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壞女人”

一群人裏是需要一個刺頭的,倒不是葉音嫌日子松快,而是她從不高估人性。

時間有限,她只能憑經驗淺淺篩選,然後把她認為合适的人帶回來,但這不代表葉音就信任他們了。

所以需要一些考驗,還需要震懾,邵和的挑釁便是如此。葉音順理成章地露出武力。

她雖然着男裝,但細心觀察,別人仍然會發現她是女子,且年紀不過16-17,刻板印象下,其他人會對她輕視,從而俨生惡念。

她不需要這些人對她有多感恩戴德,只要保持敬畏就夠了,而這需要時間。

慈恩堂這邊的事,葉音妥善處理了,她回家後跟顧澈商量:“馬上天就熱了,我想讓人弄些酸梅湯,綠豆湯之類的賣。”

顧澈:“可以。”

他們現在銀錢不充裕,顧澈沒法再盤一個鋪面,支個攤子賣小食是最穩妥的。

被欺壓到無家可歸的成人無法通過賣小食翻盤,最初的成本是個問題,但更大的問題則是他們沒有背景,貿然在一個地方擺攤會被欺負。

生意不好便罷了,生意若是好了,不但官差和地痞流氓找茬,趁機收保護費,左右的攤主也會使絆子。恨人有笑人無。

王氏當初能在京城挺下來,一是因為京城是天子腳下,加上一點運氣,二則是王氏自身強硬潑辣,豁得出臉皮。

眼下慈恩堂的成年人和半大小子加起來有三十多人。其他婦孺和身殘者差不多二十人。

說難聽點兒,一只螞蚱難蹦跶,一群呢?

葉音暫時停止了撿人,如果再往慈恩堂添人,恐怕城裏的官爺就要來找他們說話了。

他們收攏的第一批人,貴精不貴多。

風中卷了熱意,城裏的街道上突然新冒出了幾家小攤子。有燙食,有夏日解暑的涼飲。價格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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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和看着小弟們賣力吆喝,撇了撇嘴,但身上新衣服浸出淡淡的草木香,又撫平了他的煩躁。

很尋常的麻布,但自從他離村後,很久都沒穿過幹淨衣裳了。

“你們這酸梅湯怎麽賣啊?”

“叔,酸梅湯三文錢一碗。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小孩兒忙不疊推薦,還用竹杯打了一點兒給人嘗。

男人被這種熱情逗笑了,他接過竹杯嘗了嘗,“行,你給我來一碗。”

“好嘞。”

邵和看着三文錢進了錢袋子,眼神動了動。這麽輕易就把錢賺了。

他以前要麽靠搶的,要麽學人行乞,說半天好話才得幾個銅板。不過有時候遇到一些公子哥,對方讓他學狗叫,就給他一兩銀子。

邵和抄起破碗砸人臉上,一溜兒跑了。

現在這樣不失尊嚴,而又麻溜的掙到三文錢,還是他第一次體驗。

甚至這只是一個開始,後來又來了其他人。婦人,老人,青年等等。

也有人跟他們講價,一名四十來歲的男人剔着牙,挺着個大肚子,高高在上道:“我要的多,十碗酸梅湯二十文錢。”

其他孩子都愣住了,下意識看向邵和。邵和差點忍不住譏諷回去。

他默了默,忍着氣道:“客人,小本生意不講價。”在對方生氣前,他補充了一句:“但你第一次來我們攤子,可以免費送你一碗。”

男人臉色變換,最後咕哝了兩句,應了。

三十文錢落袋,同行的孩子看着邵和,眼裏都冒星星了。

“哥你太厲害了。”

如果是他們,剛才可能就做不成那筆生意。

邵和哼了一聲:“那是。大哥總是不同的。”

他無師自通了先進一大步,再退一小步的策略。

當然邵和現在還不明白那叫策略,他只是直覺可以那麽做。

生意還在繼續。

邵和擡頭朝斜對面看了一眼,行人來往,攤販吆喝。

他撓了撓頭:奇怪,剛才好像有人在看他。

背陰處,葉音詢問顧澈:“你覺得如何?”

顧澈:“可琢。”

葉音收攏的那批人裏,邵和是最有攻擊性的。連成人都比不了。

這不是說慈恩堂的成人都是好的,他們也許會僞裝。但誰也沒有讀心術,因此只能看到表露的東西。然後抽絲剝繭般探尋。

再有,邵和願意護着身邊的人,這點可取。可惜戾氣太重,還有得磨。

跟邵和性子類似的還有方白,或許是方白比邵和小兩歲,鋒芒要少些。

葉音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當初被方白咬過的地方已經痊愈了,只是每次想起,葉音都有些無語。

忽然一只溫熱的手落在她手臂上,掌心灼熱,隔着薄薄的衣料傳遞給她。

“還疼嗎?”

葉音試圖抽回手,沒抽動,她低聲道:“早就好了。”

葉音:“我們去看看其他攤子吧。”

顧澈看了她良久,才松開手。

今日是第一天,其他人也在觀望,就算有找麻煩的,估摸也是明後兩日。

黃昏時候,邵和讓其他人收攤,他死死攥着錢袋子。這是他們一天掙來的,憑自己勞力掙的。

幹幹淨淨,堂堂正正。

那張棱角鋒利的臉都舒展了,變得柔和些許。

“哥,我們回家了。”

邵和聽到【回家】心裏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他拿了最重的木桶,帶着其他孩子出城。中途他停下張望。

“哥怎麽了?”

邵和擰了擰眉,又是幾道目光,可他沒找到人。

“沒事,走吧。”他有意無意地把年齡最小的孩子帶在身邊。

某個角落裏,一名混混模樣的人破口大罵:“臭小子好敏銳,差點就暴露了。”

同夥嗤笑:“暴露了又怎麽樣。”

混混愣住:“對啊,暴露了又怎樣。”

他們是混混啊,怕個球。

晚上回到慈恩堂,衆人清點銀錢,邵和他們一行是賣得最多的。其他人稍次,而以馬康為首的三個成年人卻是銀錢最少。

面對葉音和其他人的目光,馬康漲紅了臉:“我們嘴笨,實在沒賣到錢。”

邵和撚着一塊煎豆腐嚼着,幽幽道:“我怎麽記得你們拎着空木桶回來。”

昏黃的燭光下,馬康眼裏閃過一抹狠厲,稍縱即逝。

他擡頭:“我們…我們賣得便宜。”

邵和又撚了塊豆腐,“三文錢夠便宜了。”

馬康:……

馬康身後的兩人深深低着頭。

葉音剛要開口,馬康忽然暴起,指着邵和:“你什麽意思,你懷疑我們私吞錢了是不是。”

他大張雙臂:“那你們搜啊。”

随後,他又一臉悲憤地看向葉音:“音姑娘,你幫了我們是不假,可我們也不是吃白飯的,你不能這樣侮辱我們。”

葉音眉頭挑了一下。如果她還沒有失憶,她記得當時撿人時,馬康表現的最誠懇,說要當牛做馬報答她。

還沒怎的,就是出去擺了一天攤就硬紮起來了。

明明她都已經展露了武力,還是有人覺得她可欺。

不過葉音轉念想到嚴酷刑法都止不住惡人貪官,又覺得眼前馬康的問題不算個事。

葉音裝作疲憊的揉了揉眉心,餘光掃過悠哉悠哉看戲的邵和,她忽然看邵和這個刺頭都順眼了些。果然凡事靠對比。

趕在邵和繼續拆穿馬康前,葉音道:“到此為止,各自回去休息吧。”

馬康:“音姑娘,我…”

葉音神色淡淡:“我累了。”

邵和翻了個白眼,又在身上擦了擦手。

葉音:“……”

就不能講點幹淨!

不講幹淨的邵和口也沒漱,回到草棚倒頭就睡。

城內,方白筋疲力盡,被小弟們背着回點心鋪子。

“阿九哥今晚好兇啊,把大白哥都打趴下了。”

累到奄奄一息的方白睫毛顫了顫,“屁!那是阿九哥重視我。”

“現在這世道多亂,拳腳越好,就越能活命。”方白越說越有理:“再說那是打嗎?是嗎,啊!”

“那是操練。”

常文嘴角抽了抽,他又不是瞎了,阿九哥的确是在操練他們,可力度哪有對方白那麽大。

肯定是方白不小心惹了阿九哥,都是方白的錯。

雖然說思路不同,但方白和常文最後得出的結論詭異的相同。

次日,邵和他們再去擺攤,卻發現昨日的地方被人占了。

一行人只好另外找地方,然而明明是塊空地,旁邊攤主非說是他占的。

其他孩子又急又氣:這不是欺負人嘛。

邵和給氣笑了,“臭蛋,把東西擺空地上。”

旁邊的攤主是個壯漢,邊過來邊虎着臉嚷嚷:“哎哎哎,你們聾了,沒聽到那是我占的。”

邵和啐了口唾沫:“去你麻的。”

來人頓時大怒:“你說什麽,你個小鼈崽子。”

他舉起拳頭揮來,邵和絲毫不懼,兩個人迅速纏打在一起。壯漢體格大,力氣大,本以為随便收拾邵和這個半大小子。

誰知道眼前人跟狼崽子似的,打起架來不要命,邵和硬扛着身上的疼,一拳一拳往壯漢臉上揮。

臭蛋他們反應過來,拿起勺子板凳去幫忙。

其他人吓到了,趕緊拉架。

壯漢滿臉血污,看人都是花的,被人扶着才沒倒地。

邵和吐出口血沫,惡狠狠地盯着他:“小爺無父無母,沒什麽牽挂,一命換一命不虧。”

其他人心裏一緊。

邵和惡狠狠的環視衆人,其他人俱是避開了視線。

又不是深仇大恨,沒必要跟一個半大小子死磕。

臭蛋他們重新擺攤子,邵和搬了個小馬紮靠牆坐着休息。身上一陣一陣的疼。

臭蛋打了酸梅湯給他:“哥喝點吧。喝了甜的,身上就不疼了。”

話落,一顆“金豆豆”就掉進了酸梅湯裏。

邵和無語:“等我死了再哭。”

臭蛋兩眼淚汪汪:“哥…”

邵和拿過碗一飲而盡,“我睡會兒,你們好好賣。”

他們這群人裏,邵和年紀最大,其他的都在9-13歲之間。少不得被輕視,被欺負。

午後,臭蛋趁邵和還在睡,偷偷買了錢去買藥,沒想到碰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回來時他手裏攥着藥膏,臉紅紅的。

其他人以為臭蛋是被太陽曬的。

邵和知道臭蛋拿了錢,也沒說他,甚至還去買了一只燒雞,一群人分着吃了,并警告其他人不準聲張。

“哥放心,我們都聽你的。”

回到慈恩堂,葉音問過衆人收入,而後對邵和道:“臉怎麽了?打架了?”

邵和含糊:“噢,不小心碰的。”

葉音突然出手,邵和只感覺身上一熱,剛要反擊葉音就收了手。

“沒傷到骨頭。回去睡吧。”

邵和:“???”

邵和:“壞女…啊”

邵和捂着嘴角,腳邊銅板悠悠轉着圈,葉音掀了掀眼皮:“再罵。”

邵和: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

邵和:“…我錯了。”

葉音垂眸遮住了眼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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