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冬薔薇

葉哲臣沒有說話,但是剛才緊繃的坐姿已經轉換成了背靠休閑椅的狀态。

反倒是楚伽,先是收攏了雙腿,接着又把雙手按在膝蓋上。

足足沉默了五秒鐘之後,他終于決定采取簡單直白的開場方式——進攻。

“其實我今天來找陳冬如,也是想要問問那條圍巾的下落。因為那是你送的,我不想弄丢……”

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名為“羞澀”的自我防禦系統立刻被啓動了。楚伽的臉上像是被人放了一把火,燙到不行。

可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自己已經把話說得這麽明白了,葉哲臣反倒遲鈍起來,好整以暇地玩弄着茶幾上立着的酒水牌。

“你說的這些,聽不出來和除味劑有什麽關系。”

這家夥肯定是故意的……楚伽在心裏磨了磨牙,不知為什麽感覺反倒不那麽緊張了。

算了,既然話已經開了個頭,那就幹脆做個了結。然後不管結果如何,都收拾心情繼續前進。

想到這裏,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從随身的書包裏掏出了那瓶只剩下一丁點兒的除味劑,放在茶幾上。

“這罐除味劑我一直用了20天,但是每天只在進家門之前使用一次。如果你還願意相信,我絕不是因為讨厭你的信息素氣味才那麽做的,而是因為……我是一個beta.”

雖然自己的種群是一個無法更改的事實,但當楚伽親口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将聲音壓到了最低點。

從小隐瞞“內在性別”的惡處,就是無法在性別意識形成的初期給予孩子相應的性別認同感。天知道楚伽有多麽不願承認自己的這個屬性,可如今為了獲得葉哲臣的理解,卻不得不将心中最脆弱的那部分陳列出來。

“我的父親認為beta和alpha、omega生活在兩個世界,彼此之間不應該存在交集。這個社會上被欺騙和玩弄的beta越來越多,他認為只有拉開階級之間的距離,才能夠真正保護他們不成為社會的犧牲品。”

“你在怕?”葉哲臣忽然打斷他:“你怕我會害你?”

“怕我就不會和你去蜂巢了啊。”楚伽苦笑:“你可是連發情期的omega都能夠忍住不去碰的超人。但是我的父母不這麽想,我得讓他們放心。”

“放心,就靠這種手段?”葉哲臣冷哼:“那你一生得用掉多少除味劑?”

說到這裏他猛然壓低了聲音:“那以後呢?等有了情人怎麽辦……還要用除味劑漱口、洗澡、灌腸?”

他的聲音像是着了火,燙得楚伽往後縮了一縮,本能地解釋起來:“我爸說,beta只能和beta在一起……”

“我在問你,沒問你爸!”

葉哲臣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答案嗎?”

有那麽一兩秒鐘的時間,楚伽僵在了原地。

屬于自己的答案?當然有。

今天的自己之所以會坐在這裏,不就是因為遵從了自己心中的那個答案嗎?

可惜,這個答案并不堅定。因為楚伽從沒有機會将它告訴給任何人,當然也沒有人支持他的選擇。

只是現在,他決定不再隐瞞。

葉哲臣的目光依舊灼灼,仿佛在等待着楚伽分享那個答案。西斜的暮光穿過落地玻璃窗,灑落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濃重的剪影,英俊如同一尊有生命有溫度的大理石雕。

他就坐在距離楚伽不到半米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中只有一人的身影。

這是楚伽在夢裏無數次見到的場景。

如果真是在夢裏,有些話也就更加容易被說出口了。

“葉哲臣……我……我喜歡你、喜歡你啊!”

追尋着對方眼中那個微小的自己,楚伽發出了夢呓一般的低語。

“現在的我,确實沒有能力反抗壓在身上的那些東西;可就算是瞞着身邊最重要的人,也想和你在一起……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夠弄明白的事。”

輕輕的話語聲在溫室裏逐漸散去,也卷走了楚伽僅剩的一點兒勇氣。他安靜下來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聲,一邊用希冀的眼神期待着來自葉哲臣的回應。

可是葉哲臣偏偏也沉默了。

暮光下的Alpha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尊大理石像,永遠靜止在了聽見告白的一瞬間。唯有那雙目光依舊灼灼,一直看進了楚伽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就像是受到了他目光的蠱惑,楚伽緩緩站了起來,然後傾身、彎腰、低頭,主動将自己送向那思慕已久的彼岸。

當身體探到一半的時候,從對面伸來的手将他穩穩地接住了。獨屬于葉哲臣的信息素氣味順着缭繞上來,宛如看不見的繩索,将二人的手腕緊緊束縛在了一起。

失去平衡的一剎那,楚伽被拽入了雖然陌生,卻渴望已久的懷抱中。身體的碰撞猶如那最後定音的一錘,消弭了他心頭僅剩的理智和疑惑。

當自己的頸項與對方的肩膀相貼,楚伽的耳邊終于傳來了葉哲臣的回應——

“班長,那就在一起吧。”

走出住院大樓的時候,楚伽的腳步還是輕飄飄的。

雖然葉哲臣那個家夥以上補習班為借口先走一步,但他剛才留下的那句話足以讓楚伽這一路上都無暇他顧了。

“班長,那就在一起吧。”

……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楚伽明顯地感覺到了葉哲臣手臂的肌肉收縮了一下,更用力地箍住了自己的腰部。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了一種被巨蟒卷住了的錯覺。

以當時的那種氣氛,如果不是剛才那個接完電話的服務生跑過來點單的話,或許兩個人已經有了比擁抱更進一步的動作。

不過不用急,來日方長。

戀愛的進程需要步步為營,然而此刻心頭滿溢的幸福感覺卻急需要一個出口釋放。為了避免自己在街上邊笑邊走被人當做瘋子,楚伽決定先在醫院的花園裏轉一圈、平複一下心情再做打算。

不過,冬季的花園裏實在沒有什麽值得看的東西。槭楓和水杉已經開始落葉,銀杏更是早早地完成了一年一次的剃度儀式。唯有那種小樹似的冬薔薇還在迎着寒風怒放着,一朵朵碗口大小的花朵綻放出這個季節所缺乏的豔麗色彩。

楚伽在薔薇花叢前站了一會兒,正想着是不是應該将這個畫片拍下來,拿回去給喜歡園藝的母親看一看。就在指尖觸及到口袋裏的手機的時候,鈴聲恰巧也響了起來。

“喲,笑得這麽開心?”電話裏的聲音一個小時前才剛聽到過,是君然。

楚伽愕然轉身,發現花園裏除了自己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他想了想,然後仰頭看向特需病房的樓層,果然看見一扇落地窗邊上有人正在朝着他揮手。

“駿時說剛才看見小葉子從我們這層樓走下去了。”君然的聲音透着一個八卦的問道:“你們見過面了?”

……實在是憋不住了。

楚伽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我們在一起了。”

“在一起?”君然失笑:“‘在一起’的那種在一起?”

“你能別明知故問嗎?”

“可他是個alpha哦。”

“alpha又怎麽樣了——這話不是你說的嗎?”楚伽還沉浸在釋放秘密的愉悅感覺當中:“其實我也還得謝謝你。如果當初沒有遇到你,說不定我早就已經放棄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兩秒鐘,接着響起了笑聲。

“也對哦,恭喜你。”說到這裏,君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下周六就是聖誕節,請你來參加party,怎麽樣?”

“這個……”

因為電話裏無法看見彼此的表情,所以楚伽幹脆皺起了眉頭:“我看還是算了吧,萬一被我爸知道就麻煩了。”

“哎,那再說吧。”

君然難得沒有繼續糾纏,又說了幾句就與楚伽道別。在确認手機通話狀态結束之後,他嘆了一口氣将手機丢回到床上,然後才轉身,慢慢踱回到床邊上。

在那裏,曾經領着一群社會人士在學校附近械鬥的黑道之子正低頭削着一只青蘋果。他握着水果刀的手忽然被身為Beta的兄長輕輕捏住了。

“阿駿啊,哥哥我好像做了一件錯事呢。”

離開病院回家的路上,楚伽拐去了半路上的超市購買新的除味劑。不看不知道,原來這還是一個熱門商品。各種品牌、各種包裝容量的瓶瓶罐罐,堆滿了整整兩排五層的貨架。

與葉哲臣交往之後,對于它的需求量必然也将有所增加,或許可以考慮先看看各家的特色功效,然後選擇一個效果更好的品牌。

一邊這樣想着,楚伽提着購物籃在貨架前緩緩踱步。

嗯,這種是omega專用,帶有抑制劑效果的;這種是不含過敏成分,不過用量貌似比別的品種大一些;這種是可以當做漱口水并且口服的。嗯?要拿除味劑漱口幹什麽?又不是……

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楚伽又往前走了一步,這一次映入眼簾的是更不得了的産品。

“避孕、潤滑、除味三合一,稀釋之後可供灌腸(請在醫生指導下使用)”

這是偷情的人才會使用的東西吧?!

畢竟還只是剛剛成人的高二學生,楚伽不好意思地快步往前走了幾步,腦袋裏忽然跳出了葉哲臣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以後呢?有了情人怎麽辦……用除味劑漱口、洗澡、灌腸?”

現在,他的“情人”是葉哲臣。

所以,他和葉哲臣,遲早也會……

腦袋裏像是被人丢了一枚禮花,“嗡”地一下爆炸出危險的七彩炫光。又有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在腦袋裏對戰起來。

一個高叫着“別亂想!”,而另一個“不懷好意”地低笑着。

當楚伽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超市的導購員正盯着他那一身校服,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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