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攪渾水
兩名家丁好不容易撐着回來彙報,正好顧澈也在,旁聽了此事。
“混蛋!”
文大郎怒不可遏,“應瀾斐簡直無法無天了。”
顧澈出聲提醒:“公子,他們看起來臉色不好。”
文大郎這才看向兩名家丁,他扯下腰間的錢袋扔給二人:“你們回去好生休息半個月。”
這事傷不在身,在心神。
文大郎不是苛刻手下之人,兩名家丁聞言,終于有了點精神:“多謝大公子。”
他們攙扶而出。
文大郎來回踱步,最後還是氣不順,猛灌了一盞茶。
“真的是瘋了。”
然而應家是江南有名的豪強,文家在對方面前,弱小如蝼蟻。除了私底下罵罵,文大郎也做不了什麽。
只是他不明白,晉童怎麽跟應瀾斐認識的。
顧澈輕聲道:“他們那些纨绔公子,約摸是有自己的圈子。”
互相介紹,引薦,基本就混到一起去了。
文大郎沉默不語,忽而笑了,“總覺得我不出手,羅茵茵和晉童就會自取滅亡了。”
但話是這麽說,文大郎還是沒收手,仇要自己報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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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郎心裏煩,揮手讓顧澈退下。
晚上顧澈回家,無事人一樣跟衆人言談。
飯後顧澈道:“我出去走走。”
他前腳走了,後腳葉音跟上。
他們住的地段多是平頭百姓,暮色來臨後,家家戶戶基本都關上門,少有出來溜達的。
冰涼的夜風吹在身上,讓他格外清醒。
“在想什麽?”
顧澈指尖顫了一下,而後如常:“你怎麽來了?”
葉音上前幾步,跟他并行:“看你有心事。”
顧澈微愣,随後慢慢放松。他将白日裏聽來的事說給葉音聽。
然而意料之外的,葉音并沒有大怒。她很平靜。但是這種平靜卻更像情緒被壓抑到極致。
“可惜壞人殺不盡。”她輕飄飄的嘆息,在昏暗的夜晚有種難言的恐怖。
她能殺一個應瀾斐,可她能殺十個張瀾斐,一百個周瀾斐嗎?
不能。
顧澈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陰郁,開口:“我有一個想法。”
葉音倏地擡頭,眸光都亮了。
顧澈垂下眼,避開她的目光:“應家的産業裏,糖類占三成。”
葉音瞬間明悟:“白糖。”
顧澈颔首:“将白糖制作之法公布,能給予應家痛擊。”雖然動搖不了應家根本,但也夠應家難受好久了。
“屆時我再給他們發一個似是而非的警告信。”葉音眸光越來越亮:“總要他們寝食難安。”
顧澈:“應家知道這場禍是應瀾斐帶來的,定然會對其強加管制。”
雖然說堵不如疏,但也要依情況而定。
應瀾斐就是殺雞儆猴的雞。還能震懾其他纨绔。盡管這是有時效性的,但也能給底層人一點喘息的機會了。
葉音心情轉好,感覺夜風都不再寒冷。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僵在原地。
“阿九。”
顧澈:“嗯?”
葉音小聲問:“我是不是打亂了你的計劃。”
顧澈睫毛扇動:“沒有。”他很幹脆的否認了。
“阿音,太晚了,我們回吧。”
葉音:“我…”
顧澈:“回吧。”
對于白糖制法,顧澈的确另有用處,他原是想等待時機再将其法公布,他好渾水摸魚從中得利。
但是現在明知有人受難,他有法子卻不施以援手,豈非與元樂帝之流無異。
顧澈心裏想着事,忽然感覺手被握住了。
“你手有點涼,我給你暖暖。”葉音悄聲道:“現在沒人看見。”
顧澈耳朵微熱,他該把手抽出來,可手卻不聽使喚了。
直到回到院門,葉音才收了手,手中的溫熱退去,顧澈說不上的一股失落。
制糖之法明顯侵害豪強利益,由誰傳播就需要仔細考究。
最後葉音根據方白他們提供的線索,找了一群混子和他們點心鋪面開張那天搗亂的成人乞丐。
這些人沒少糟踐婦孺,甚至還有兩個采生折割,犯了人命,只不過用錢疏通了事。
葉音再三核對後就出手了。
對方本就貪婪,有了白糖制法就迫不及待售賣,他們還想靠方子賺錢,哪知方子已經飛快傳遍整個江南,還在繼續擴散。
整個江南為之震動,豪強們聯手想要阻止,然而為時已晚。
就在應家惱火時,夜空中飛來一支“箭”狠狠射在了牌匾上。
門房:“?!!”
“老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應老爺看着手下呈上的紙條,那是綁在箭頭釘入了牌匾裏,但仍然可辨。
應老爺飛快掃過,怒不可遏:“那個混賬現在在哪裏!把他給我逮回來,老夫今日要打死他。”
應瀾斐躺在溫柔鄉裏,忽然門被推開,他來不及生氣就被架走了。
應家遭受如此大的損失,應家族親也知此禍由應瀾斐遭致。于公于私,應老爺都不能輕放。
宗祠內,應老爺将鞭子舞得虎虎生風:“孽子,混賬東西。”
鞭子破開皮肉,應瀾斐痛得嗷嗷叫,涕泗橫流,哪還有當日在青樓蔑視衆人的高傲勁兒。
三十鞭子下去,應瀾斐昏倒在地,應老爺扔了鞭子,喝道:“把這個逆子拖下去,半年內不準他出門。”
“是。”
觀刑的應氏族親讪讪離去,應老爺沒了在外人面前裝出來的怒火,他低聲吩咐随侍:“用最好的外傷藥給斐兒上藥。”
“是。”
其後應老爺叫來心腹,眸光陰翳:“去查查誰傳出來的,斐兒受過的罪,千百倍還回去。”
“是,老爺。”
應家的事慢慢止住了,百姓們還是更關心身邊的事,比如,糖價終于暴跌了。
大街上随處可見賣糖買糖的人,豪強想遏制,但木已成舟,衆怒難犯。
還有人跑到王氏這裏,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王大娘,現在糖價跌了,你們這點心價格也跌點吧。”
說話的男人眼巴巴地看着鋪面上的荷花酥,他和家裏人都可喜歡吃了,但價格實在不便宜,他也就半個月買一回。
方白看向王氏,他覺得男人說的有道理,可是做點心很累。
他們一群人輪流揉面都累得不行,幸好有模具,省了雕花那一部。
但也不輕松。
而且點心裏為了酥脆,都摻了豬油,那可是實打實的油脂。
面對年輕男人期待的目光,王氏笑了笑:“那就打九折吧。我們做點心也不容易。”
年輕男人有點失望,但總比不打折好。最後他發現往日同樣的價錢,今日多買了一個荷花酥,又立刻高興了。
“謝謝王大娘。”
王氏笑應:“不客氣。”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奶娃娃牽着阿娘的手走來,小手指着點心,話都說不清呢,就急急道:“要要,買。”
婦人抱起他:“好好好,阿娘給買。”
點心鋪子忙到酉時,王氏準時關鋪。剩下沒賣完的點心,她就分給小子們吃了。
“謝謝王嬸嬸,王嬸嬸真好,我們最喜歡您了。”
然而嘴裏說着讨喜話,幾個小子卻在搶點心,一點都沒誠意。
王氏給氣笑了。
方白搶到了一塊百合糕和一個天鵝酥就退了,他把兩樣糕點擺妹妹面前:“你先挑。”
方小妹拿了百合糕,“我喜歡吃清淡的。”
“那我就吃天鵝酥了。”方白美滋滋道。
王氏旁觀看了個分明,方小妹看出哥哥更喜歡天鵝酥,才那樣說的。
王氏心裏一軟,“小妹,過來。”
方家以前就是普通農戶,方白好歹取了個名字,方小妹是女兒就随便糊弄了。村裏好多姑娘還叫大丫,二丫。
王大娘變戲法一樣,給了方小妹一塊荷花酥。
其他小子哀嚎:“嬸嬸偏心。”
王氏笑罵:“小妹哪搶得過你們。”
她帶着小子們回家,半路一輛馬車奔來,他們險險避開。年糕直接摔了個大跟頭。
方白扶起年糕,對着馬車破口大罵:“趕着投胎啊。”
話落,馬車上丢下一物什,衆人細看才發現是個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頓時騷亂,王氏立刻蒙住方小妹的眼睛。
那已經被折磨的不像人了,四肢皆被砍斷,挖眼挖舌,身上布滿刀傷烙印。
年糕哇的一聲吐了。
王氏趕緊帶着一群小子繞遠路回家。
顧庭思發現今日這群小孩兒意外的安靜。她詢問王氏發生了何事,王氏簡單提了提。
顧庭思眸光一顫。好歹毒的手段。
幸好阿音姐姐有先見之明,特意挑了惡人傳播。這番是惡人自磨。
因為撞見血腥場面,顧庭思今日本打算給幾個小子放假,沒想到方白堅持要繼續習武。
鋪子不能缺人,方白他們也不願吃白飯。
于是白日幹活,酉時關鋪了,他們就到院子裏跟顧庭思學武。晚上挑燈認字念書。
因為院子小,等到夜深了,他們中大半人回鋪子睡覺。
傍晚時候受了刺激,這會兒年糕也不躲懶了。他不求自己能打過壞人,只希望自己遇到危險跑快點就好。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對于鬧市慘案,官府承諾會給出一個結果,但沒兩天就沒聲了。
葉音和顧澈也不意外。
文大郎的酒樓蒸蒸日上,他将事情大部分管了去,顧澈就空了,但不料顧澈反而更忙了。
這次應家受挫,雖然沒有徹底把水攪混,但也不那麽清明。顧澈拿着之前倒賣海膽的錢,悄悄盤了一座經營不善的茶樓。
據說茶樓原東家之前不小心得罪了應公子,才被整的這麽慘。如今有人接手,對方立刻套現離開。
顧澈精挑細選了一個窮書生,“剛好”對方跟應家也有怨,充當茶樓明面的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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