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龔拓攥緊拳頭, 骨節發出脆響。

從他這裏正好能看清男子的整張臉,人笑得那叫一個礙眼。都是男人,最好猜心思了, 又是向無雙讨好獻殷勤的。

前面一個陸興賢,好歹用餘冬菱做槍處理掉, 這廂又來一個不知死活的。

他後牙一咬, 擡步就朝前去。那個男子身形瘦削,他的一腳踹下去就會斷掉人幾根骨頭,還想好好過年?

可是才幾步,他停了下來,耳中回響着一句話,是無雙在喜堂上說過的。她說她已是自由身,他不能在幹涉她。

當時, 龔拓并不在意這句話。是不是脫籍,還是他說的算, 她是拿走了賣身契,官府中也消了她的籍, 可她沒有主家的放人書。

還有剛才在豆腐三家, 她發自內心的笑意,生機靈動, 那才是她想要的。

她要重新開始,自然有權利選擇一個夫君。

她說得對, 他憑什麽去幹涉她?就憑囚住她的五年?

風吹過長巷,帶着冬日的清寒。

無雙脊背發緊, 她知道龔拓就在自己身後不遠, 在看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面前的青年就是三嫂剛才說起的人, 才出院子就碰上, 她記起先前是和人見過兩次,沒說話罷了。

“不用送我,三哥他們應該在等你。”無雙客氣說着,手中一包熱乎的栗子,正是對方給的。

青年笑着,嘴巴有點拙:“我本也不喝酒的,去了反而被他們灌。”

這倒是真的,無雙知道那幫男人聚在一塊喝酒,是來回的勸酒,盤裏飯菜倒是吃得極少。沒酒量的人,真能讓他們灌死。

“那你去看看孩子罷。”她又道,想着趕緊把人支開,“栗子我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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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對方還是不走,一定送她回去。無雙沒辦法,總在這巷子站着也不好,幹脆說去茶肆幫忙,到時候讓雲娘來幫着招呼。

兩人一起往外走,無雙落後一點,聽着後面動靜。沒有腳步聲,龔拓沒有追上來,是離開了?

走到拐角的時候,她餘光看了眼。人沒有走,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這廂,阿慶跑到龔拓身後,正瞧着無雙跟別的男子一起走掉。心道主子怕是心情又會不順當,離着幾步遠不敢上前。

吃醋的男人,最可怕了。

他前日剛從清南過來,路上走了很久,又下雪的原因,還有就是碰到了賊匪,差點被擄走。

正想着,見到龔拓轉身,阿慶趕緊笑眯眯迎上去:“世子,三朝酒很有趣吧?民間大都這樣,有了孩子,選個單日……”

“你曾經和她走得近,”龔拓沒什麽興趣了解三朝酒還是三招醋,邁步往前走着,“她想要什麽?”

阿慶抓抓腦袋,不可思議的瞅了眼龔拓,這高傲的主子是在問詢他?

“呃,”阿慶想了想,“雙姑娘平時話少,倒沒聽說她想要什麽?我聽婵兒提過,雙姑娘愛吃花生酥,是因為幼時,父親經常給她買。”

原來是這樣。并不是她愛吃花生酥,而是她在想淩昊蒼。難怪,他送她金銀珍奇時,她只是笑着道謝;帶回一包花生酥,她的眼睛會有亮光。

龔拓看着前方,心裏想着方才無雙接了別人送的東西,有點五味雜陳。

“吃到喜歡的東西,當然會開心嘛。”阿慶邊走邊說,想着砸吧了下嘴。無雙離開伯府後,再沒哪個人專門給他點心吃。

“喜歡的給她,就會開心?”龔拓低聲自語。

轉眼就是年節,這是在觀州過得第二個年。

和陸興賢的婚事,在淩子良和雲娘的做主下,退了個幹淨。陸興賢來過兩次,有要挽回的意思,雲娘只把人擋在門外。

後來,雲娘與陸興賢的茶葉往來也斷了。觀州又不止一個茶商,茶肆買賣好,有的是人找上門來做生意。

無雙提及要跟淩子良去江北,雲娘很不舍,可是曹泾要讀書,茶肆要打理,她只能留下來。

所幸,無雙說會經常回來,雲娘便說茶肆這邊進項還是無雙的,自己一定打理好。

要說過日子,真的是看孩子,眼見着曹泾又竄了個頭。當初瘦小的蘿蔔頭,如今變得壯實很多。

“三嫂說的那事兒,你不想想?”雲娘站在竈臺旁,倒了些大黃米粉進盆裏,“那位郎君有出息,爹娘前年走了,沒人給他張羅親事,這才落下。我瞧着是不錯,比陸家簡單多了。”

無雙往竈膛裏添柴,擡頭一笑:“嫂子忘了我家的事?走科舉仕途,會查家裏底細的,屆時不好辦的。”

雲娘臉上失望:“卻也是。嫂子是怕,你老惦記着龔世子。”

“他?”無雙垂下臉,“是大哥讓你問的罷?”

雲娘驚覺自己說露嘴,讪讪一笑:“他也是擔心你。”

“我知道。”

所以,她才會想着跟淩子良一起離開。不管大哥是不是白狐貍,她都不想他和龔拓對上。

兩人在廚房蒸黃米糕,院中,淩子良将寫好的對聯交給曹泾,曹泾按照吩咐,貼到門板上去。

巷子裏,孩子們開心的放着炮竹。

到了夜幕降臨,有些人家開始放煙花,煞是好看。

相比去年的年節,今天家裏多了淩子良,又熱鬧了不少。雲娘是個愛熱鬧的,總把飯桌擺得滿滿當當,知道淩子良愛吃她做的魚頭,特意提前一天去魚檔定好。

女人忙活年夜飯,淩子良教着曹泾年節如何拜祭,上香、擺供、燒紙、奠酒,孩子學得很認真,眼中充滿着尊敬。

四人圍一桌,淩子良特意準備了壓祟包,給了其餘三人。

說說笑笑的,不知不覺已過了子夜,是新一年的初一了。

無雙帶着曹泾到院裏放煙花,每人都換上新衣,祈求新一年好光景,順遂安康。

院外,龔拓能聽見裏面的歡笑聲,心中竟生出向往。他們龔家的年節,從來沒什麽意思,一群人規矩坐在前廳,也沒有話說,外面煙花多熱鬧,他們廳中就有多冷清。

人都說團圓佳節,家人相聚。可如今他在離家千裏外,卻一點想家的念頭都沒有。

沒一會兒,院門開了。

淩子良搖着輪椅出來,為了方便他進出,雲娘特意找了木匠,給門檻內外墊上了木板。

龔拓兩步到了門外,目光往院中看去,看見了身着紅衣的無雙,站在門檐下看煙火……

“龔大人。”淩子良回頭關了院門,也就隔絕了龔拓的視線。回過來好像完全不在意,笑道,“年節都不歇,大渝有你這樣的棟梁,實屬欣慰。”

龔拓哪裏聽不出話中譏諷?這些天,他翻了不少十多年前水災案子的卷宗,越看也覺得有些地方奇怪。

按理說,要定下一個官員的罪名,證據都得提供準備,卷宗上卻很模糊,都是些人的證詞,細看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大渝棟梁?”他擡頭,院牆內的散出的煙花,“二當家一身才華,真想埋沒在烏蓮寨?”

淩子良眸中一暗,手裏整了下袖口褶皺,“大人向來講究真憑實據,可不要随意污蔑,良某只是個教書先生。”

“你當我沒有?”龔拓收回視線,看去輪椅上的人,“有個提議,二當家有沒有興趣?”

淩子良笑了聲,清朗的聲音自喉嚨發出:“今上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龔大人不怕被人告上去?”

“我有自己的辦法,”龔拓繼續道,面色清淡,“我知道二當家一直在查當年的水災案,想為淩家平白昭雪。”

淩子良笑容斂去,眸光驀得變利。

見人這樣,龔拓便知自己說對了:“二當家可願聯手?淩家若無過錯,昭雪天下。”

“龔大人,”淩子良咬着牙根,一字一句,“良某實在抱歉,手裏沒有你要的東西。”

龔拓料到不會順利,淩子良曾也是世家子弟,骨子裏的傲氣不願對人折腰:“二當家想憑自己?會很難。”

“嗯,”淩子良坦然承認,轉而一笑,語調略略蒼涼,“淩家為朝廷鞠躬盡瘁,到頭來換的什麽?不就是怕真的捅出真相來,所以讓我父親背下一切。”

龔拓無言以對。

淩子良冷笑一聲,面上冰涼:“龔大人說的聯手,成事後呢?是不是下一步,就是我烏蓮寨滅頂之時?”

那樣大的一股勢力,朝廷會輕易放過?他不信。大概在自己家倒下時,他對朝廷已經死心了。

該說的說完,淩子良回到院中,此時煙花已經放完,空氣中飄來硫酸的問道,獨留龔拓還站在巷中。

院中,無雙從夥房出來,看見淩子良面對着東牆,也不知在想什麽。

看到她後,淩子良一笑,随後進去正間。

無雙看着院門,淩子良剛才出去了一趟。看人進了屋裏,她想了想,走過去推開院門。

外面沒有人,空蕩着一條巷子。也是,現在人都在家裏守歲。

剛想關門,卻發現門階上擺着一個小盒子。

無雙彎腰撿起,剛好雙手捧住,借着頭頂的燈籠,看清這是一個紅色的盒子。

心口一跳,初一,紅色盒子裏的年節禮。剛才那是龔拓來過,大哥見的是他?

她回到自己房中,想着如何把東西還回去,一個沒穩住,盒子掉在床上,蓋子就此打開。

裏面的沒有什麽貴重之物,只是折疊着一張紙。

無雙拿出紙來打開,上面的字跡剛勁有力,是出自龔拓之手,短短兩三行字。

“放書?”她念着打頭的兩個字,後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認真看。

放書,他親筆寫下,證明她已經脫籍,與恩遠伯府再無瓜葛。

這就是新一年的年節禮,他給她的。

作者有話說:

阿慶:主子去喝三招醋了。

明天老時間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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