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無雙”, 兩個字是刀刻的,如今的痕跡已經不明顯。

無雙手指panpan摸着竹哨,不敢相信這件物什會重新回到自己手裏。十年了, 這顆哨子還在。

她就這樣蹲在牆邊,雙手捧着竹哨, 思緒回到十年多前。北上逃難, 母親病故,她身上染病,瘦骨嶙峋。

曾親眼看見別人将染病的孩子抛棄,因為自身都難保,孩子又怎麽救得活?也就是交給老天罷。

無雙心中滿是恐懼,但是兄姐仍舊一路帶着她。就是那時,大哥為她削了一顆竹哨, 拿一條系繩拴着,給她套在了脖頸間。

大哥說:“無雙要是找不見大哥, 或者有人欺負你,就吹響這哨子, 大哥一定能找到你。”

她紅着眼睛, 像一只無助的小兔子,乖巧倚靠在大哥身上。大哥是想告訴她, 不會丢下她。

那日被山匪追的時候,她想吹響哨子的, 可是沒有力氣,哨子根本不響。慌亂之中, 哨子從手裏掉落……

無雙站起來, 跑去正間, 曹泾正懂事的拿着笤帚打掃。

“泾兒, 這個……”她攤開手,手心裏躺着那枚竹哨。

曹泾托着無雙的手,圓圓的眼睛眨了下:“是良先生的,我見他拿着過。”

“良先生?”無雙念着這個名字,想起那個坐于輪椅上的男子,光風霁月,儒雅和善。

哨子是他的?

她當時還覺得他親切呢。可是大哥的雙腿是好的,人也從小就健壯,良先生看上去身子孱弱,臉色也蒼白……

曹泾擡頭看着無雙,小臉全是認真:“姑姑,哨子怎麽在你這兒?”

“哦,”無雙回神,将哨子收好,“走,先去廚房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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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帶着曹泾到了廚房,想給孩子做一碗熱面,可是心思總是不寧,不管是龔拓的、陸興賢的、良言的……

在曹泾的提醒下,她才知道開了鍋,忙把寬面下到鍋裏,拿一雙長筷在水裏攪拌開來。

“泾兒,良先生是哪裏人?”無雙問,有心現在過去學堂,可是不能丢下孩子一人在家。

如今,她連自己心裏是苦是甜都不知道。心中希冀是大哥來尋她了,可是心底深處又藏着一絲膽怯,怕這一切是假的。

曹泾坐在竈膛前燒火,聞言想了想:“先生不曾說過。但杜夫子曾經提過,說良先生從江北過來。”

江北?不是觀州本地嗎?

無雙越發不确定,找了許久,如今得到了線索,反而瞻前顧後。

她撈出面,擱在竈臺上,正好這時院門開了。

雲娘從外面進來,看了眼亮燈的夥房,心中一嘆:“無雙啊,我來做……”

“嫂子,”無雙跑出來,将圍裙往雲娘身上一塞,“我出去一趟。”

雲娘吓了一驚,趕緊把人拉住:“別去了,讓他們自己把事情理幹淨,餘家人真是不像話,你小心別……”

“不是,”無雙抽着自己的手,一刻也不想停,“我去學堂,不去陸家。”

還不待雲娘反應上來,無雙已經跑出了院門,雲娘有心去和人一道,回頭看看兒子又不放心,只能作罷。

“姑姑給良先生還東西罷。”曹泾走出廚房,說了聲。

冬日清寒,夜裏尤甚。

無雙在無人的長巷中奔跑,出來太急,連套厚衣裳都沒披。平時接送曹泾,并不覺得這條路有多長,如今卻覺得總也走不到似的。

終于跑到學堂外,大門上方挂着兩盞燈籠,在夜色中随風輕晃。

“吱呀”,旁邊的那扇小門開了,一個書童從裏面走出來,邁着步子很快下了臺階。

“姑娘是要找我家先生?”書童行了一禮,而後問道。

無雙颔首,心口跳的厲害:“勞煩小兄弟了。”

對方走在前面引路,無雙跟着從小門進去,對方輕着動作将門關上麗嘉。

還是上回來的回廊,冷風晃着珠簾,嚓嚓作響。

無雙跟着書童,一直到了後院,正中的一間房中,亮着燈。

“我家先生在裏面,姑娘請。”書童伸手做了個請的收拾,随後退了下去。

無雙走去房門前,看着透出燈光的窗紙,裏面沒有一點兒動靜。冷風一吹,她也清醒許多。

站在這裏,回想這一日,實在經歷太多。龔拓的回來,是否還想幹預她的人生,她是有過迷茫的,然而那顆竹哨的出現,就好像一道光亮,讓她明白,她就是她,自由的無雙。

她把竹哨放到唇間,深吸一氣,吹響。

清脆的哨聲在夜裏那麽明顯,無雙盯着房門,眼睛一瞬不瞬。

“外面很冷,別站太久。”溫和的聲音自房中傳出。

沒一會兒,房門開了,男子坐在輪椅上,手拉開門板。他背後是溫暖的光線,此刻正看着院中無雙。

“我,先生……”無雙舌尖發緊,努力想做出一個笑來,“天晚,打攪了。”

她手心裏攥着竹哨,提着裙裾走進門裏,緊張的心髒砰砰跳。

良言面色和潤,燈光中,也就淡化了臉上的那份蒼白:“不晚,我一直在等你。”

他手一推關了門,外面的寒冷徹底隔絕。

“等我?”無雙看他,随後手一伸,那枚竹哨送去良言面前,“這個,是先生的嗎?”

良言垂眸,盯着女子掌心,儒和的臉上漸漸淡了笑意,手指一勾便将哨子收了去。

“無雙,是大哥不好,你受苦了。”

一句話,幾個字,伴随的清和的聲音說出,無雙腦中嗡的一聲,仿若被驚雷震住:“大哥?”

大哥?她身子一晃,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十年,終是相遇了嗎?

良言眼中泛着心疼,自己親妹妹的成長,他沒有看到,她受的苦楚,他沒有幫到:“無雙,我是你的大哥,淩子良。”

“大哥……”無雙喚了聲,聲音中滿是委屈,眼角的淚更是不争氣的奪眶而出。

她走過去,在輪椅前蹲下,仰着臉想看清淩子良。可是淚水模糊了雙眼,怎麽都看不清,她擡着袖子狠命的擦着,哭聲更大了起來。

淩子良手從輪椅扶手上擡起,顫着落去無雙的發頂,想像小時候那樣哄她:“不哭,有大哥在。”

一聽這話,無雙更是抑制不住情緒,好似積攢了十多年的眼淚,全在這時候迸發出來,只有哭,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淩子良嘆了口氣,幹脆任由她哭個痛快。大概就是憋得太久了,她是家裏最寵愛的小女兒,從小沒受過委屈,能自己活到現在,可想而知受了多少苦。

無雙現在也管不住自己,除了哭還是哭。從來沒有這樣過,很多時候,她都是忍着眼淚,因為沒人心疼她,哭有什麽用?只會讓人覺得她更軟弱。

半晌後,她沒了力氣,一日沒怎麽吃飯,肚子裏咕嚕一聲。竟是将自己給哭餓了。

她憋住眼淚,有些羞赧。

“瞧,哭不動了。”淩子良無奈,眼中帶了幾分疼寵,“一日沒用飯了罷?大哥讓人做了芙蓉羹。”

無雙紅着鼻尖,眼中還包着一層淚霧:“你的腿怎麽了?”

她心中鼓鼓脹脹,很不是滋味,手指輕輕碰上淩子良的膝蓋,只碰了袍子就縮回了手,眉頭擰成一團。

“早就不疼了,”淩子良手掌拍拍自己的膝蓋,面上滿不在意,“幾年前傷了。”

無雙并不相信他的輕描淡寫,什麽傷能讓他站不起來,只靠輪椅行動?他一向康健,當初年少還嚷嚷的去邊疆歷練,母親整日罵他是皮猴兒……

“大哥,真的是你嗎?”她還是不信,膽怯的怕這是一場夢。

淩子良聞言心中酸澀,手摸着無雙的發頂,笑着:“是大哥,以後沒人敢欺負我們家無雙了。”

“嗯。”無雙點頭,嘴角忍不住的抖着。

她找到親人了,不再是孤零零一個,大哥最疼愛她,以後兄妹倆不會再分離。

“眼哭腫了,無雙不美了。”淩子良笑,心酸着,還想着逗妹妹開心,“吃芙蓉羹嗎?再等就涼了。想說什麽不急于這一時,來日方長。”

無雙去拽淩子良的袖角,扯了下:“別再丢下我。”

“不會,”淩子良眼中起了水霧,溫潤的唇角勾起,“大哥來帶無雙回家。”

龔拓以前也曾受過傷,戰場上總是刀槍無眼,一番征戰厮殺下來,身上難免劃上幾道口子,掉塊肉。

可從來沒有一次,是像今日這樣疼痛,鑽心剜骨的疼,幾欲讓他昏厥。并不是他的傷口,而是心頭。

郎中大氣不敢出,咬着牙給人将肩上傷口剜開,壞掉的肉用小刀一下下的切掉,血水沿着男子精壯的胸膛留下,蜿蜒着像一條紅色的蛇。

饒是郁清這樣冷硬的漢子,也無法直視這一幕,身子別開不看。

“你想要什麽?”龔拓低聲說着,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別人。

沒人回他。

他年少成名,今上口中贊譽的青年才俊,出身世家,從小天資甚高,世人眼中,只看到他的清明果斷,行事磊落,看不到他的錯處。

龔拓馄饨的腦海中,重複着今日和無雙的每一句對話。她說,他給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清晰記得她眼中的疼,是他施加給她的。

她說的沒錯,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他可能從來都不知道。他一向驕傲、自負,理所當然的認為她願意跟着他,為什麽會不願意呢?

肩上的疼讓他驀的清明,手中緊握着唯一與她有聯系的帕子,幾乎捏碎。

哪裏錯了,他自己又說不清。是他把她一步步琢磨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卻忘了她的感受,忘了她願不願意?

心中困頓着,他想找個人問問,請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人可訴說……

作者有話說:

兄妹團聚啦。

誰說給他多來幾刀的?不但刀,還割肉。

晚上八點二更,到時候感謝名單一起發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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