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拿賊
如果葉音沒有經歷過末世,她或許會單純覺得王氏只是遇到了一個可憐的乞兒。
但是口啞,眼盲,四肢萎縮,行乞,這些苦難都堆積在同一個孩子身上時,也太巧合了些。
不過內心猜測葉音沒有道出,她只是讓王氏留意那對祖孫,屆時給她傳個信。
王氏猶豫:“音音,你怎麽這麽上心?”
她嘆氣:“娘知道你心腸軟,但天底下的苦命人太多了,咱們遇上了幫一把就算了,挨個挨個幫,哪裏幫的過來。”
葉音颔首:“娘放心,我心裏有數。”
如此過了兩日,一位面善的大娘敲響了別莊後門。
葉音出來時,大娘溫聲道:“你娘讓我來尋你,只說有急事。”
葉音拿出袖子裏的點心遞過去:“多謝大娘跑一趟。”
怕嫌疑人跑了,葉音都沒回去跟顧澈請假,直接從後門走了。
白管家聽到消息,忍不住在顧澈面前給葉音上眼藥:“公子,葉音那丫頭現在越來越猖狂了。她是您身邊的大丫鬟,本該好生伺候您,如今卻找不着人,這不是失職嗎。”
顧澈翻了一頁書,不以為意:“等她回來問問就知道了。”
白管家一梗。後面那些責備葉音的話也不得不全部咽了回去。
另一邊,葉音疾走如風,眨眼間到了王氏擺攤的地兒。
王氏看到她,努了努嘴:“前面就是。”
葉音跟着看過去,發現七八十步開外,人群聚在一處,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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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音大步上前,用巧勁擠進人群中。
入目是一個年邁的老人跪在地上,皮膚黝黑,衣衫褴褛。他懷裏抱着一個頭大,四肢纖細似菜芽的男童,估摸着也就七歲左右。手腳無力的耷拉着,像放壞的面條。
葉音略有不适,目光上移,正好對上男童大睜的眼,那雙眼灰蒙無光,嘴巴偶爾張開時,瞧見嘴裏空蕩蕩的,沒了舌頭。
旁邊一個小媳婦兒見狀,忍不住別開臉去,低聲抽泣。
一位老大娘直接解開錢袋子,抓了一大把銅錢扔到祖孫倆面前的破碗裏。
“謝謝,謝謝菩薩。”老人俯身磕頭,被大娘一把攔住:“別,你都這麽大年紀了,我可受不住。”
老大娘抹了抹眼睛,抽身離開了人群。
其他人也差不離,有的給錢有的給物,不一會兒,祖孫倆面前就堆起了小山。
等到衆人給的差不多了,老頭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塊棉布,把所有東西一收,道謝後離去。
葉音眼睛一眯,這動作也太熟練了,再者,身上穿的破破爛爛,卻能拿出一塊好棉布,豈不矛盾。
葉音不動聲色的跟上去。然後發現老人行至南城繼續乞讨,葉音心裏估算了一番,就這大半日功夫,老人至少得了十來兩銀子。
至申時,對方大概受不住熱,路上買了燒雞饅頭,然後進入一條胡同裏,胡同窄小,人來人往,再加上地形複雜難辨,若非葉音有經驗,恐怕就跟丢了。
兜了一大圈,最後老頭抱着孩子進了一條破破爛爛的深巷。
它太髒污了,也太安靜了,像是跟繁華熱鬧的京城強行切割。地上不再是石板路,而是黃泥夯實造成,兩面的牆壁斑駁,牆角污黑,在陽光照射下,散發着濃濃的馊味和尿臊味,連生命力強的野草都不堪生長。
如此惡劣的環境,難怪消了人聲,但同樣的,沒了人群遮掩,葉音也無藏身之處,是以她不得不拉開距離。
她躲在拐角處,看到老頭進了最裏面的一座院子。
葉音正思索着如何靠近,她想了想,撿了幾塊石頭,手指一彈。
“咚—咚咚——”
敲擊聲剛落,院門大開,之前悲戚可憐的老頭面色猙獰,他左右張望,喝道:“誰在搗亂?滾出來!”
無人應他。
随後,老頭發現院子外的小石頭,不止是他家院子,隔壁的木門外也有小石子。
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小子頑劣,故意用石子砸門。
然而周邊幾戶人家,要麽是爛賭鬼,要麽是酒鬼,賭鬼幾乎不在家,酒鬼在家也是醉醺醺睡大覺。被砸了門自然也不會有人出來呵斥。
老頭心頭生疑,這條胡同是他特意選的,又髒又臭,還特別繞,一般人根本不會來。
他做賊心虛,以為是有人發覺了什麽。他重新關上門,但葉音卻發現對方故意留了條門縫。
葉音垂下眼,熾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汗流雨下,她也無所覺。
兩刻鐘過去了,院門再次打開,老頭背着手朝外面走,慈愛的哄着:“哪個調皮蛋欺負爺爺呢,爺爺會生氣的。”
“你出來跟爺爺道個歉,爺爺就不生氣了,還給你買燒餅吃。”
“調皮蛋,小調皮蛋……”
老頭行至拐角處,手中的砍刀猛的揮出,然而什麽都沒有。
只有空中彌漫的逼人惡臭。
老頭皺了皺眉,轉身離開時踢到了什麽東西,咕嚕嚕滾出老遠。
老頭看着踹飛的小石頭,忽然笑了:“原來真有一個調皮蛋。”
他重新回了院子,這一次他往門外放了一個雞腿。
葉音再一次拿石子敲門,等了好一會兒,院門都沒開。她拿走了那個雞腿,嗅了嗅,味道是京城常見的殺蟲藥。
經過一通試探,葉音心裏有了數。這座院子裏暫時來看,應該只有老頭一個人。
非她多周折,上次幹掉混子,是因為葉音知道那群混子裏都沒好人,她行事無所顧忌。
但是現在院子裏還有被殘害的小孩,葉音自然要謹慎行事,未免給孩子造成二次傷害。
而老頭出來看到空碗,得意的笑了。
這一次他放下戒心,晃晃悠悠進屋,吃肉喝酒。
葉音在外面又等了半個時辰,聽不到什麽動靜後,翻牆進屋。
剛落地,她就聽到一陣細微的嗚咽聲,很弱很輕,不注意聽根本聽不到。
她繞到窗子後面,凝神靜候了片刻,然後捅破窗戶紙,入目之景叫她氣血上湧。
屋子中間擺着桌凳,老頭喝醉了,趴在桌上鼾聲如雷。
而在老頭的身後不遠處,放着三個罐子,每個罐口都卡着一顆人頭。
今天被老頭帶出去的男童也被卡在罐子裏,置于最左邊。
葉音破窗而入,在老頭幽幽轉醒前給了他一個手刀。
葉音走向罐子,除了她白日裏見過的男童,另外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在五歲左右。靠得近了,葉音看的更清楚,罐子的底端被敲了個口,用于孩子排洩。
女娃嘴邊,眼角皆殘留着血跡,葉音掰開女娃的嘴一看,果然被割了舌頭,眼睛也被刺瞎了。
而年紀小一點的男童好一點,眼睛瞎了,但舌頭還在,那道細細的嗚咽聲就是他發出的。
“別出聲,我帶你們離開這裏。”
葉音一拳打破罐身,年紀更小的兩個孩子對外界尚有反應。他們的四肢雖然有些受傷,但養養沒有大問題。
而白日被老頭帶出去行乞的男童已經麻木了,像一攤死肉。
葉音忍着怒火,直到夜幕她才帶着孩子和綁了老頭離去。
此時此刻,除了顧澈,葉音想不到別人。
親眼目睹三個孩子的慘狀,顧澈神色一肅,将此事接手過去。
葉音沒有其他的要求,只道:“能私下處理嗎?不要送官。”
顧澈面無表情看着她:“葉音,你想做什麽?”
葉音不語。
兩人僵持片刻,顧澈嘆了口氣:“吾知曉了。”
令葉音失望了,老頭沒有團夥,他是個人作案。不過他給葉音帶來了另一個驚悚的消息。
老頭是從一個乞丐那裏學來的法子。
這幾乎颠覆了衆人的認知,大部分人都會以為乞丐群體弱勢,然而就是這樣一群人,出了一個又一個惡魔。
但轉念一想又明了,乞丐以行乞為生,自然是拼了命的鑽研。
負責對老頭施刑的顧家護衛自認鐵石心腸,還是被震撼到了,惡心的一天沒吃飯。
顧澈知道葉音心中痛恨,就把老頭交給葉音處置。三日後,作惡多端的老頭在百般酷刑中咽了氣。
但是留下的三個孩子令人揪心,顧澈派人尋找剛被拐來的兩個孩子的親人。
因為是才被拐的,兩個孩子的家人也應該在京城。
幸運的是兩個孩童的家人找到了,然而對方發現孩子的慘狀後,借口散心,直接從後門偷偷跑了。
兩個孩童被遺棄了。
葉音并不意外,這也是她為什麽求助顧澈的原因,她當然可以直接幹掉老頭,但她無法給這三個孩子一個安身之所。
最後三個孩子被顧家田莊裏無親無故的老寡婦和鳏夫分別收養,可惜被折磨最久的那個小男孩在半路身亡了。
或許,對那個小小年紀就飽受磨難的孩子而言,也算一種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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