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直說

秦遇把題卷和答卷收好,背上書箱出縣學吃飯。

次日,他一大早就把他的答卷和信件寄了出去。

秦遇看着灰白的天空,心裏有片刻的茫然,随後眼神重新堅定起來,不管如何,他已經盡全力了,其他的,交給天意吧。

這邊他把信送出去,另一邊又收到了蘇秀才的信,對方問他還回來府學念書否。

秦遇敲了敲額頭,他怎麽把這茬忘了。

他挑了一天空閑時間,去府學辦理了退學,他已經想好了,就算青溪書院不要他,他到時候也要去郡城那邊看看,他在府學裏已經學不到什麽了。

蘇秀才頗為遺憾,對他而言,秦遇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同窗和友人,性格溫和卻不失原則,學問通透卻不倨傲。

以後他可能都很難再遇到這樣的人了,蘇秀才有些悲傷的想。

縣尊大人知曉了秦遇的做法,還把人叫過去詢問了一番,秦遇當然沒有蠢到實話實說,而是道他現在年輕,正是出去走走的好時機。

秦遇以前經常聽到一句話,叫做“父母在,不遠游”。

其實這句話是單拎出來的,并不完整,後面還有一句“游必有方”。

整段話聯系起來的意思是,你去哪兒,一定要給家裏人報信兒。而不是以孝順的名義,把子女留在身邊。

縣尊大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說什麽,讓秦遇回縣學了。

秦遇很喜歡跟教谕交流,可惜教谕太忙了,他們交流有限。

他們曾經聊天時,教谕毫不掩飾對秦遇年輕的羨慕,還道自己若是年輕十多歲,肯定還會接着往上考,但現在他已經精力不濟了。

且不提沂溪縣到京城的遙遠路途,就是會試九天,一般人也吃不消,若是運氣不好折在裏面,那也只能自認倒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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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死了都還沒啥,可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兒女又該如何。不能不考慮這些現實問題。

秦遇覺得教谕真的是一個好男人,雖然平時為人嚴肅,但事關家裏人,對方方方面面都考慮的很周到,從而做出最好的方式取舍。

不像那些戲文裏,書生的形象就是千篇一律的薄情寡義,貪生怕死,自私自利,懦弱無用。

随着天氣愈發寒涼,秦遇在縣學講學的時間也到了,其他人都舍不得他,希望他能留下來。

秦遇委婉的拒絕了。

秦懷銘失落又沮喪,沒想到扭頭,秦遇就登門來給他一對一講學。

什麽叫做天降餡餅,這就是!

方氏笑的見眉不見眼,趕緊讓人收拾了家裏最好的房間給秦遇居住,秦遇擺手說不用,他晚上要回家,不然家裏冷清。

方氏想想也是,沒有再勸,只是努力在其他方面下功夫,送到秦懷銘房間裏的茶點飯食都是頂頂好的。

秦崇恩捋着胡子,掩不住一臉得色,走路都帶風。

他就知道他這個子侄心地仁善。

趙錦堂聽說後,跟過來旁聽了幾回,然後就不走了。

秦遇很希望下一屆院試,秦懷銘能榜上有名,這樣秦氏一族在本地的影響力也會大一些,不說做什麽,其他人也不敢輕易欺負。

到時候,他在外地,心裏也放心些。

秦懷銘這邊,秦遇分出了八分心思輔導,剩下兩分留給族裏了。

秀生那邊基礎的知識要接着教。

秦懷銘和趙錦堂做題的時候,秦遇就在一旁給四書五經做個人注解,等他離開後,族裏人可以拿去看。

至于族裏人看不看的懂,還有一個秦懷銘。

秦遇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了。

如此大的工作量,以至于整個冬天,秦遇被方氏和秦崇恩變着法兒好吃好喝的養着,他仍然瘦了一圈。

但是教學效果是極好的,秦懷銘進步飛快,以前不明朗的東西,現在再看,猶如撥開薄霧看紅花,清晰極了。

趙錦堂雖然不如秦懷銘那麽拼,但是這段時間學下來,他居然生出一種,他之後也許能考個秀才回來的感覺。

好像很多很難的東西,慢慢的就變的簡單了。

他回家的時候跟家裏人說起這事,趙父白了他一眼:“你當為什麽一位好先生難求。”

他看着兒子,眼神有點微妙:“也就是你運氣好了。”

趙錦州附和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趙錦堂氣樂了,“趙錦州,你欠揍是不是。”

趙錦州很是委屈:“我也想跟着秦哥哥學習。”

“你可拉倒吧。阿銘家裏能讓我去都很夠意思了。再帶你一個,不是得寸進尺嘛。”趙錦堂啃着雞腿,滿嘴油光。

“再說了,你那些不懂的問題,不是都寫下來讓我轉交給秦遇幫你解答了嗎,你還想哪樣。”

趙錦州不服:“文字哪能和見面交流相比。”

趙錦堂又啃了一大口雞肉:“那你就努努力,早日追上我們,以後我們聊天才帶你。”

趙錦州不說話。他看着自家大哥,追上大哥容易,追上秦哥哥,怕是很難了。

趙錦堂見他噤聲,還以為自己扳回一局,得意極了。

眨眼到了年關,趙家和秦崇恩他們感謝秦遇對自家孩子的悉心教導,精心準備了禮物。

他們知道秦遇不收金銀,不收貴重之物,他們索性就給秦遇和張氏置辦年貨,布匹,生活用品。反正吃穿用方面給包圓了。

秦遇和張氏想拒絕都不成,人家禮物送的這麽貼心實用,一看就是用心了,再往回推,也太糟蹋人的好意了。

張氏擡手撫摸着布匹,一匹是細軟舒适的棉布,一匹是織緞錦,精致華麗。

張氏還當是普通的好料子,對兒子道:“這月白色襯你,到時候給你做一身長袍,你穿起來肯定很好看。”說着話,張氏就拿着衣服料子在秦遇身上比劃。

秦遇站着不動,任由他娘動作。

值得一提的是,人們常說的月白色,其實不是白色,或者淺白色,而是淡藍色,給人感覺非常溫柔。

難怪張氏會說這顏色襯兒子,她嘴裏嘀嘀咕咕念叨着,到時候要給兒子做什麽什麽樣式。

秦遇忽然鼻子發酸,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跟他娘開口,提出要出遠門的事。

哪怕他是在郡城,一年至少還能回家幾回,可他若真的去了金陵,山高水遠,他一年能回一次家都是極好的了。

張氏比劃完了,又去看其他的東西,然後驚叫了一聲:“哎呀,這是你給我買的呀。”

秦遇收斂好心緒,跟着過去看,發現小小的盒子裏是一對紅珠子耳環,雖然小巧卻很別致,很适合他娘。

張氏嗔道:“你怎麽又亂花錢。”

秦遇啞聲,随後道:“這不是我買的。”

張氏愣住:“不是你買的。”

她臉上的笑容明顯淡去,看着耳環,眼中也沒有之前那麽喜歡了。

秦遇捏了捏耳垂,然後上前在物品裏一陣尋摸,重新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

“這才是我買的。”是一對水滴珍珠耳環。

秦遇感覺他買的耳環,沒有那對紅珠子耳環好看。

但張氏不那麽想,拿過珍珠耳環就戴上了,還拿着銅鏡看,又歡喜又驚訝:“沒想到我有一天,也能戴上珍珠。”

“娘以前只看那些富太太才佩戴珍珠呢。”

在張氏的印象裏,珍珠是比金銀還貴重的東西了。

過年那天,張氏穿着新衣服,佩戴兒子給她買的首飾,旁人一問起,她就一副嗔怪的口吻說兒子亂花錢,盡給她買這些東西了。又不能吃不能喝,也不知道有什麽用。

他們也跟族裏人走動,張氏明顯能感覺到其他人對她的尊敬,對她一身衣服首飾的羨慕。

她娘家那邊也來了人,張氏态度淡淡,三言兩語就把人打發了。

元宵過後等了一個月,秦遇終于收到了戚蘭的信。信中,戚蘭把秦遇誇了又誇,還說青溪書院的夫子很滿意秦遇,讓秦遇趕緊動身,早日來書院。

秦遇捏着信紙的手,猛的攥緊了。

這天,張氏關了鋪子,跟人一路打招呼,高高興興回到家裏,結果發現兒子在院中等着。

“遇兒。”

秦遇笑了笑,“娘,今天我在外面點了飯菜。”

“幹嘛在外面買,想吃啥娘給你做就成了。”張氏随口抱怨了兩句,就去洗手來吃飯。

吃飯的時候,秦遇不停給他娘加菜,魚肉理了刺,才夾到他娘碗裏。

張氏樂開了花:“別顧娘了,你也吃啊。”

秦遇笑着應是。

飯後,母子倆在屋裏說話,秦遇走到他娘身後,給他娘捏肩,暖黃色的光将他溫潤的面容襯的更加柔和。

“娘今天累不累?”

“娘就動動嘴皮子,累什麽。”

張氏笑道:“遇兒,你今天有些奇怪。”雖然兒子平時也對她很好,可今天好的太過了。

不知為什麽,她心裏有些不安。

她直覺不能留在這兒,她剛要起身,秦遇又開口了,這次她直接僵在原地。

秦遇一口氣把話說完,随後屋裏是久久的平靜,連呼吸聲好像都刻意放輕了。

秦遇試探喚:“……娘。”

張氏緩緩轉過身,已經是淚流滿面:“你說的金陵,是戲文子裏常說的那個金陵嗎。”

秦遇不敢與那樣哀傷的目光對視,垂下眼,輕輕點了點頭。

張氏低聲喃喃:“……那麽…遠咧。”

“娘,我…”

張氏擺擺手,踉跄着回了自己屋。

秦遇揉了把臉,只覺得異常疲憊。

漫長的一夜過去,張氏早早起來給兒子準備早飯,收拾行李。

豆腐鋪子那邊,秀生娘她們配了鑰匙,直接去就是,用不着張氏到場。

秦遇上半夜輾轉難眠,後半夜才睡着,天快亮了他才醒。

他娘沒事兒人一樣招呼他吃早飯,一切都跟往常無異。如果忽略角落裏的行李和他娘紅腫未消的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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