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工程（十）

第82章 工程（十）

六月, “雲安居”的樓盤完成竣工驗收。

占地20萬平方米，總建築面積60萬平方米, 巍巍立于雲京西山, 似是一道鋼鐵屏障。一共12棟樓，6200戶, 面積、戶型、采風、通風全都已經做到最好。小區裏有托兒所、托老院、超市、藥房、診所等等配套設施, 社區內綠樹成蔭，樓房也高大精致, 與很多迫于無奈節約成本的福利房完全不同。

正常商品房2500套已全部售罄，即将交房。

而限價商品房1000套、經濟适用房1500套、廉租房500套、公租房500套, 動遷房200套, 即将開放申請。

周介然想做的事情終于完成。

他帶着夏溪幾次看房, 走在小區裏、樓房中，覺得，确是自己心中理想。

給人個家。

他回憶起剛剛拿到雲安居項目時的話。當時他說：“希望清臣集團能給那些奔波勞累的人一個心的歸屬, 一個情的寄托，一個任由本心、恣意妄為的空間。”

這個過程十分曲折、艱辛, 甚至差點丢掉董事長的位置，然而此時終于到了這裏。

安得廣廈千萬間？風雨不動安如山？

答案也很簡單。在現代社會，不靠天, 只靠人。

很快，會有一些掙紮中的重殘家庭、大病家庭、老齡家庭、承租危房家庭……搬離簡陋屋子，來到這裏。

灰暗的人生當中會出現一抹亮色。

只要家還在，只要人還在, 只要生活可以稍微變好一點、方便一點、舒适一點，就有很多希望。

…………

不管怎樣，“雲安居”有驚無險、正式竣工，周介然也終于是閑下來一些。

不管是從生理還是心理，都閑下來一些。

同個六月，清臣集團在中京市所打造的溶洞酒店同期竣工（第44章 ）。

中京市是夏溪老家。大約一年半前，二人剛暧昧那會兒，周介然去中京參加為期兩天的2018投資峰會，而後，他買下一塊地。

那地十分便宜，距離市區幾百公裏，靠海，有個懸崖，上面遍布大小溶洞。然而溶洞無甚特別，也不具備旅游價值，政府比較頭疼。

而周介然，當即決定出資買地、建設成海邊度假村，打造一個“溶洞酒店”——酒店位于百尺懸崖，大的溶洞當作大廳、餐廳，小的溶洞當作客房。

因為難度很大，公司全票反對，但周介然看好，還是拍板拿地。

當時他與夏溪約定，“等溶洞酒店建好，二人第一個去”。

就這樣，2019年6月，距離二人相識兩年，周介然帶着夏溪回她在中京市的老家“度假”。

一到溶洞酒店，夏溪便驚呆了。

正是黃昏，夕陽西下，有海鷗高聲鳴叫。

太陽身披紅裝，仿佛裹着火焰。大片大片的火燒雲推擠、翻滾，整個天空都是紅的。海也被染上紅色，波光粼粼，好像無數細碎的寶石在閃爍，偶爾微風乍起，細浪顫動，晃動瑣碎的軟軟的金光。地平線上尤其如此，海和天的界限不明。海水好像籠着一層紅霧，輕輕拍打岸邊，依依不舍般地再退回去。

等到太陽更暗，海面便由金紅變為深紅，是一層玫瑰色。高低起伏的浪也好像是花瓣，一層一層翻湧，宛如永無止盡，氣氛神秘而又迷人。

遠處山巒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呈現出黑黑的影子，靜谧、美好。

百尺懸崖外面，有人工建造而成的電梯、樓梯。電梯外壁全為玻璃，可供觀景，直接連通溶洞酒店。人只要邁步出去，便能進入玻璃長廊。

夏溪擡頭望着，隐約見到大堂還有各個房間透出朦胧的光。

好像奇跡一般。

等到太陽全部落山，周介然問：“進不進去？”

“嗯，好。”

于是二人搭乘電梯，緩緩升到酒店那層。

走出去，就是大堂。這是最大溶洞之一，足有幾十平米，木制的小圓桌、小圓凳散布着，供人聚會、休息。燈光是昏黃的，一盞一盞藏在溶洞天花板上凸起的石塊後。吊燈漫射無數道光線，好似一團團的輕煙，讓一切都帶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周介然指着走廊，對夏溪解釋結構：“清臣溶洞酒店，左邊走廊裏的房間保留溶洞原本樣子，至于右邊走廊裏的……每間都有一個主題，比如日、月、星辰，花、草、樹木，海、河、小溪……總之，都是自然界中本身有的東西，與清臣溶洞酒店‘遠離城市喧嚣、回歸原始自然’的訴求相吻合。”

“嗯嗯，明白。”溶洞酒店，自然得遠離城市喧嚣、回歸原始自然，風格不能太現代化。

周介然雙手插兜，低頭看着夏溪：“酒店還有點事，我得過去處理，你先自己逛逛，我會很快回來。”

“好的。”

夏溪是個好奇寶寶。每間都有一個主題，她肯定要全部逛遍。

“嗯，去吧。”周介然強調，“我會很快回來。”

“行。”夏溪猛然之間發現，周少今天穿得很帥。雖然還是黑色襯衣，但……很帥。

夏溪将行李箱給周介然安置，自己踏入走廊——她的确對這裏非常非常好奇。走廊位于峭壁外側、懸于空中，可想而知設計難度非常地高。一側是落地的透明大玻璃窗，夏溪可以看見海面上的船只，腳下也是玻璃，然而并非透明，而是在兩層玻璃當中鋪了許多樹枝、或鵝卵石、或……總之，與該區域主題相符。

夏溪推開木門，進入第一間屋。

是沙灘主題。

溶洞當中，到處都是厚厚細沙，而床，是個大型“珍珠貝殼”，人要躺在裏面睡覺。

夏溪環視四周，忽然發現，門口沙地上邊有着什麽東西。

“唔……？”夏溪蹲下，一看，直笑。

在水、沙中，許許多多小螃蟹正爬進爬出，憨頭憨腦，十分可愛。

而且……沙上，還擺着個玻璃小碗。夏溪低頭一看，更樂——切成四四方方的嫩豆腐。

蟹、黃、豆、腐！

肯定是蟹黃豆腐！

他們倆在“新派中餐”首次見面。

周介然，在這丢下許多小螃蟹，還有一碗嫩豆腐，叫她記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夏溪逗了會兒小螃蟹，起身，重新進入走廊，推開第二扇門。

這回，是樹木、森林主題！

四處都是大的樹木盆栽，中間有個巨大木床，床單、被罩都是綠的，桌布也是綠的，椅子的椅背上藤蔓纏繞，就連燈光都是綠的，吊燈上垂下了長長的紫藤花，幾個動物塑像在樹木中現身，有猴子、有熊、有兔。

“……？”夏溪發現，一顆樹木橫伸出去的枝丫上，擺着幾本書。

夏溪伸出手指點着書脊，念道：“《山海經》……《海伯利安》……《亞歷山大戰史》……”

看着毫無邏輯，可是有點熟悉。

是什麽呢……

夏溪思考幾秒，猛然記了起來！！！

幸虧她記性好！！！

蕭雅書架上的幾本！！！

蕭雅書多，這是其中幾本！！！

想來，當時周少随意看見……便記住了其中幾本！

這代表哪天，也顯而易見——在蕭雅家，第二次見面。當時她的閨蜜與他的發小離婚，四人擠在一起，而後……因為蕭雅買的書架，她與周介然第一次講話。

那個書架是實木的，正好符合樹木、森林。

夏溪心跳陡然加速：周介然，不僅僅是想叫她記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還要叫她接着想起第二次見面時的故事？？？

那麽，下邊還有沒有？？！！

她胸中情緒滿溢，腳底一扭，跑着出了“樹木”房間，“哐”地推開第三間房的小木門。

這回，是“石林”主題。

許多真的石塊散落在房間內，床也全為石頭制成，此外，還有一些假的石柱拔地而起，夏溪一邊便知——混凝土。

這代表哪天也十分清晰——第三次見面！！！在諾言律師旁的停車場中，她被兩個混混襲擊，是周介然碰巧路過，将她救下。多虧對方，康可孝才沒能成功報複律師。

“哈哈，”夏溪看着那些石柱，自言自語，“真像停車場啊……”

第三次見面，也被重現了嗎？

桌子上面，還有一個相框，夏溪過去輕輕地拿起來，發現裏面竟是當時立案副本，上面寫着：

【雲京市公安局××分居立案決定書：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訴訟法第××條規定，決定對康可孝涉嫌故意傷害一案立案偵查。】

夏溪：“……”

周介然，把這個東西也翻出來……？這驚喜，這麽複雜、這麽認真？

夏溪心中有種很奇妙的感覺，隐約猜到最後會有什麽東西在等着她，不再着急看完全部，而是放慢自己腳步，一點一點在走廊走。

她想看得努力一些、仔細一些，将這個過程拉長，令回憶更加充盈。

第四間房，是“草”“草原”主題。

真草假草相間，壁上燈光為淡綠色。這回也有動物隐于其中，有獅子，有羚羊，有長頸鹿……夏溪發現，最明顯的動物，便是獅子。

這間房的桌上也有幾個相框。相框像是銀的，左下角有兩顆交纏着的小心。而相框中……赫然就是獅城集團清臣集團那案子的訴狀副本、答辯狀副本、一審判決書副本、二審判決書副本！！！

“啊……”夏溪猛地意識過來，看着那些“獅子”，終于明白：這是獅城！！！

這間溶洞最大，大約是有二十幾平，也代表着，這段故事舉足輕重。

第五間房，代表清臣集團、清臣廣場。

第六間，面積又是很大，似乎，比第四間還要更大！！

主題為“山”。說是“山”，其實保留住了溶洞原本樣子，因為這裏本就是“山”，未加一點裝飾。

這回，桌上放着小小的金龍，幾個相框裏面嵌着龍山裝修尚材板材清臣集團那官司的訴狀副本、答辯狀副本、一審判決書副本、二審判決書副本。

所以，這裏……是龍山，有許多龍的山！！

龍山裝修尚材板材清臣集團的官司中，他們二人感情滋生、發展、成熟、逐漸燎原。她不忍見清臣集團爆出醜聞，便想辦法将清臣集團拉入訴訟。

第七間，主題是“海”。

這回夏溪不用再想，便知道它代表游輪。在游輪上的最後一天，在賭場中，老虎機前，周介然對自己表白。她連輸N次，抱怨沒有一件好事，于是他說：“夏溪，做我女朋友，好嗎？”還分享了更多信息，最後道：“給你兩周，慎重考慮，是否真的希望接受現在的這份感情，還有，是否真的想要面對未來的一切可能。”

桌子上有一副撲克，複盤當時在賭場中玩兒21點的幾個牌面。旁邊還有一個較小型的輪盤，鋼珠正好落在“26”的那個小槽內——那時，周介然說，他們6月2號見面，“2”“6”組合比較幸運，沒有想到真的贏錢。

回憶一幕一幕翻湧，歷歷在目。原來，不知不覺之間，他們已經共同經歷過那麽多。

第八間，有兩人暧昧期間互換的一些禮物——夏溪打印出的日記、夏溪撩他的律師函……然而，沒有提及痛苦的事，沒有提及父親的死亡、兄弟的背叛。那些傷痕，不應當在此刻出現。

第九間，面積又非常大。

這次，主題是“天空”！這間溶洞有些特殊——上面有着一個大洞，可以看到外面星空。清臣集團，便将它作為“天空”主題房間。只是這裏距離雲京不遠，空氣當中還有污染，群星仿佛蒙着輕薄的紗，看着有些內向羞澀。大洞四周，吊着幾只“神鳥”，翅膀上有褐色斑點，正在撲翅高飛，似能沖上雲層。夏溪心中一動，掏出手機查詢：果然，那是“鲲鵬”。

鲲鵬，傳說中的神鳥。在前兩個官司當中，夏溪并未代理清臣集團，于是便用當事人“獅城”“龍山”象征時間節點。而到這樁案子，夏溪直接代表清臣集團，周少便把被告人“鲲鵬”拿來當作标記。

在清臣集團、鲲鵬建工的訴訟裏面，他們二人并肩作戰，最終雙雙獲得收獲。不出意料，夏溪在桌子上搜到訴狀副本、答辯狀副本、判決書副本。

第十間，代表周介然家。于是夏溪再次看到“在一起”時她所寫的“協議”——這回，是原件。夏溪發現，在游戲中，私人文件都是原件，公司文件才是副本。協議寫着：

【周介然、夏溪經過友好協商，根據《中國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就合夥經營事宜達成如下協議：

第一條、項目名稱：談情說愛。

第二條、合夥期限：合夥期限為80年，自2018年8月6號開始，到2098年8月6號結束。

……

……】

夏溪笑出聲音。

那個時候……怎麽想的？？？

第十一間，又是兩個人在真正交往以後有的一些互動，比如她折的小心心，他寫的便簽紙……房間主題是“河”，沒有必然聯系，看來只是出于酒店建設考慮。

而這一趟最後一間…………最大、最美。十二，象征一個圓滿。

夏溪推門之前，已經有所預感。

她輕輕地邁步、進入。

果然——

主題：小溪。

這間最為用心。

地上擺着巨大樹木盆栽。盆栽盡頭，有個小型噴泉，“溪水”順着溶洞地表、被開辟的“河渠”汩汩流下，進入另外一側牆壁，再從地下回到噴泉，循環使用。

真有意思。她甚至能聽到水聲。

這回，房間裏面不是一張桌子，而是一個沙盤。沙盤上有世界幾大洋，還有珊瑚海、阿拉伯海、南海、威爾德海、加勒比海，還有尼羅河、亞馬遜河、長江、密西西比河……

沙盤上面扔着封信。信箋素白，信封上面就四個字：【夏溪親啓。】

夏溪心髒砰砰直跳，在安靜的房間裏面仿佛是被敲響的鼓。

她展開那封信。

信上是周介然的鋼筆字，依然是蒼勁并且潇灑的，他說：

【夏溪：

人們講，一個人愛上小溪，是因為從沒有見過大海。

最近，我回憶了一下，

我見過最大的四大洋，

見過最廣的五片海，

見過最長的五條河，

然而，

還是只喜歡小溪。】

最後還有一行：【到餐廳來。】

夏溪想哭。

但同時忍不住在心裏面吐槽：真不愧是黑超特警，這麽大的求婚排場！！！

她回到走廊，按照指示牌子，終于找到餐廳。

餐廳也是一個非常大的溶洞。此時地上全是花瓣，在夏風中散發着陣陣的清香。

餐廳中央有個架子，架子上有幾個十分大的花球，插在精致的瓶子中，每一朵鮮花都顯得嬌豔欲滴，還有幾個金屬燭臺，火光正在徐徐搖曳。地上一串通電小燈正在輪番閃爍光芒。

“你……”夏溪挺緊張地摸了一下頭發，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終于低着頭從“花瓣大道”走過，走到了男朋友面前。

“小溪。”周家二少手插着兜，依然姿态潇灑，問，“都看過了？”

“這……”夏溪問，“溶洞酒店走廊右側12個房間主題順序，是你特意安排的嗎？”只為打造我們從相識到求婚一路上的回憶？

“都是那些主題，哪個前哪個後也沒什麽區別。開工建設之前我把幾個順序調整了下而已。”

“可是……”夏溪問，“第十間，天空……上面有着一個大洞，可以看到外面星空，不能調的呀。”

“嗯，那個必須代表天空、代表鲲鵬，但是前面可以調整，本來前面有10間房，壓成9間。”

“哦……”

溶洞酒店好有意思。夏溪覺得，會很賺錢——創意有趣，設計大膽，與雲京市其他酒店都不一樣！！！一樣會有很多白領在勞累、焦慮之時，拿出一到兩天放松身心。而且，因為有着不同主題，住很多次也不會膩！！

“小溪——”周介然将一手從褲兜裏拿出，一個紅色絲絨盒子赫然出現在指縫間！！！

夏溪知道那是什麽，連呼吸都十分緩慢。

他将盒子打開。

夏溪看見……中間鑽石很大，四周還有一些碎鑽，設計十分精巧，讓人無法移開目光。鑽石在燈光下，流光溢彩，宛如蜻蜓在陽光下輕盈振翅時所閃耀的缤紛。

這這這……她想：嫁給周介然嗎？進超級大豪門嗎？當清臣老板娘嗎？搶國民男朋友嗎？

不不不，夏溪又想：應當考慮的是，想一輩子在一起嗎？想到老、到死，都能看見他嗎？

答案是肯定的。

事實上，從前，夏溪一直認為沒有必要結婚。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都好，而後無論何時，想分開就分開，沒必要用“責任”“義務”綁住對方、束縛自由。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結婚……真好。這一刻，強烈的“一輩子在一起”的渴望，強烈的“一輩子在一起”的決心，那麽耀眼，那麽珍貴，值得永遠銘記于心。

周介然問：“明白将要發生什麽嗎？”

“好、好像明白……”

“用不用再思考一下？”

夏溪說：“唔，不用……”

周介然盯着夏溪，夏溪卻不敢擡頭。

半晌之後，周介然唇角撩起淺笑，後退一步，忽然單膝跪了，動作還是拉風得一逼，而後他擡眼看着夏溪：“小溪”，和我結婚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黑總：只有這麽大的排場，才對得起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