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工程（十一）

第83章 工程（十一）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 周介然把未婚妻夏溪送回到中京市區中央，自己将車開到距夏溪家1000米的某清臣酒店。

他們已經訂婚。昨天, 夏溪也單膝跪了, 說：“我是不婚主義，覺得沒有必要訂婚結婚, 想一起就一起, 想分開就分開。”卻在周介然他明顯一愣以後，用左手無名指去戳那個指環, 說：“不過，是你的話, 我有信心走到最後。”在他那個圈子裏面, “太太”也更方便, “女友”都顯輕浮。

夏溪敲門。女兒忽然出現在了防盜門外，夏溪爸媽全都被吓了一大跳！！！

“……小溪？？？”夏溪媽媽連忙将人拉進屋裏，“怎麽突然回家？出了什麽事兒？”

“沒有沒有, ”夏溪超囧，趕忙否地, “就是，有兩個好消息，想親自跟您倆分享。”

“嗯？講講？”

夏溪将包放在地上, 歪歪斜斜癱在米色的沙發上：“第一個呢，是我升職成合夥人。唔，對于律師來說，‘合夥人’就是牛逼象征。我們律所300個專職律師, 30個合夥人。”

“那好呀，恭喜女兒。”

夏溪随意癱着，兩手十指交叉，叫父母看到無名指的鑽戒：“第二個呢，是我明年要結婚辣！”

果然，夏溪爸媽注意到了那枚鑽戒——不能注意不到，因為過于誇張。巨大黃鑽鑲在中間，周圍幾圈透明碎鑽，鉑金指環紋路複雜，交叉纏繞，托住戒面，自己側面、前面也是嵌滿碎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其實夏溪很想吐槽——戴這東西，叫她怎麽上班？？？當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在那裏晃鴿子蛋？？？而且，夏溪已經看不出來好不好看——在特別壕的玩意面前，你只知壕，看不出別的。

他們看着女兒，臉色不很好看，覺得那個男人實在有些浮誇。

“唔……”夏溪很慫。她也知道現在講究“門當戶對”。想起媽媽那次問“不是那種大老板吧”“不會搞得很很有錢吧”時很擔心的樣子，她就更慫。

這時，客廳電視早間新聞切入最後娛樂版塊，說“江盈盈昨晚參加某個針對白血病兒童的慈善晚宴，捐款500萬”，blablablabla。

夏溪一看，嚯，她婆婆。

與其他“嫁入豪門”的女明星不同，作為上世紀的知名電影明星，江盈盈在婚後并未徹底淡出，而是時常參與社會公益活動，為丈夫、兒子的事業提供助力。

夏溪爸媽都很喜歡看她演戲，她的爸爸當年參觀影視公司，還特地向接待人員要了一套正版光盤。

“啊！”夏溪一指電視，“江盈盈！爸媽，你們不是非常喜歡江盈盈嗎？”

“別轉移話題！”夏溪媽媽有時無法适應夏溪思維轉換，“好好回答問題！！！明年結婚？？？跟誰結婚？？？”

“我是在回答問題……”夏溪繼續指着電視中江盈盈，“我就是想說，你們不是非常喜歡江盈盈嗎？我特孝順，從今年起，她就是你們兩個倆的親家母啦！”

“……”夏溪媽媽說，“別開玩笑。”

“沒開玩笑，我未婚夫是周介然——她的兒子，清臣集團的董事長。”夏溪埋下狗頭，打開“照片”的APP，将手機扔到父母面前那塊沙發，捂臉，“裏面都是合影。你們不認識周介然，可以上網搜搜，很多新聞，很多照片。”

夏溪爸媽的确不知道周介然，上網一搜，明白女兒沒有說謊。清臣集團他們知道，在中京市也有許多中高端的樓盤，還有商場、酒店、電影院、辦公樓……

和這種人結婚？？？

“小溪……”夏溪媽媽問道，“你不說過，是小老板？”

“唔……”夏溪強行解釋，“得看跟誰比嘛。蘋果、谷歌市值有五萬億，微軟、亞馬遜有四萬億，清臣集團才三千億，很小的了……”

夏溪媽媽被她噎得好幾秒鐘講不出話，半晌之後才道：“小溪，你還很小，千萬想好，不要看他人帥有錢，就很想嫁。過日子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了解……”

“我沒看他人帥有錢。”夏溪擡頭，“我是喜歡，好喜歡。不論怎樣都會一起。”夏溪想：之前他差點被彈劾，也是我在旁邊陪着。

夏溪爸媽：“……”

“他也在中京。晚上叫他過來一起吃飯好嗎？”

“……”夏溪父母沉默幾秒，起身，說，“那我們去超市買條魚買點蝦，做點好菜。”

“我給他電話。”

…………

見面其實十分順利。

與夏溪爸媽想象中的自視甚高、自以為是不同，周介然英俊挺拔、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實在挑不出錯。

夏溪爸媽張羅燒菜，夏溪陪周介然待了好一會兒，終于等到廚房開飯。

席間，爸媽問了許多問題：“那個……介然，我家小溪，是第一個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嗎？”

周介然一愣，十分沉穩：“是第一個各種意義的女朋友。”

夏溪嘻嘻地笑：“騙人，明明有兩億個。”

周介然陰測測地看夏溪一眼。

“我開玩笑……”夏溪一邊噎菜一邊補充：“爹娘，他沒有前女友。只有兩億自封女朋友的網友。”

“那……”

“他很弱雞，以前都沒碰過女孩子的。”

周介然淡淡看了夏溪一眼，目光落在對方無名指節黃鑽，道：“我在等你出現好嗎。”

“……”

“而且，你有什麽資格說我。”

“我有人喜歡。”夏溪硬扯。

“我也有人喜歡。要比這個？”

“……來，吃魚，補腦。”見周介然一直只吃他周圍的兩三個菜，夏溪夾了塊魚丢在他的碗中，強硬轉移話題。

周介然淡笑一聲，沒有說話。

一頓飯到最後，夏溪媽媽又問：“介然，你……喜歡小溪什麽地方？”

周介然一愣，道：“沒有喜歡什麽地方、不喜歡什麽地方，理性上知道她有一些缺點，可瞧着也覺得可愛。”

夏溪擡眸，眨眨，望着對方。

夏溪媽媽又道：“沒有什麽意思，我們當時覺得小溪優秀、讨喜，可是，你們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沒有。”周介然又看夏溪一眼，“她是我的半個世界，我也是她的半個世界，兩邊早就連在一起，怎麽不是一個世界。”

于是父母不再阻止。

飯後，周介然見夏溪父母都在忙活，猶豫了下，提出幫忙，夏溪父母自然不用，叫他待着。

夏溪丢給對方一個山竹：“算了吧……你會幹什麽活兒？都是阿姨來做，別裝了……”

周介然看看手裏，說：“我不吃山竹。”

“我是叫你剝開給我。”

“……”

在周介然離開以後，夏溪媽媽消毒碗筷，一邊裝作漫不經心似的問道：“周介然，以前真的沒有任何感情經歷？”

“沒有。”

“不會瞞着你呢？”

“不會。”夏溪十分自信，“以前處男一個，壓得人骨頭疼。”那麽胖，那麽重，真是……幸好聰明，現在技術已經滿級。

夏溪媽媽：“…………”

…………

再接下來一天，夏溪帶着周介然在中京溜達。

因為已經訂婚，沒有特別避諱。夏溪帶着對方去了她的小學、中學，她以前吃的餐廳，逛的公園……

在過去中學旁的一家本地菜館，夏溪站着等座，卻冷不丁聽到一聲帶有猶豫的叫：“……夏溪？？”

“嗯？”

夏溪唰地回頭，發現是……高中同學，叫葛菲菲。

說起對于葛菲菲的印象，夏溪只有一個——莫名其妙。她覺得自己與對方并無交集，可葛菲菲好像總是在與她比，有次夏溪聽到葛菲菲在對別人說“我的期末成績終于超了夏溪……”的時候，感到無比震驚。

葛菲菲介紹了下同行的小夥伴們，而後看着周介然，問：“這是……？眼熟。”

“哦，”夏溪介紹，“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叫葛菲菲，在翻譯行業。”說罷拍了一把周介然的肩膀，說，“這是周介然，我老鐵。”

“啊——”葛菲菲看着周介然。

想起來了。是清臣集團那個年輕的CEO。她平時不大上網，對這個人并不熟，可周介然太有名，總有花癡給她發送照片鏈接。

她看着夏溪，想：夏溪……現在混得這麽好了？和周介然這樣的人是“老鐵”？？？

總覺得，不舒服。

對面，周介然的語氣明顯十分不悅，說：“誰是你老鐵。”

葛菲菲抿唇一笑。

啪啪打臉。

向別人吹噓與周介然是“老鐵”，套近乎吹牛逼，結果被人當場否認！看來，那兩個人只是偶然之間碰到，或者只是出來談談公事……

聽到“誰是你老鐵”，夏溪連忙摸摸周介然的胳膊，用讨好的語氣說道：“我錯啦……是我老公。”

“嗯。”周介然終于滿意，目光柔和一秒，重新擡眸看葛菲菲。

葛菲菲：“…………”

她本來想邀請夏溪一起拼桌，聽聽對方近況，想想還是算了，于是夏溪只有繼續抻脖等位。

在這個小插曲前，夏溪從來沒有想過“公開關系”，看周介然居然坦蕩蕩地承認，有點感動，有點惶恐，說：“介然，你總這個樣子，遲早會被大家知道。”

“你不願被大家知道？”

“那倒不是……也無所謂。”

“等到結婚，肯定會讓公衆看見。遲早的事，也沒什麽可逃避的。”

“嗯，”夏溪想了一下，“那好，等到你覺得可以公布時，就公布好了。”

……

夏溪沒有想到，這個“公布”來得如此快速！！！

回到雲京當天，她與蕭雅、麻近思一起看了一部電影，由某當紅小鮮肉領銜主演。只是小鮮肉的演技十分僵硬，面無表情，一直在扮酷、凸造型，片子本身劇情也沒什麽亮點，邏輯感人，狂灑狗血，到最後也沒能講述完整故事。

夏溪覺得整整耽誤兩個小時。她上一次進電影院看的片子十分精彩，叫作《萬裏龍沙》，是非常感人的警匪片，演員演技過關，劇情跌宕起伏，表現淋漓盡致，特效精彩炫目，此時再看這部自然更加失望。

她不混粉絲圈，也不懂得許多東西，單純覺得難看，便在自己“律師夏溪”微博随口吐槽兩句，其實也沒講啥，關于那位鮮肉，只是帶了一句“演技有待提高”。

夏溪完全不知道，會有個別粉絲每天搜索愛豆名字，看到有人說愛豆好話便說“謝謝”，看見有人說愛豆壞話便要謾罵！

不到兩個小時，夏溪那條微博下面忽然沖入一群粉絲：

【萱草：博主別老犯精神病，積點德OK？】

【修仙的小狐貍：博主簡直智障，評論也是一群智障。】

還有幾個人說：

【在南極洲吃冰淇淋：呵呵，你說演技不好就不好？電影公司和電影院你家開的？】

【呆熊：你算哪根蔥哪頭蒜？電影公司和電影院你家開的？】

等等以“電影公司和電影院你家開的？”作為結尾的評論。

本來，夏溪是并不知道的——她在書房準備新接手的大額官司。

當周介然叫她戴上訂婚戒指，她覺得十分奇怪，不過也沒問為什麽，拉開抽屜，打開盒子，戴上訂婚戒指。

她坐在書桌前面，周介然站在她的身後，微微彎腰，左手手掌壓上她的手背，五指下滑，分開她的指縫，不過這個動作并沒有能遮住無名指的戒指——它在周介然的指縫當中散發奪目光彩。

周介然貼着夏溪後背，右手繞過她肩，好像把人摟在懷中，拾起桌上手機，點開照相功能，對着交疊的手，拍了一張照片。

“怎麽了？”夏溪問。

“沒事，你看書。”

“哦……”

“對了，那個演員額頭動刀失敗，主要神經斷了，眉毛也不能動，所以表情才會那麽僵硬。人的眉毛都不能動的話，可以做的表情非常有限。”

“原來如此，看不出來。”夏溪嘆道，“介然，你真八卦。”

“手下的人說的。”清臣文化有限公司的老總是45歲的女性，雖是老總，也每天聽八卦傳八卦。

而後，不到半個小時，夏溪手機便一連串鳴叫起來！！！

短信、微信、QQ……都有無數朋友找她！！！

她點開了攻勢最猛的蕭雅，發現蕭雅正在狂吼，似要斷氣：

【卧槽！卧槽！卧槽！你們倆公開了！！！】

夏溪懵逼，回：【雅雅……你在說啥？】

蕭雅：【你和國民男友！！！就這麽公開了？？！！】

夏溪：【啊……？】

蕭雅：【卧槽卧槽卧槽，你該不會不知道？！快去你未婚夫微博裏看看吧，我的傻姑娘！！！】

“……”夏溪有種特殊預感，屏住呼吸，手指發顫，在微博上搜“周介然”，點進去，發現……第一條微博，也就是置頂微博，內容竟是回複她的吐槽微博下的某個明星粉絲！！！并且還轉發了！！！

一共就一句話：

【回複@在南極洲吃冰淇淋：就是她家開的。[圖片]//@在南極洲吃冰淇淋：呵呵，你說演技不好就不好？電影公司和電影院你家開的？】

下面是“律師夏溪”原微博。

夏溪戰戰兢兢點開配的圖片。

果然！就是方才拍的！周介然握着她戴着訂婚戒指的手！！！

夏溪簡直要暈！！！

還“就是她家開的”？是在說清臣文化、清臣影院？有這麽公開的嗎？！

她總算知道為什麽所有的社交軟件全炸了！！！

夏溪看着“評論25萬”“轉發50萬”的數字，心中寬面條淚，大喘氣幾口，點開評論。

第一條熱評：

周介然自己發的：

【PS：我沒看過《明人不說暗戀》，只是回答問題，不要誤會。對于電影、演員不做評價，也不會幹預。】幾萬個贊。

第二條熱評：

【我是一條小青龍：我的媽呀！！！】

下面一堆回複：

【濁酒一杯：快打醒我！！！】

【吃土少女：熱搜之前留名！！！】

【挨揍減肥了解一下：萬千少女即将失戀。】

第三條熱評：

【全微博最瘦的人：我爆哭！！！半夜刷刷微博，發現自己失戀！！！】

第三到六條熱評：

【微博搞哭排行榜：這一天終于來了……】

【熊英俊：失戀的舉手……】下面500多條評論。

【大手捏小手：好多人的老公出軌，而她們還在睡覺。】也是500多條評論。

【人家白胖我黑胖：我反對這門親事。】同樣500多條評論。

也有另外一種熱評留言：

【橘貓式笑容：這波狗糧我服！】

【巴驢巴拉老巫婆：好甜好甜！】

再往下看，五花八門：

比如：【海外代購各種大牌v：卧槽，百度好快。】配了一張“周介然”的百科百度，上面已經有了“訂婚”相關內容。

夏溪還看到有許多人打廣告：

【小仙女減肥紅茶：之所以能嫁入豪門，就是因為減肥成功~~~小仙女減肥茶……】

夏溪爆囧。

還有人發微信聊天記錄圖片，說：

【我們也在一起了[心]。】

下面許多祝福，還有轉發，把周介然這條微博當錦鯉用。

至于表達觀點的，基本就是兩種。

第一種說：

【眼光真是不怎麽樣。】

【有貌有才有什麽用，他瞎呀。】

而第二種呢，卻引發了許多評論還有轉發，中心觀點便是“自己需要優秀”：

【Stephen_Tao：卧槽，是夏律師……！兩次救了清臣集團，兩次救了國民男友，如果你們可以做到，也能得到他的愛情。】

【十天沒發工資：比什麽都勵志！！！我去看書！！！】

【戲精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看到沒有，現實中是強強聯手。別再做傻白甜+高帥富的夢了。】

夏溪蹭蹭跑進周介然的書房，發下對方十分平靜。

她站在周介然辦公椅子背後，一個用力，将周介然連着椅子一齊就往桌子裏推。

周介然輕松一撐桌沿，笑問：“怎麽了？”

“你忽然就微博公開了！”

“你昨天說可以公開的。”

“可這一天都還不到——”

“有什麽關系。”周介然将夏溪攬到大腿上吻，“以後可以大大方方相愛。”

“唔……”

夏溪被裏裏外外地親，雙手用力撫過對方寬闊的背。戒指堅硬的材料隔着襯衣在後背上到處劃過，周介然感到全身發燙。

夏溪也很動情。

與周介然公開戀情。

以前總是覺得，對方名氣太大，這一步很難邁得出去。

然而真正到了此刻，卻是感到也沒什麽。

幹什麽要在意別人？大大方方互相喜歡，就好。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清臣集團一切順利。

到了10月，“雲安居”限價商品房、經濟适用房、廉租房、公租房、動遷房申請結束幾月之後，雲京市政府公示名單。因為房源數量不夠，此前，雲京市政府按照申請人綜合得分确定、公示正式入圍搖號名單。正式入圍申請人數量按照房源數量的200%确定。而評分體系，除了戶籍、收入、房産、車産等等指标，還要優先考慮獨生子女死亡/傷病後未再生育或者合法收養子女的夫妻、計劃生育手術一級二級三級并發症人員……十分複雜。

接着，通過搖號，最終确定入住名單。

公示結果以後，住房保障管理局接到一些群衆舉報，對其中100餘人的申請進行了二次核查，甚至實地走訪，取消了其中20戶的保障資格，針對空缺再次搖號。有一些人就是這樣，面對利益誘惑，想方設法造假，頂替真正困難的人。不管怎麽嚴格把關，都總是有漏網之魚。

12月，拿到保障住房的人帶着身份證、《雲京市xx住房準予資格登記通知書》等等東西，到“雲安居”選房。

随後，拿到限價商品房、經濟适用房、廉租房、公租房……的人陸陸續續入住。

果然，就如夏溪所想，廉租房、公租房住戶，基本都是重殘家庭、大病家庭、老齡家庭、承租危房家庭。

有時命運不公，被卷入漩渦當中的人根本無力掙脫、只能拼命呼吸，卑微卻又堅強地走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于是，明白命運不公，政府、社會、企業試圖拉人上岸，原因十分原因，這是人類社會，不是動物社會，因為社會結構享受利益的人，要幫一把因為社會結構失去利益的人。

“雲安居”本身很受各界關注，衆多媒體蜂擁采訪，夏溪也都看了，簡直比追劇還要關注、上心。

她甚至翻出一個一直舍不得用的筆記本，專門收藏報道——有報紙的剪報，有雜志專題的複印件，還有從網上文章的打印稿。

她覺得，日積月累收藏報道，等幾年、幾十年後，再拿出來，兩人看看，應當還能回憶起來當時的境況、當時的心情，十分珍貴。

在一篇叫作《我們有房住啦》的文章裏面，記者采訪到了十來個新住戶。他們介紹着“雲安居”的情況：“雖然面積不大，‘清臣集團’卻通過設計，利用空間，硬把小房變成大房。”“特別亮，沒有想到，采光特別好。”“不用我們自己裝修，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還有一些報道，只寫一人經歷，以小見大，比如，有一個叫劉正紅的，以前住着一個危房，很潮濕，有蟑螂，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單位建的過渡性平房，沒有廚房沒有廁所，只能塞得下一張床，所有物品堆在外面。他自己搭了一個廚房，然而棚頂簡陋、雨天漏水。他還搭了一個廁所，可是根本沒有下水管道，一直髒水橫流。即使這樣，牆上還是貼滿獎狀。12月，他搬入新居，公租房的租金370塊，他說，最喜歡“雲安居”各種健身設施，覺得能活100歲。

再比如，有一個叫張新德的人，一直在棚戶區裏居住。冬天燒爐取暖，成天擔驚受怕，懷疑一氧化碳中毒，這次，終于迎來棚戶區的改造。征收36戶，已封房18戶，居民可以選擇進行産權調換……

當然，這些新聞記者，無法避免地叫入住民居誇獎政府，有的還要手持××大報告等等東東，表明關心國家大事。

然而……夏溪發現，他們感謝政府，還順帶着感謝清臣！！！标配就是“感謝政府，感謝清臣集團，給了一個理想的家。”

同時，幾乎所有讀者，都知道“雲安居”為清臣集團開發！！！

這、這是為啥？？？

夏溪思索許久，覺得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本來，廣羅大衆甚至住戶本身都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關注雲安居的開放商是哪個公司，可是前一陣子停工事件鬧得太大，三天一個高潮，五天一個反轉，讓“雲安居”與“清臣集團”牢牢綁在一起。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雲京市最大福利房，是清臣集團幾乎沒有利潤只為社會責任而建成的。

夏溪有點可憐其他的開發商……他們參與建設經适房、廉租房，卻沒有這樣的口碑爆棚效果。

…………

差不多在住戶紛紛搬入雲安居的同時，清臣集團完成對非上市資産的并入。至此，清臣集團實現統一，全部資産都在港交所上市，全部分公司都受總部領導。

清臣集團100%收購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清臣醫療有限公司等等六家企業，并将進行重組、整合，比如，原先清臣集團裏的“清臣影院”将會轉去“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方便形成更完整的産業鏈。

交易金額大約300億。也就是說，清臣集團，花300億，并購周介然個人全資的清臣文化有限公司、清臣醫療有限公司等等六家企業。

接着，手裏有了300億人民幣的周介然，在二級市場迅速吃進2%的清臣股票，并且飛快地與金鶴保險交易、讓當時協議中的第二部 分生效，也就是由金鶴保險轉給周介然7.6%清臣股份的部分！清臣市值大約3000億，9.6%的股票一入，300億瞬間花光。

風光株式會社大吃一驚，向證監局投訴協議非法，未獲通過。

出乎意料的是，它們也就……那麽算了。

因為“雲安居”建成以後，清臣集團口碑爆棚。在其他房企紛紛爆出質量醜聞的季節裏，清臣做法無疑戳中購房者們焦慮的心。如今房子都是先付款、再拿房，質量咋樣無從得知，購房者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樓盤質量問題頻頻發生，而前陣子的“大新聞”卻讓社會無意得知，還有一個公司，在國家标準抗震設防等級為“7”的時候，考慮到樓盤地點靠近數字是“8”的城市，便也堅持要求讓抗震設防等級為“8”，并且毫不含糊，堅決不做退讓！

因此，最近幾月，清臣集團在全國各地的幾個新樓盤都銷售火爆。

在許多城市樓市出現降溫的2018、2019年，這種狀況十分難得。

風光株式會社非常不喜歡的“元安居”的項目，雖然沒有利潤，但卻帶來口碑，讓銷售額、利潤雙雙實現到了肉眼可見增長。

事實證明周介然的目光長遠，緊抓“質量”這個訴求，在2019年初便有獲利，雖然這件事情也有運氣成分。

原本，作為老周總投資人，風光株式會社做事比較較接近老周總的風格，眼看着周介然一步一步改變，産生許多懷疑、不信任，然而，在數字前，他們終于不再發難。

與金鶴保險正式交割以後，周介然成為清臣集團第一大股東，占33%，大哥周修然為第二大股東，占16.6%，風光株式會社為第三個股東，占16%，周介然母親江盈盈為第四大股東，占10%并與周介然有長期一致行動人協議，而原第五大股東金鶴保險，份額下降為2.4%，清臣管理層手中還有5%，無條件地站周介然。

很快，周介然的好友元琛開的投資公司又在二級市場買入2.1%的清臣股票。到這，周介然，加一致行動人江盈盈，加高管，加元琛，投票權超過50%。

此前那番亂鬥，不可能再重現。

元琛2.1%的股票入手那天，又到周介然家左搖右晃。

夏溪再次腐了一秒。

周介然說：“謝了。”

“我等着你回購。”元琛長相還是妖孽，“必須漲到一倍以上，60億買的，120才能賣掉。”

周介然喉間笑了一聲：“行。我回購。”

夏溪插嘴：“元琛，留下吃飯？”

“不了，”元琛長腿一收，站起，“我妹有演奏會，我也有一張票，去看看。雖然只是替人暖場。”

“…………”夏溪覺得，元琛……也是人才。

此前父親意外過世，聽說17歲的繼妹也有繼承權，怒不可遏，表示“當拖油瓶過來，供她吃穿供她上學已經算是施恩，還因為供她吃穿供她上學，就必須把遺産再分給她一半？”聘用夏溪，告到法院，讓“妹妹”滾蛋。

當時夏溪覺得，鬧到法院水火不容也不一定是最佳方案，于是幫忙調解，安排二人見面，看能不能找到一個折中方案叫雙方都能接受。

頭兩次見面夏溪全都在場，然而元琛過于銳利，嘴裏就沒一句好話，不像談判會，倒像批鬥會，就他會逼逼，屬他能叭叭。

他還老是懷疑夏溪“狗屎律師”，有時想要踢掉夏溪，換人來戰。

然而後來……

元琛發現，在談到“父親”時，很難忽悠對方。

那個“妹妹”，十分了解父親。

事實上，父親忽然過世以後，元琛有點空落落的。因為父母早已離婚，有時元琛想要與人聊聊父親，都找不到誰——外人眼中的父親，和家人眼中的父親，并不一樣。當一個人不再存在于人們的談話當中，他距離真正意義上的消逝就不遠了。這很可悲，昔日締造汽車王朝的人，越來越少地被提及，越來越少地被回憶。

感覺十分奇妙，猛然之間，便有另一個人，和他擁有很相似的關于父親的記憶，對于“父親”也只有對方能夠聽懂自己。

即使是與助理聊天，對方也不相信“元總”會做那種事情。

元琛明白，後母無辜，“妹妹”更加無辜，只是覺得法律不大合理，他又較真，才想通過律師叫這件事情更“有邏輯”。

不過，幾次見面下來，元琛忽地就有一點不大舍得這個唯一可以談論父親的人，不願扯斷這個聯系，不想叫爸爸在腦中越變越淡，于是接受夏溪提議，達成庭外和解。

不僅和解，還經常聯系對方。

夏溪有種預感——這對能成，雖然元琛要比繼妹大上十歲。

…………

當一切塵埃落定，CEO周介然一方持股數超過50%、并且風光金鶴對周介然管理能力轉變态度的時候，周修然辭去了在清臣的職位。

此前，他是清臣集團東北中心副總經理、東北營銷部總經理，不在總部大樓，而在另外一座城市，并不經常回到雲京。

現在，周修然卸任了副總經理工作。

他并沒有出讓股份、期權，還在保持股東身份，只是……不再上班。

不再見弟弟，不再見風光，不再見金鶴，不再見高管，不再見員工……不再見任何知道名字的人。

在弟弟“周介然”的陰影下29年，曾奮力想“證明自己”，想說，清臣在他手上比在弟弟手上還好，周家長子周修然也并非處處差強人意——風光株式會社向他那樣承諾，。

他的弟弟并未虧欠于他，可對周修然來說，那點兒“并未虧欠于他”也很讨厭。所有人說：“修然，你得感謝，介然大大方方叫你當着副總。沒看見好多家夥心狠手辣、上位以後防着兄弟？”可周修然想說：“感謝什麽？感謝當着副總？原本他該擁有整個清臣集團，如今卻要感謝他讓自己當着副總？”

長久以來，像透明人。

雞湯裏面都寫，要能接受平凡。

真有那麽簡單多好。

人吶，總不死心。

他知道，清臣集團根基太穩，再創業……根本無法實現超越。于是，他與風光金鶴一拍即合，抓住機會，想贏一次。反正，這是一個“強者社會”，等到屁股坐得穩當，誰還管是不是股東推上去的，誰還記得周介然當年如何如何。

最後失敗。

他也不想再次承受目光、議論，于是辭職。

他想去國外，在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和周介然的地方，在一個不會總看到清臣集團新聞的地方，那樣也許可以輕松一點。

周介然批了。

不過，他在最後寫了段話：

【大哥，沒什麽人在拿你和我比，是你自己在拿你和我比。】

在周介然看來，父親也許真的……在他身上投入太多，有些忽略長子，使周修然變得十分缺愛。

其實……除去親人朋友，誰會真正在意？

所謂“別人的目光”“別人的看法”，就那麽回事兒。

今天看看你，明天便看看他，那些崇拜、尊敬、羨慕、嫉妒、愛、恨全都只是一時，對于他們來說，周修然周介然，只是茶餘飯後一個談資，只是生活當中三秒五秒，可是，對當事人來說，也許十分重要，他希望一切可以得到肯定。

不去在意，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

又有幾人可以看開，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別人的看法”，輕輕松松，自由随心。

周介然只能希望，到了另個國家，周修然能看開一點、放下一點。

自己開心才最重要，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