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歌舞團的黑暗面

日升日落, 陳明珠在歌舞團裏學習、上班,認真聽課,努力地矯正一些不正确的姿勢, 把基礎打好。

這屆同學看起來佛系,實際上熟悉起來後, 會發現大家還是挺上進的。陳明珠舞蹈業務能力強,文化功底深厚, 還很積極地做學員代表, 大家沒有不服氣的。

鄭清豔和幾個活潑的女孩子,則喜歡給大家帶帶新鮮話題, 搞搞氣氛,因此學員班裏氛圍一直很融洽。

這天幾個女孩子跑去隔壁的大排練廳玩, 回來的時候,鄭清豔說:“他們在排練今年中秋節的舞蹈。”

“聽說今年中秋節也要去市電視臺錄制中秋晚會,她們現在排的舞蹈是《廣寒賞桂》, 延續了去年《嫦娥奔月》的風格。”

陳明珠早有聽聞, 還聽說黃子晴現在主演嫦娥,而去年扮演嫦娥的姐姐, 只能做群演之一。

真是一年河東,一年河西。

沒辦法, 黃子晴正式歸隊後便成為團裏重點培養的青年演員,她不是C位, 誰是C位?

有人悄悄地問道:“那個演嫦娥的姐姐, 是不是咱們周副團長的親戚啊?”

“是周副團長的外甥女。”

“怪不得。”

邵麗麗則有些憧憬地說:“不過她長得好漂亮啊,舞也跳得好!”

确實很漂亮, 屬于美豔的那種, 而且業務能力也在線……只是, 可能要給新學員制造一種別來套近乎的感覺,她平時也不怎麽搭理新學員,總散發着高傲氣息。

陳明珠一般待在學員班裏,極少與她碰面,即便遇到,也只是點點頭,盡量不與她有交集。

于是兩個人的狀态達成了某種和諧。

雖然都在歌舞團上班,都在大院居住,但基本各幹各的,互不相幹。

這樣就很好。

一個月後,迎來了中秋節。

陳明珠照舊做了榨菜鮮肉月餅,分送給幾個親近些的人。送去陸家的時候,只聽李奶奶說陸淮安沒空回家過中秋,在學校裏過了。

行吧,反正她有做月餅,他沒吃到是他的事。

歌舞團裏仍然輸送了好幾個節目上市電視臺的中秋晚會,陳明珠在飯後,陪着謝媽媽去了活動中心,和大家一起觀看。

黃子晴的身段、舞姿,都沒什麽瑕疵,只是比起去年的嫦娥,她的臉容與表情,更稚嫩一些。

當時,電視劇《西游記》中的清冷高貴的嫦娥姐姐成為很多人心中的标杆,黃子晴乍然跳出了一版嫦娥妹妹,有人覺得還行,也有人覺得一般。

所以這個舞蹈,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欣賞。

周副團長有些不滿意,事後開會時說道:“電視臺現在有意每年都打造中秋晚會,形成一種慣性。我們去年出了嫦娥,獲得了一片好評,今年卻還是嫦娥玉兔,沒有新意,怪不得電視臺那邊的反饋都是誇別的節目。你們的工作沒做好來,好好總結一下經驗教訓。”

周美娟的語氣不是很好,嚴雪梅只得背上這個鍋,态度謙遜地說:“這件事,我要負主要責任,會寫份總結材料交給您的。”

“另外國慶的劇場演出在即,希望大家好好練習新的曲目。”

“是,我會督促大家的。”

“……”

下班後,韓曉月拉着嚴雪梅不讓走。

“雪梅姐,我上回在百貨商場看中一條裙子,你陪我去看看吧,拿拿主意。”

嚴雪梅面無表情:“你想買就買,我不幫人拿主意。”

“別這樣嘛雪梅姐,主要是我這個月工資不夠花,寅吃卯糧,所以有點兒遲疑。”

“沒錢就別亂花。”

“但我真的很喜歡那條裙子。”

“……”嚴雪梅無語地瞟了韓曉月一眼,“是打算穿了新裙子去相親麽?”

“差不多,是一條秋季款的裙子,相親的對象調到外地了,10月底才回來,那時候才見面。”

嚴雪梅搖頭嘆息:“你談的對象沒十個也有八了吧。”

“沒辦法,有的我實在不喜歡,見了面不合眼緣。”

韓曉月今年二十七,在老一輩眼裏,已經是老姑娘了。家裏這兩年一直催她找對象,她也在努力地找,但是相了幾個都吹了,主要是她還想跳舞。一旦結婚,少不了就要生孩子,生孩子對舞蹈演員的殺傷力有多大,只有她們懂。

倒也不是不能跳,只是中間停兩年,既有孩子牽絆,又有生理的變化,大部分的人都會比不上年輕的小姑娘。如果沒有正式編制,或者無法轉到管理崗,從事管理、編導工作,一旦生了孩子,就可能面臨着辭退。

所以一批批年輕鮮活的孩子進來的同時,也有一批批年齡到了的“老人”離開。

這個行當,就是這樣無情。

不過比起沒有編制的演員,韓曉月有正式編制,比較穩一些,現在也逐漸轉入帶學員的工作。

走了一段路,嚴雪梅不禁問道:“新學員裏有沒有格外出挑的學員?”

韓曉月點頭:“明珠咯。”

“怎麽個出挑法?”

“她底子好又肯練,雖然之前自己瞎折騰練習,基礎落後于那兩個經過專業老師訓練的孩子,但是很快就矯正了過來,加上平時也很積極,文化理論非常紮實,遠超出一些人的認知。雪梅姐你不是有上文化課?應該知道的。”

嚴雪梅道:“她的文化水平本來就高出其他人一大堆,當年在學校英語都拿滿分,原本謝老團長也想讓她考大學的,這孩子卻說只想跳舞。”她嘆了一口氣,“現在跳舞的出路,哪有大學好?這孩子也是個實心眼。”

韓曉月詫異不已:“還有這回事……那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麽當時拟錄取時,副團長卻說還要斟酌斟酌她,要不是我們都覺得歌舞團需要她這樣的勤奮努力,先天條件也好的人進來,她豈不是就埋沒了麽?”

嚴雪梅淡淡地呵了一聲,沉默了幾秒,最後才說:“我也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當時開拟錄取的會議,周美娟的說辭是:“謝老團長需要人照顧,如果錄用了陳明珠,老人出現問題了怎麽辦?”

當年她們這一撥人,都是老團長時代過來的,對老團長充滿了感情……可是這理由真的太牽強,嚴雪梅力保了陳明珠,還特地去走訪,得到了老團長的支持,這才把她錄取進歌舞團。

韓曉月搖頭道:“罷了不談這個,反正人已經進來了,她還能怎麽辦?這次中秋的事也讓你背黑鍋,你還得寫材料上交,真為你感到不值。”

這次的中秋節目,原本拟了好幾個舞蹈方案,可呈上去副團長都覺得不妥,最後才在死線到來的時候,說就練《廣寒賞桂》,卻沒想到觀衆不喜歡。

“這次我也有責任,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嚴雪梅平靜地說。

韓曉月卻道:“你之前說《中秋賞燈》就很好,她卻說要控制預算,沒錢弄那麽多燈。”

嚴雪梅一臉的凝重:“這也是事實,其實咱們團裏整體營業收入還行,但也要收緊支出,戲劇院那邊才是真的經營艱難,今年比去年的形勢還要慘。”

“不是說我們要合并嗎?現在還能合嗎?”

“咱們團哪裏肯讓他們合過來,一合過來,要擔負那麽多人的工資,擔負得起麽?”

韓曉月也很無奈,“怪不得大家都下海走穴了……”

“……”

12月份,黃子晴被安排去了京城的歌舞團學習。

而陳明珠得益于老師的精心培養,還有自己的天賦領悟、堅持不懈,三個月的時間進步飛速,并成功在新學員中通過選拔,被選去正式隊員中排練節目。

劇場每個月都要演兩場歌舞表演,每次都會排一些新的節目、更換節目單。

這次陳明珠被安排去給元旦期間上演的《紅梅贊》伴舞。主唱是個高音女歌手,陳明珠等五位新學員,和五位老隊員一起伴舞,做到以老帶新。

因此這個冬天,她一直在排練。

這舞并不難,陳明珠和新學員也很給力,老隊員也沒有嫌棄她們,衆人齊心協力,助力演出成功地表演完畢。

上臺那日,她穿着紅色的舞裙,在主唱老師的後面跳起了這支舞。有的伴舞演員逮着機會就劃水,她不劃水,不想浪費在臺上的每一分鐘,表演得格外投入。

看向臺下無數雙眼睛,陳明珠一絲緊張也沒有,盡管只是一次群演伴舞,她還是感覺十分滿足。

在過年前的半年考核中,陳明珠再次交出了完美的答卷,展現了一次完美的表演。

文化理論考試中,她拿到了96分的高分,在闡述題中丢了幾分。而表演考核中,她和邵麗麗合作搭檔的雙人舞,和大家表演的群舞中,都表現非常亮眼。最終拿下總分第一的好成績。

殘酷且現實的是,有兩位新學員,正式出局。

其中有一位是男學員,每天都十分懈怠,覺得沒意思,主動選擇離開,另外有一位是考核墊底的女生。

陳明珠聽鄭清豔說,原本她不是墊底的,但是真正墊底的那人有關系,沒有辦法,總要有人墊底……

淘汰的那個女孩子,很不服地說道:“本來也只是憑一時興趣進來的,結果發現并不是那麽有趣,我也不想跳了,回縣城頂我媽的崗位上班吧。”

有人安慰道:“其實,在這兒如果沒有編制,也很難堅持下去,現在在外面随便做點兒什麽工作,工資都比團裏高。”

“對啊,所以我一點兒也不可惜,淘汰就淘汰了。”

陳明珠心情有點兒複雜,這個時代不留在歌舞團也沒什麽,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她想留,是因為她純粹想跳舞,但是如果歌舞團一直這樣黑暗,久了她也會覺得沒意思……于是怔忪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原本按以往的慣例,在放春節假之前團裏是有個年會的,所有的領導、員工、學員,都會在一起聚一聚,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年效益不好,還是團裏想給大家敲響警鐘,後勤部說:“今年沒有年會了,領了工資獎金,還有過節的物品,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有員工私下裏說:“看來咱們歌舞團也要離關門不久了。”

“年會也不過是在食堂裏辦,能花多少錢啊。”

“就是呢,我也不理解。”

陳明珠剛進來,沒有感受過以往年會的熱鬧,所以沒有對比,也沒有被流言蜚語影響,領了她的幾十塊補貼,還有一個暖壺、十斤大米、一些雞蛋,便提着回到了大院,準備過年。

過年前,她有了去年的失敗經驗,沒再搞花樣去做什麽貓耳朵,專注炸小麻花!

除夕那日吃過年夜飯,陪謝媽媽去活動室看了一會兒春晚,随後起身離開,壓了壓腿,再回來放煙花。

她今年為了找樂子,買了好些煙花放在箱子裏,搬出來在屋子前的空地燃放煙花。

周桂香的孫子已經兩歲,會走路會說話,雖然害怕煙花發出的聲響,但是又忍不住想看。

幾個鄰居家的小屁孩的煙花放完後,湊過來看陳明珠放,呆呆地看着饞得不行。

陳明珠覺得好笑,取了一把手持的冷煙花,問:“要放嗎?”

兩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都點頭。

“那一人跟阿姨說兩句過年的祝福話,阿姨就給你們。”

有個稍大的男孩子說:“你不是姐姐嗎?怎麽變阿姨了?”

這熊孩子……去年她剛過來的時候,他們确實叫她姐姐,但是這會兒,陳明珠感覺自己的輩分是可以拉高一些的?于是說:“現在我在歌舞團工作,升級成阿姨了,你們說一句不重樣的祝福語,煙花就給你們放。”

年紀小點兒的男孩很快就說:“那我祝阿姨新年快樂!”

“真乖。來,給你去玩吧!”陳明珠兌現着諾言。

很快……

“祝阿姨兔年大吉。”

“祝阿姨越來越好看。”

最後這句真是好聽,陳明珠心中無比滿足,把煙花分了好多出去。

小孩拿着煙花樂得一颠一颠地跑去和小夥伴炫耀……身後卻有個安靜的身影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忽悠小孩這件事,還是你在行。”他懶洋洋地道。

陳明珠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個夜色中的清影,不由微微發怔。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陸淮安了,她在心裏算了算,從送那塊手表起到今天,五個多月。

就離譜,明明一個大院,中間他也不是不回來,但兩個人都沒有碰到過。陳明珠也沒在意,她一心都撲在了舞蹈上……此時此刻見到他,從前的疏離陌生感消失殆盡,倒是有一種和老朋友久別重逢的感覺襲來。

陳明珠定定眼神,見他長身玉立,穿着一身黑,臉顯得愈發白淨,比起暑假時行色匆匆,奔波不堪的清瘦模樣,現在好像容光煥發了一些。

還是現在更好看,芝蘭玉樹,瑩潤公子。

“淮安哥,”陳明珠很平靜地叫了一聲,“你怎麽來了,我在放煙花來着。”

他憋不住地笑着走了過來,“可我怎麽看見你在忽悠小孩叫你阿姨?”

陳明珠有點兒尴尬,頑強地道:“我本來就是阿姨。”

他沒有接這個阿姨不阿姨的話,忽然扯了一個雞賊的笑,“你這麽會哄小孩,明天交給你一個專業對口的任務吧。”

“……什麽?”陳明珠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明天帶上我家那兩個熊孩子去逛廟會……還有,明天謝媽媽也同去。”

陳明珠:“………………”

作者有話說:

……三叔你做個人吧!!!看到她想刀人的眼神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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