：

1. 基本工資：80000/月

2. 話費補貼……

3.交通補貼……

4.餐費補貼……

希望以後日子您能繼續努力，再接再勵，為當事人、律所做出更大貢獻。】

夏溪：“……”

挺高，除去基本工作，還可以拿提成。

不知再過五年，能否像尹律師一樣年入千萬？

奇怪，本來并不在意工資，和大富翁一起以後，反正變得在意起來……

緊接着，HR向整個天恒律所群發郵件：

【Dear All，

祝賀夏溪律師，由于突出工作表現，将由原來的  （專職律師）職位晉升為 （合夥人律師）職位。

撒花！】

夏溪人緣極好，同時紛紛回複：

【蔣钊：恭喜夏律！

陳瑩：恭喜夏律！

柳牧：Congrats~~】

她随手一刷天恒律所網站“專業人員”部分，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合夥人”那一欄當中。過去，她的名字會被隐去，只有使用搜索功能才能呈現，而職位是“專職律師”——天恒律師只會直接列出合夥人以上級別的律師。

夏溪擡頭，對面前法正笑道：“剛剛收到郵件，确認升職加薪。”

“嗯。”法正自然知道自己不會弄錯，說，“既然已經是合夥人，來到天恒也半年多，下周開始帶帶新人，下面放倆專職律師。”

“嗯。”夏溪認真點頭，“我會好好帶兵，幫助他們成長。”

就先自己當年受人恩惠一樣。

“好，那你忙。”

“再次謝謝法正律師。”

法正走後，夏溪又給男友發信，道：【介然介然，我是天恒合夥人辣！！！】

周介然說：【能猜得到。】

夏溪：【再迎娶高帥富，登上人生巅峰！！！】

周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