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陰霾的天氣, 紫紅色的信彈拖着長長的尾巴,沖向高處的雲層。

無雙推不動頭頂的隔板,箱蓋也是釘死的。一瞬間感受到驚慌, 她意識到龔拓沒有上船。

她用手指把着木板,想要摳出一個縫隙, 可是無果, 根本不行。

突然,她想起他幫她蓋上箱蓋時說的話,他說,他一定會送她出來。

那他呢?

對,擡箱子裝船的人是有數的,監工們再怎麽散漫,也不會在這個環節上出錯。

箱子裏的空間本來就小, 無雙呼吸憋悶,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信彈發出來實際上沒什麽用, 烏蓮湖太大,龔拓的人尋進去要用不少時候, 更何況他自己都說過, 整個湖就是一座陣。

這樣做無非只能暴露他,為什麽這麽做?

突然, 船身嘎吱吱的響着,速度明顯慢下來, 頭頂的船板上是咚咚的跑步聲,有些慌張。

一聲停船的吆喝聲, 随後船慢悠悠停下。

烏蓮湖的寬闊水面上, 一艘大船行駛着, 邊上跟随着四艘小船。

大船船頭甲板上, 淩子良披着厚厚的鬥篷,面色蒼白,眼睛望着剛才響聲傳來的地方。回來,又看眼逼停下的貨船。

“先生,是三當家的船,”書童走到身後,細細禀報,“說船上運的是瓷器。”

淩子良雙手疊着搭在腿上,聲音清潤:“他,什麽時候做買賣了?”

瓷器?瓷器會從湖深處出來?那樣一個人,可不會劫回一船東西,留着年後再處理。

還有,那枚信彈不是平常人能有的,必是官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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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東西扣下。”淩子良道了聲,随後掉轉輪椅,往船艙回去。

貨船很快被淩子良的人控制,船主幾番說着是自家人,搬出三當家,可淩子良無動于衷。

他讓人打開貨倉,然後一箱箱的全部打開。每打開一次,心就失望一次。無雙已經五六日沒有消息,找了多少地方,就是不見她。

“無雙!”淩子良對着黑漆漆的貨倉喊了聲。

靜,連開箱子的手下都停止了動作。

“大哥。”良久,一道細弱的聲音傳來。

淩子良呼吸一滞,因為激動而差點從輪椅上摔下來。

無雙從箱子裏出來的時候,早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蓬亂着頭發,衣衫褴褛。髒兮兮的站在那兒,猶如一個小乞丐。

“大哥,”蜷着身子太久,無雙腿上使不上力,虛浮的走到淩子良面前,蹲下,“他,他還在島上。”

“我知道,”淩子良伸手落在無雙頭頂,心裏某處疼得厲害,“你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大哥會處理。”

“可是,那島上……”

“無雙,聽大哥的。”

無雙想說的話被淩子良制止,嘴巴張了張,終究是閉上了。心中不由發慌,莫不是黑礦的事情,淩子良也是知曉的?他早就看出烏蓮湖是一座陣,怎麽就會不知道這座灑金礦呢?

她不再說話,被書童扶着走出船艙。

淩子良獨自留在這兒,手指揉了揉額頭:“留在島上的人就沒發現?”

“沒收到信息。”身後兩步外,淩子良的手下回道。

淩子良重新坐好,心想若是龔拓的話,自己留在灑金礦的眼線沒有察覺,倒也正常。原來無雙是跟着他在一起,難怪一【看小說加QQ群630809116】直沒找到行蹤。還好現在人沒事,心中大石落地。

這邊,無雙被帶上一艘船,随後很快往西北方向而去。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繞得開始頭暈的時候,到了烏蓮湖的主島。

遠遠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事一座高大的水寨寨門,兩邊設有兩座望樓,人站在上面望哨,很是氣魄。

随着寨門打開,船只進入寨子,也就正式進入了烏蓮寨。大概是這件事一直壓着,從船上下來時,沒有看見很多人,旁人也不在意,只當是外出辦事的弟兄回來。

無雙看見遠處矗立的大寨,雖只窺見一角,但足以見到氣勢。也難怪,朝廷對這裏相當忌憚,十分頭疼。

淩子良的人很謹慎,一路将無雙帶到安排好的地方,旁人一概不允許接近。

她身處的地方是一座臨水小築,單獨的院落,幾間房,假山小橋,很難想象這樣精致的建築,會在一座匪寨內。

很快,有兩名婦人進來,幫無雙收拾梳洗。

她本就累極,被人扶着送進浴桶的時候,身子被溫熱包裹,多日的疲憊席卷而來,竟差點兒在水裏睡過去。

沐浴出來,無雙重新變回那個嬌美豔麗的美人,身上松松套着中衣,每一步如蓮輕曳。婦人們吃驚了好一會兒,着實是進水前,這女子邋遢的看不出原來模樣。

“姑娘這裏放心休息,寨子西面這塊,沒有先生吩咐,旁人不敢過來。”婦人扶着無雙上床,而後幫着拉開被子,又替人掖了掖。

無雙坐在被子裏,嗅着淡淡梅香氣,渾身松散下來,道了句有勞。

另一個婦人端了托盤過來,上面一碗青州,兩碟青菜:“姑娘先少吃些,養養腸胃。”

無雙應下,随後在人的服侍下,用膳,喝藥,安神香讓她的情緒舒緩,有了困倦之意。

躺進被子的時候,她在想,龔拓是否已經脫險?島上那麽多人,他自己能應付過來嗎?

現在她也想明白過來,打從一開始他就是準備讓她自己一個人離開,他在外面确保事情萬無一失。那枚信彈,他最後放出來,不過是想引來淩子良,繼而讓淩子良将她救出。

一切,他都是提前算好了的。

不知是不是藥的緣故,她扛不住四款,很快睡了過去。朦胧間,那婦人說她們守在門外,有什麽事情就叫一聲。

大船繼續在烏蓮湖上往北,淩子良手裏玩着一個竹哨。

這個是他剛從無雙身上拿下來的,并不是他當初做的那個。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做的。

遠處一團黑煙直沖天際,将湖光好山色生生破壞。

大船并不急着過去,緩緩行進。

有時候事情并不完全會在掌控內,淩子良原想着這座礦再放兩個月,他現在要應付十年前那樁案子,恰巧京城派人過來,想利用這個節點捅出真相;灑金礦是寨內的事,留着後面處理,誰知無雙和龔拓會流落到島上,如今将他的棋局全部打亂。

船的右側,有幾個人往上拉着什麽。

“嘭”一聲悶響,随之一個人被撈上甲板,順着滾了一圈。

淩子良居高臨下,看着兩步外濕漉漉的人,攏了攏鬥篷:“沒想到,我烏蓮湖還能撈上大人這等人物?”

“嗯。”龔拓雙手摁着甲板,撐起身體,随後往船欄上一靠。

他緩了口氣,發絲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半仰着臉,臉色因長期泡水而變得蒼白。

“無雙呢?”他問,身下留着一條拖拽而過的水痕。

“龔大人,”淩子良頓了頓,別開視線,“先顧好你自己吧。”

聽人這麽說,龔拓明白無雙是沒事了,心裏松了口氣,随後低下頭去。

淩子良看去礦場的島子,那邊很快就被他的人控制住。下一步,免不了寨內自己分裂開,根本不用朝廷動手,也不知龔拓此舉是不是故意?

他并不想救龔拓,甚至覺得這人消失或許更好,但是想到無雙,他難免要多考慮一層。

“将他看好。”淩子良留下一句話,掉轉輪椅往船艙走。

龔拓捂住胸口,身子動了動:“我想見她。”

“不用了。”淩子良并不停留,被書童推着進了船艙。

不管龔拓是什麽心思,他這個大哥都不會把妹妹交給他,伯府那些日子,那些主子們将人磋磨的還不夠嗎?他雖然落草,已無法脫離烏蓮寨,但是想給無雙一個好人生,還是可以的。

甲板上,龔拓坐在原處,冰冷的湖水使得他現在身體還在僵硬,肩上的那處箭傷隐隐作疼。

幾個人過來,給他身上捆了繩索,蒙了雙目。好歹,最後往他身上扔了條舊毯子。

人都已找到,船準備回主寨。

兩艘大船前後腳進的寨門,渡頭上,淩子良與寨中三當家碰了面,當着出來迎接的大當家面就開始鬥。

暗中,淩子良讓人先把龔拓帶回了西島,自己跟随一起去了寨廳。

無雙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晌午。

進來的婦人叫菊嫂,早就準備了溫水,還有幹淨的衣裳:“姑娘洗洗,午膳備好了。”

無雙從床上下來,身上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這兩年在觀州,身體好了不少,即使生病也不像在伯府時,纏纏綿綿的總也不行,頂多三四日就好起來。

“我大……二當家呢?”她問,手裏系着腰帶。

菊嫂幫她整理着衣裙,總時不時看着那張好看的臉蛋兒:“先生有事忙,姑娘有事吩咐我就成。”

無雙不好直接問龔拓的事,轉而問:“他何時回來?”

“應該不會太久,”菊嫂笑笑,指着大寨的方向,“聽說來了個朝廷狗官,正在寨廳呢。”

“朝廷?”無雙一下想到龔拓,淩子良把人找到了,是交給了寨裏?

“對,姓吳,瘦巴巴的,一把山羊胡。”菊嫂道,把知道的詳細說了出來,“聽說在那邊耗了半天,要找什麽人,盡說些咱們聽不懂的話,大當家那個煩躁啊,三當家更是直接說把人丢湖裏喂魚。一大廳的人,怕只有先生能聽得懂。”

姓吳,來找人,無雙猜到是吳勤。吳勤進士出身,仕途上沒什麽建樹,卻是喜歡賣弄學問,對一群沒有念過書的水匪之乎者也,誰能聽得懂?

菊嫂給人邊梳頭,邊講着寨子裏的事情,大概是淩子良吩咐過,想知道什麽,菊嫂都會說。

“先生能找到姑娘你這個親人,還真是不容易,你從西陲過來的?前年,他差點就會西行,只是寨子裏的事兒離不了他。”

無雙搖頭,銅鏡中是她美麗的面容:“不是。”

也沒有多說,只是讓人家知道。西行?這麽說大哥認為二姐在西面?

是這樣,當初那些男子被官軍帶去西陲,二姐定然認為大哥再其中,所以脫身後,一定會去西面尋找。

吃過午膳,無雙去了小築院門外,等着淩子良回來。

這裏雖然是烏蓮寨老巢,但是和想象中并不一樣。沒有殺氣騰騰的水匪,沒有時不時綁進來的肉票,隔着很遠,能聽到山坡東面的校場的吆喝聲。

遠遠地,她看着一擡輪椅過來,正往小橋上上,是淩子良。

這廂,淩子良也看見了等在院門外的無雙,嘴角一抹笑,使得整張面龐溫潤起來。

一旁的吳勤看着淩子良,心道一聲明明棟梁材,奈何來落草的沉重遺憾。

“我家小妹。”淩子良話中不無得意,有些炫耀的意思,幹脆停下輪椅,等在橋面高處。

“哦,”吳勤看了眼往這邊走的女子身影,捋着胡子贊嘆一聲,“姑娘好年紀,埋沒在這裏可惜,先生大才,何不想想……”

淩子良冷哼一聲,不客氣掃了人一眼:“看樣子,吳大人不想去看龔大人?”

“想,”吳勤趕緊道,又試探問道,“良先生當真肯放我們回去?”

淩子良點了下頭,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無雙過來時,吳勤已經被人帶着離開,她看了眼人離去的地方。

“是來帶都尉大人回去的。”淩子良看出了人的心思,明了說出,“一命換一命,他救過你,我現在放了他,也不算相欠。”

“大哥費心了。”無雙推着輪椅,慢慢下了橋。

淩子良看得出無雙心軟,便沒再說什麽。人經歷的事情多了,她自己會想明白。

不管以前如何,就算現在龔拓心中有意,但是身份差距擺在那裏,有些東西注定變不了。

兄妹倆團聚,總有說不完的話,淩子良身上背負許多,但不想讓這些在壓去無雙身上,只說些開懷的。

吳勤實在不敢置信,龔拓居然不打算跟他離開,想留在烏蓮寨。

“龔大人,這個時候咱不好意氣用事,”吳勤頭疼得要命,好不容淩子良答應壓下這件事,這當事者反倒不走了,“外面多少大事等着咱?我說你是行商的,來送買路財,人家這才放人,保不準在查出你真的身份來……”

“外面的事有你,”龔拓打定主意,站在漏風的窗前,“給我幾日,我定然回去。”

吳勤不知說什麽才好,官大一級壓死人,他說的舌頭都要斷了,人就是聽不進去,也不知道耗在這裏做什麽?

“下官已經試過了,烏蓮寨不肯诏安。大當家倒沒說話,那三當家跟個惡鬼似的,要把我喂魚。一群兇神惡煞,聽不進去的。”

“我知道,”龔拓回身,一聲破舊衣裳,稍顯落魄,但是眼中仍是十足的傲氣,“讓我試試,我有籌碼。”

“籌碼?”吳勤狐疑,在人臉上想看出什麽。

龔拓嘴角一絲笑。對,有了籌碼,這樣就很好談了。

人,總有他想要的,或者希望的東西,從這個入手,凡事就很好辦。

吳勤自知從人嘴裏問不出什麽,幹脆搖搖頭,無奈走出了柴房。

事情很快就傳到淩子良那兒,說龔拓想見他,不止他,還要見無雙。

臨水小築。

一張紙擺在案面上,上面簡單的幾個字,剛勁有力:安建五年,西陲關,火頭軍,淩子良。

筆跡出自龔拓,是他寫了讓人遞給淩子良。

西陲,淩子良。

無雙和淩子良相視一眼,想到的俱是淩無然。

還能有誰?定是當年,淩無然去追淩子良,去了西陲混進軍營,用着大哥的名字,無非就是這樣會更快地将人找到。

這時,書房門打開,龔拓跨步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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