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滾雪球

茶樓的事,顧澈沒有瞞着葉音,葉音感念他的信任,道:“茶樓跟酒樓相似,但也不同。酒樓講究新菜品,茶樓講究好故事。”

基礎條件差不多,那就拼新意了。

顧澈沉吟:“我倒是有兩個故事,你且聽聽。”

這是顧澈過去從游記裏看來的,有趣算有趣,可惜差了點意思。

葉音指出問題: “不狗血,不勾人,沒争議。”

顧澈:“狗血?”

茶樓開張第一天,驚悚故事《換生》引起小範圍的讨論,随後擴散,愈演愈烈。而且緊跟時事潮流,雙男主。

兩人本是同鄉,上京趕考,但一人落榜一人高中,高中的同鄉為了安慰夥伴,陪他去寺廟散心,沒想到廟裏有個瘋癫和尚,竟然把二人迷暈後換了臉,落榜的書生先反應過來,暴力抹去同伴記憶,此後飛黃騰達,迎娶嬌妻。

就問氣不氣?

尤其還是在江南這個文風如此之盛的地方。劇情太過離譜,但又有一絲絲的接踵現實,聽客們的心情那叫一個酸爽。

王氏好奇之下聽了一段都想打人,為了身體好,她還是安心賣點心吧。

然而有些東西避不開。

王氏冷眼瞧着面前的兩人,看他們争執。

“和生就是寡廉鮮恥,忘恩負義,卑鄙小人。”

“…那什麽…和生是一時糊塗,他為官後也做了好事。”

“…呸!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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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故事新的争議點,換臉的書生為了政績,做了不少利民之舉,于是有人幫着“洗白”,頓時就炸鍋了。

南來北往的商人慕名而來,席間放松交流時,無意透露的消息叫人聽了去。

顧澈看着紙條上的內容,面色凝重。

邊關又打仗了。

去歲天寒,邊外凍死牛羊無數,邊外的部族沒了口糧便南下攻城。

六個村子被屠殺殆盡,一座縣城失守,死傷成千。

顧澈憤怒之下感到了一絲荒謬,靖朝邊關兵強馬壯,居然打不過一群沒糧的部族,實在可笑。

消息傳回京城,天子震怒。

文臣們趁機拱火,最後一道問責的聖旨送往邊關。

元賢聽完宣旨內容,人都蒙了,聖上的意思是,讓他…讓他以死謝罪?

這太嚴苛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只輸了一仗,況且下命令的人也不是他。

“陳大人。”

“我要見陳大人。”

然而周邊士兵冷漠旁觀。元賢倏地發寒,他起身就往外跑,陳璜才是主事的,只要找到陳璜,他就有救了。

然而一道有力的腿擊襲來,元賢被踹飛在地,七八個壯漢一擁而上。

宣旨太監皮笑肉不笑:“元将軍,都是體面人,別讓灑家難做。”

他擺擺手:“灑家信佛,見不得血。”

白绫絞住脖子,越纏越緊,元賢被勒的雙目圓瞪。失神間,他隐隐看到了顧二将軍的身影。

曾經他中了敵人的圈套,是顧二将軍勸住他,還讓顧家子侄安撫他。

那時他不屑,認為顧家人裝模作樣,虛僞至極。如今情景重現。

可這次沒人勸住他,事敗後更沒人保他。

元賢的意識散了,腦海裏只留有顧二将軍不敢置信的眼,和冷芒刀鋒上刺眼的血。

他或許真的錯了。

“公公,罪将元賢斷氣了。”

宣旨太監冷冷道:“拖去亂葬崗丢了吧。”

“這…”其他人遲疑。

宣旨太監嗤笑:“怎麽,一個罪将還想入土不成。”

“是,公公。”

現場重新打理,底下人呈上熱茶點心,燃起熏香,不像是在軍營,倒更像是在豪宅。

陳璜不緊不慢行來,笑道:“公公忙完了。”

宣旨太監瞥他一眼,哼了哼。

陳璜使了個眼色,讓其他人退下,随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荷包,鼓鼓的,不知道裝了什麽。

宣旨太監也沒客氣,當即打開看了看,居然是一袋子色澤瑩潤,飽滿大顆的珍珠。

宣旨太監眼睛亮了。當即抓了幾顆把玩,他不愛翡翠瑪瑙,獨愛珍珠。

把玩了好一會兒,宣旨太監才戀戀不舍的把珍珠放回去:“這麽好的寶貝擠在一個小小的袋子裏實在委屈。”

陳璜笑道:“寒室簡陋,尋不出置放器具,只能勞煩公公,還望公公莫要介懷。”

宣旨太監勾了勾唇,半真半假道:“陳将軍真是個妙人。”

陳璜:“不及公公十分之一。”

宣旨太監被吹捧的心滿意足:“行了,此次戰敗,元賢已經以死謝罪,這茬就過去了。”

陳璜心喜:“多謝公公。”

他又好生招待了宣旨太監幾日,才把這個“吸血蟲”送走。

看着遠去的隊伍,黃沙飛揚,陳璜面色陰狠。

“本将就不信,這軍營離了顧家人不行。”

當日他們跟傳旨京軍裏應外合,困殺顧家及其心腹。如今不過是對付區區蠻夷,那有何難。

傳旨太監回京後,轉送陳璜給汪忠義的孝敬,後者心領神會,幫着在天子面前美言了兩句,又适時提起春闱,成功轉移了元樂帝的注意力。

四月下旬,殿試。

師公子被欽點為探花。他親手寫下喜訊,命人快速送回江南。

實在是太險了,今年春闱當真是餘首輔主考,而他爹在最後時刻給他尋來餘首輔的著作。

會試中他名列前茅,殿試上再度提升名次,晉為探花。

師老爺高興的不行,特意邀請文大郎赴宴,甚至隐隐透露出兩家再合作之意。

喜從天降,文大郎喜不自禁。

文家這邊好運連連,羅家那邊就遜色了,尤其是羅茵茵。

她是懷着孕嫁入羅家的,如今四月底,她的肚子就挺得老大。

羅茵茵受懷孕之苦,她的丈夫不但不體貼,居然還去尋花問柳。

兩人一通争吵,不歡而散。

她氣得很了,鬧着回娘家。不想在馬路上看到一個熟人。

哪怕對方帶着面紗,她也認得。

歷經數月,文靈已經走出了陰影,明媚燦爛。

有時候不對比還好,如今毫無預兆的對比,羅茵茵氣的心肝疼。

“賤人…”

羅茵茵指使車夫撞過去,車夫吓壞了:“少夫人,不…不行,會出事的。”

羅茵茵:“讓你撞就撞,否則你別幹了。”

車夫不吭聲了。他常年趕馬,自有一套法門。

“啊呀,讓一讓讓一讓,馬失控了。”

車夫雖然這麽喊着,但卻不偏不倚向街邊的文靈撞去。

“姑娘小心。”忽然一名男子拉開文靈和丫鬟。

攤主也在同一時間跑了,馬車收不及撞上攤子。

文靈驚魂未定。

馬車裏先傳出慘叫聲,文靈聽着有些耳熟,羅茵茵身邊的丫鬟吼道:“少夫人流血了,快送少夫人去藥鋪。”

車夫不敢耽擱,趕緊調轉馬車離開。

攤主看着狼藉的攤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文靈見狀,取了二兩銀子遞給他。

“這…”攤主擺手:“姑娘,我不能要。”

“拿着吧。”文靈直接把錢放他攤子上。然後看向年輕男子:“多謝公子施以援手。若公子不嫌,可否請公子移步,飲一杯水酒。”

男子笑道:“恐怕不行。”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攤子,“今日還未開張。”

文靈來了興趣,跟着男子回到攤子,發現男子在幫人寫信。旁邊有些草稿。

“好漂亮的字。”

年輕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姑娘過譽了。”

文姑娘忙道:“公子,我是真心這麽認為的。”

兩人不知不覺聊了起來,文靈不解:“公子怎麽不去抄書,豈不比代人寫信好多了。”

男子眨眨眼:“最近想換換。”

文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出聲。

直到一陣空鳴,男子一陣赧然,文靈示意丫鬟去買些食物。

“讓姑娘笑話了。”

文靈:“人是□□凡胎,食五谷,饑餓是常事。”

男子眸光閃了閃,目不轉睛地看着文靈。

文靈避開目光。

男子才道:“姑娘冒犯了。”

兩人就此結緣,回到家文靈都忘了羅茵茵給她帶來的不快,并叮囑丫鬟不要說。

今日羅茵茵也沒讨了好,只是,胎兒無辜。

羅茵茵還算命大,保住了孩子,羅父知道後對她一頓罵:“你就算要動手,何必搭上自己。”

羅茵茵撇撇嘴:“我就是臨時起意,沒想那麽多。”

羅父最後還是把車夫攆走了,因為對方帶累了羅茵茵。車夫氣不過,輾轉找到文大郎,将此事道出。

文大郎太生氣最後給氣笑了。

他冷冷對車夫道:“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

“……是。”車夫瑟縮着走了,但他不後悔。

憑什麽羅家這麽欺負人。

文大郎幾番辛苦,終于找到了一個得了花柳的女子,将其打扮後送到晉童身邊。

你不仁,我不義。

他将心思放在收拾晉童上,沒發現自己的“夥計”又在城外東南處建造了一座慈恩堂,挂名在茶樓“東家”名下,主要收容孤兒,以及被地主豪紳逼到絕路的農戶。

茶樓和點心鋪子剛賺的錢,全搭了進去。葉音着男裝,暫時管理慈恩堂。

沒有土地,但有人力,葉音就讓人挨着慈恩堂搭了個草棚子,專門做豆腐。

老人納鞋底,七八歲的孩子學着做糖葫蘆,做草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她和顧澈不會養閑人。

賺來的錢維持慈恩堂裏衆人的日常開支。

王氏知道後,嘴巴張張合合好幾次,最後還是沒忍住:“怎麽說做就做了。”還給做成了。

葉音笑道:“這事又不難。”

“咋不難了。”王氏不服。想想當年她帶着女兒逃難到京城,艱難度日,可苦了。

葉音斟酌道:“可能是因為有了原始資金吧。”

就像雪球,只要滾動了,而後堅持着,一路滾下去,總會越來越大的。

“對了,茶樓那邊該出新故事了。”葉音沉思,這次想個什麽好。

大多時候是她提一些故事主幹,然後由說書人自己去完善。雖然那些主幹聽着就很氣人了。

王氏默默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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