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通緝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
葉音他們被安排在了一戶農家的地窖裏,空氣裏彌漫着塵土和消散不去的黴味兒。
黃豆大的火焰只淺淺驅逐黑暗,每個人的臉被映的蠟黃,像投了一層抹不去的陰影。
葉音給顧澈身上的傷處上了藥,重新換了一套衣服。
顧澈的外傷不重,真正麻煩的是體內的毒,青陽塵給他喂了一顆暫時壓制毒性的丹藥,但也只能管一時。根治還得去毒。
青陽塵沉聲道:“明日我會安排人過來。”他看了一眼木板床上昏死的顧澈:“我…我之後不方便露面。”
葉音颔首:“我明白。你有你的難處。”
青陽塵要避嫌,他的身後還有整個青氏家族,他不能拿家族冒險。
事實上,青陽塵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為不易了。
青陽塵莫名舒出口氣,他這才發現葉音身上的傷,環境太暗,葉音的衣服顏色又沉,若不是離得近嗅到濃濃的血腥味,青陽塵可能真以為眼前的女子以一當十,兇悍無比了。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外傷藥,效果差了點,你将就用。”
事出突然,他也來不及準備,顧得上顧澈,很難再顧及葉音。
葉音大方接過:“多謝青公子。”
一路打鬥中,葉音的頭發散落了幾縷,再襯以臉上的幹涸血跡,本該是頗為狼狽。
可大約是那雙眼太冷靜了,見不到丁點兒慌亂,這些狼狽反而成了另一種豪邁。
青陽塵遞過去一方錦帕,嘆道:“我見你不過三面,兩次都見你手染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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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音垂下眼:“自保而已。”
“是啊,都是自保。”青陽塵也不知道哪裏不對了,這次顧府出事太急太快了,他跟着心慌。
待葉音接下錦帕,青陽塵道:“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注】那是青陽塵手下的人之後跟葉音接觸的暗號了。
而他選擇這兩句,細細思量也別有深意。
青陽塵溫聲叮囑:“葉姑娘可要記牢了。”
他自然地更改了對葉音的稱呼,不再将其看做是顧府的丫鬟。
葉音點點頭,“我記住了。”
夜色中,青陽塵匆匆離去。
沒有了外人,王氏再也支撐不住的跌坐在地上,眼淚無聲滑落,随後捂着臉嗚嗚咽咽哭泣。
心裏有猜測是一回事,真的證實又是一回事。
她的音音,從小就呆呆的,又內向,平日裏最依靠她這個當娘的。
她要怎麽欺騙自己,才能認為在一衆禁衛軍中殺出血路的女英雄是她的女兒。
葉音擦掉臉上的血污,猶豫片刻,走到王氏身邊蹲下抱住她。
“我不知道怎麽告訴你,但是最初的一切非我緣故。”
她在解釋,原來的葉音是自然死亡,非她所為。
王氏是信的,她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悲痛,在這個狹窄的地窖,她只敢低低的,小聲的抽泣道:“我…心裏其實…有感覺。”
“音音發熱了好久,大夫都說她沒…”王氏抖着唇,再也說不下去。
大顆大顆的熱淚砸在葉音的手臂,手背,她感到一陣灼熱,那股燙意仿佛傳到心尖。
葉音知道王氏害怕,傷心,輕輕拍着她的背,由着她哭。眼淚是最容易也最有效的宣洩法子之一。
王氏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慢慢睡了過去,這一晚上擔驚受怕,又疲于逃命,她太累了。
葉音扶着她在被子上躺下,又給她蓋上一層薄被。青陽塵的出現不僅救了他們,也給了他們必須品。
安頓好顧澈和王氏,葉音才得空處理自己身上的傷。耽擱時間太久,衣物邊緣都混了一些碎布料在傷口裏,葉音扯出時又泛了血。
她卻無所覺,給傷口上藥,換上一身普通的麻衣。
葉音走到牆邊,吹滅了油燈。最後一點微弱的光明熄滅,無邊黑暗滾滾而來,萬籁俱寂,那種驟然的失落和孤獨幾乎将人擊垮。
她第一次經歷這樣的環境時,無聲哭了半宿,最後昏死過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又将重新拿起武器。
葉音挪動了兩步,分別摸摸王氏和顧澈的額頭,王氏還好,顧澈的身體卻很涼,如果不注意肯定會發熱。
她想了想,在顧澈身邊躺下,緊緊抱住了他。或許是顧澈需要她,也或許是她終究沒習慣孤寂,所以也需要一點慰藉。
閉上眼,葉音很快昏睡了過去,她也很累了。
夜意寒涼,木板床上的男子輕微地擰了擰眉,但很快又舒展。
顧澈當時察覺到屋裏的熏香不對時,就提高了警惕,但沒想到他的飲食卻早被動了手腳。
顧澈怎麽也沒想到,在顧家待了二十年的白管家會反水。他甚至是驚訝大于憤怒。
顧澈提刀殺出主院,打算從後門離開,可是力有不及,是芳青拼命扶着他逃生。但後來他們都摔到了,他意識模模糊糊,沒多久便感覺到了一陣微弱的暖意。
誰救了他?
顧澈腦子裏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可是他太困了,整個人像堕入深淵之底,冷,無孔不入的冷。
這種冷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漫長的像一生,但也好像是短短一剎那。一點弱弱的,但卻綿長的暖意透過四面八方的寒意圍繞了他,如絲如縷,慢慢織成了甲胄,助他抵禦寒涼。
高懸的心終于落下,他最後的意識也徹底陷入昏迷。
……
顧府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宮裏的燭火也燒了一夜。
元樂帝滿臉疲憊,他揉了揉眉心,一開口聲音啞的厲害:“人抓到了嗎?”
汪忠義小心翼翼:“回聖上,顧澈狡猾…”
“無用!”元樂帝雙目陰狠:“滿城精銳還擒不住幾個小子。”
汪忠義倏地跪下,砰砰磕頭:“聖上息怒,罪人顧澈已經中毒,若無解藥,七日之內必定身亡。”
元樂帝怒火稍歇,“傳令下去,京城藥鋪嚴格管控。”
汪忠義:“是。”
至于顧庭思和顧朗,元樂帝沒放在眼裏,一個丫頭片子和一個奶娃娃能成何事。
而邊關顧家子,謀反事現後,無顏面君,悉數自刎謝罪了。
大患除去,元樂帝感覺渾身一松。他忽然斂去所有的陰翳,換上一副悲戚之色:“顧家真是讓朕失望。”
汪忠義忙道:“是…是啊,聖上處處厚待顧家,不想顧家自恃功高,竟然生出如此大逆不道之心。”
他腆着臉,睜眼說瞎話:“顧家女眷也忒不識好歹,聖上本想放過婦孺,她們卻得寸進尺。”
最後汪忠義總結,長嘆道:“顧府上下,罔故君恩。”
元樂帝面上悲痛之色更甚,一刻鐘後,藍衣太監持聖旨而出,靖朝國內全力通緝顧澈,顧庭思,顧朗,生死不論。
京城全面戒嚴,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尤其是往日與顧府來往的人家,為了撇清跟顧府的關系,拼命诋毀。
顧朗成了無惡不作的小霸王,顧澈成了貪杯好色的酒鬼,還有顧府其他人…
牆倒衆人推。
而被全面通緝的顧澈此刻正躺在京郊某座農戶的地窖裏。
葉音面色嚴肅,待大夫收了手,她方問:“他怎麽樣?”
大夫捋着胡子,不語。
葉音換了個問法:“可是毒藥難解?”
大夫嘆道:“此毒可解,但毒性蔓延快,老夫怕這位郎君撐不到那個時候。”
葉音想了想,“您老配制解藥需要多久?”
大夫斟酌一番,猶豫着伸出三根手指:“這是最快的時間了。”
“可以。”葉音一口應下。
大夫驚奇:“姑娘若是用藥物,初次或許有效,但再用就不可了。”
葉音:“我知道。”
她深深一揖:“我會盡力支撐到那個時候,還望三日後老先生如約而至。”
大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咽回了勸說的話。
了解完顧澈的情況後,葉音試探道:“大夫可否為我娘把一下脈?”
王氏驚訝,随後擺手:“音音,我不用的。”
葉音看着她:“讓大夫看看。”
王氏就是一個普通人,他們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磨難,所以健康的體魄是不能少的,眼下有條件,葉音自然不會放過。
大夫給王氏診脈,然後開了個安神的方子,他看向葉音:“比起你娘,你的傷勢反而重些。”
他來之前,青公子派人叮囑過他,說有一年輕女子身中數道刀傷。
葉音:“還好。”傷處上了藥又休息一晚,她感覺好多了。
大夫不信,抓過葉音的手,随後啧啧稱奇:“奇了奇了。你身上當真有傷?”這脈搏強勁有力,哪像虛弱之人。
葉音換了一套衣服,掩蓋了身上的傷,大夫只根據她脈象看,很難認同此人受傷。
葉音打個哈哈混過去,送大夫離開,然後把藥方交給農戶抓藥。
“葉姑娘放心,小的很快回來。”男人憨厚笑着,若非知道此人是青陽塵眼線,葉音恐怕也以為這人是普通農戶了。
論起騙人,古人可強太多了。
葉音重新回到地窖,遞給王氏兩張面餅。她随便吃了點東西,給顧澈喂下溫水,然後脫掉顧澈的上衣,将人扶起來半坐着。
王氏不解:“音音,你想幹什麽?”
那張臉,還有葉音不說話的時候,王氏能從其看到兩分女兒的影子,再加上這些日子的相處,一路奔逃的情誼,王氏本能地感覺熟稔。
葉音言簡意赅:“替他止毒性。”
末世裏經常命懸一線,衆人為了活命,潛力爆發,什麽神通都出來了。
葉音有幸覺醒了異能,但有些沒異能的人也靠自己的本事混的很好。葉音曾經就接觸過一位中醫,不是招搖撞騙之徒,對方的确有真才實學,還教了葉音兩招活命的法子。
沒想到如今用在顧澈身上。
葉音雙指并攏,在顧澈的後背尋找穴道。她指肚粗糙,劃過白皙的肌膚時留下一點痕跡。
王氏有些尴尬地背過身去。心想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公子,一身皮肉比姑娘還嬌。
找回手感,葉音眼睛一利,點在顧澈後背的穴位,一路游移,雙指彎曲以指骨加重力道,慢慢移至前身,最後她在顧澈胸前的膻中穴停住。
“噗——”顧澈一口污血噴在她身上,顏色濃黑。
葉音心裏這才安定,她遠沒有面上表現的十拿九穩。
她将顧澈慢慢放躺,蓋上薄被,而後刺破他的指尖,暗色的血珠冒出,直到變成正常的新鮮血色。
一切完成,葉音脫力地坐在地上,肚子大聲抗議。
王氏擦掉她頭上的汗,笑道:“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新”女兒胃口大,要多吃些才會飽。
作者有話說: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古意》宋代梅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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