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邵和
近來寺廟香火疲頹,廟裏的僧人摸不着頭腦。
不但婦孺少了,讀書人更是銳減。于是住持派人去打探,帶回來的消息差點沒把僧人們的鼻子氣歪了。
“污蔑!這是天大的污蔑。”
“更是荒謬!”
換臉是何等可怖的事,豈能因人力而改,背後之人其心歹毒。
“住持,我們不能就這麽算了,必須要個說法。”
“沒錯住持,否則江南誰還瞧得起我們。”
住持撥弄着佛珠,斂目不語。
半日後,顧澈的茶樓被圍了,一群武僧手持木棍立于茶樓前。
名義上的東家沈寅,立刻讓人從後門出去通知顧澈。
顧庭思着急又生氣。
雖然阿音姐姐編的《換生》情節離譜,但對僧人并非全然抹黑。
時下的僧人并不像葉音後世認知的那樣慈悲為懷,濟世安民。
在靖朝,有度牒的才是正式僧人,他們不用服徭役,不交稅,名下有土地,甚至私養妻兒。清規戒律,常年苦修都是哄貧苦百姓的。
是以常人都想進入寺廟,然而寺廟有寺廟的規矩:身殘者不收,富裕者不收,目不識丁者不收。
但卻對過往是否犯罪與否,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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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好的僧人,好的寺廟少之又少。
昔日顧澈還在京,顧府也尚存,他們倒是有相熟的廟宇。顧澈接觸過真正的高僧,精通奇妙佛法,懷有慈悲之心。常感懷人力有限,做不了太多。
天子腳下世家齊聚,容不下水貨。但江南之地不同,天高皇帝遠,再被一些蠢貨士紳捧一捧,他們就得意忘了形。
葉音和顧澈建造的慈恩堂,就收留過一戶被寺廟哄走所有土地的農戶。若不是遇到顧澈,農戶一家就自賣為奴了。
顧庭思道:“兄長,我可以幫你把僧人趕走。”
顧澈:“你趕不走。”
顧庭思噎了一下。
顧庭思:“可是…”
那是哥哥和阿音姐姐的心血,就讓人這麽糟蹋嗎。
顧澈:“讓他們圍,跟他們耗着。”
正好顧澈現在不着急用錢。
“對了。”顧澈問傳話的小厮:“茶樓裏是不是有一對賣唱的姐妹。”
當時兩丫頭差點被家裏人賣去青樓,是沈寅中途截下。随後就讓人跟着學小曲兒,在茶樓賣唱,也算份營生了。
小厮連連點頭:“是的。”
顧澈:“明日打開茶樓大門,讓兩姐妹上午和下午分別啼哭吟唱。注意保護她們的安…算了,庭思也跟着去。”
顧庭思重振精神:“兄長放心,我一定保護好她們。”
沈寅看到顧庭思和心腹回來,有些意外,待聽過心腹解釋,沈寅有些忐忑:“能行嗎?”
顧庭思沉默。
領頭的僧人盯着茶樓大門,估算這座茶樓的價值。在他心中,這座茶樓已經是他們的了。
損害僧人名譽,必須賠償。
這般耗了一夜,次日天光大亮,大門終于從裏面打開。
僧人剛要拿喬,兩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就坐在大門後,淚盈盈的唱小調兒。
開始僧人還沒覺出什麽,等到太陽高升,圍觀百姓更多,對他們指指點點。
領頭的僧人臉色黑了。
“閉嘴,不許唱了。”
姐妹倆被吓到哭得更兇。領頭的僧人惱羞成怒,舉起木棍就打,卻被一物擋住。
顧庭思眉眼冷厲:“以大欺小,恃強淩弱,好一個修佛之人。”
“臭丫頭你找死。”外面的僧人正要群攻,忽然一隊官兵跑來。
“幹什麽!”
僧人頓時收了勢,開始訴苦:“官爺,這間茶樓污蔑我寺清白。”
“非也非也。”沈寅手持折扇,翩翩而來。
他朝官兵拱手:“官爺明鑒,小民經營茶樓編些故事,從未指名道姓,竟不知洪山寺的僧人為何上趕着認領。”
“莫不是無意說中”沈寅話音戛然而止,捂着嘴一臉驚訝,讓人聯想頗多。
對面的僧人怒不可遏。
沈寅不給他機會,繼續道:“茶樓編了那麽多書生名妓,可從來沒人當真。如今在下的茶樓編了個故事,其他僧人都沒反應,怎的就你洪山寺率先跳出來。”
“巧言令色,我打碎你的牙。”
沈寅閃身一躲,僧人的拳頭還是擊上牙口。
牙掉了,血流了,不過遭罪的換了人。
僧人也傻了:“官爺,我不是,我…”
官差吐出口血沫,從喉嚨裏發出怒吼:“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還有他也帶走。”官兵指向沈寅。
他娘的,居然敢拿他擋揍,刁民。
姐妹倆急了,這次真情實意哭了出來:“東家,東家。”
沈寅:“沒事,回去。”
他莫名信任顧澈,總覺得一切難題,顧澈都能擺平。
事實也差不多,當天黃昏沈寅就被放了。他以為是顧澈找人保他,後來才知道是流言愈演愈烈。
官府壓着他跟洪山寺和解,沈寅拒絕給錢賠償,但答應以後不在說《換生》的故事。
反正該傳播的早傳播了,聽客也膩了,他們茶樓早換新故事了。
沈寅和僧人的梁子就此結下,不歡而散。
顧澈卻從此事中看出更深的問題,他們還是太勢單力薄了。若不是官差來的及時,僧人們真動起手來,庭思一個人還是吃虧。
晚上時候,顧澈和葉音在湖邊游走。
兩人談着白日種種,顧澈忽然道:“阿音,我想多攬些人。”
葉音眨了眨眼:“好啊。我有什麽能幫忙的?”
顧澈怔住。随後道:“你不覺得我在異想天開嗎?”
茶樓雖然能夠重新開張,但一年賺的錢也有限。用來供一支隊伍肯定不夠。
理智告訴顧澈應該再緩緩。但是顧澈自來江南後接觸的事,都讓他有種隐隐的不安。
顧澈相信自己的直覺。
葉音認真道:“與其躊躇不前,不如做了再說。”
“阿九,有的事需要三思,但有的事需要沖動。”
近六月的夜風涼爽又宜人,顧澈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裏沒有半分遲疑。
顧澈如今還在文大郎身邊挂職,走不開。于是葉音接手此事。
她的想法轉變,不單單是幫助可憐人,還要挑選合适的人為他們所用。
城外像方白他們那個年歲的乞兒不少,葉音剔除兩三個惡名遠揚的,剩下的人都帶回慈恩堂。
人員增加,慈恩堂住不下,葉音就讓那群小子在慈恩堂周圍搭草棚,反正現在氣溫升高,凍不着。
葉音新撿回來的孩子一共有16人,最大的15歲,叫邵和。最小的8歲。
邵和是個例外,葉音猶豫過要不要帶他走,但邵和很講義氣,有四個孩子都被他罩過。葉音想了想,還是把人帶回來了。
這些孩子中,有一個口啞,有一個因為高熱耳聾,還有一個女孩沒了一條腿,葉音瞧過,發現對方是天生殘缺。
這三個孩子很明顯是因為身體原因被棄養,淪落為乞兒。剩下的一半則是天災和人禍。
邵和就是家裏遇上人禍,聽說是親爹染上賭瘾,把妻子賣了,氣死了家裏老人,債主找上門時,邵和沒有幫他爹直接跑了。
最後邵和的爹被打死,邵和不敢回村,也回不了村,就成了乞丐。
他個子少見的高大,也是一群人中戾氣最大的。聽說他們只能住草棚,邵和不滿:“憑什麽那群人能住堂裏,而我們只能住草棚。”
葉音:“因為先來後到。”
“去他爹的先來後到。”邵和沖進慈恩堂大門就驅趕衆人。
葉音眼神冷了,沒人看清她是怎麽出手的,邵和就被扔在門外。
葉音橫眉冷目:“這裏還輪不到你撒野。”
“我跟你拼了。”
15歲的少年有一股天生的莽勁,又不要命的打,換了其他人可能就成功了,可惜他遇上了葉音。
葉音手腕一翻擒住他,擰過身,随後腳一踢。
邵和只覺得天旋地轉,仰面摔了個結實。
“這是最後一次。”葉音眼神平靜,連語氣都是平靜的,但邵和本能的感到不妙,眼前的女人是來真的。
“…對不起。”他低頭了。
邵和老老實實跟其他人去搭草棚,葉音讓他們做什麽就做什麽。
直到第二天,葉音不知道又從哪裏帶回來十幾個人,有少年有成年,但統一的衣衫褴褛,看着随時都要倒下了。
葉音擡手指了個大概方向,讓他們建造草棚。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邵和哥,你在看什麽。”一個流着鼻涕的男娃好奇道。
邵和摸着下巴:“那個女人把自己當菩薩嗎?爛好心。”
“啊。”男娃撓頭:“可是音姑娘早說了,她給我們吃穿,我們以後幫她做事。”
邵和翻了個白眼:“那她等着吧。”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
他身上流着他那個爛賭鬼爹的血,連親爹都見死不救,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報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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