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細致入微探花郎
年前幾天,秦遇終于把習題冊做好了。他坐馬車去了将軍府。
霍英聽到下人說他來了,一溜兒小跑奔過來,直愣愣撲在秦遇腿上:“先生,英哥兒好想你啊。”
“英哥兒對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秦遇捧着他的小臉,摸了摸:“嗯,我也想着小公子。”
霍英不高興:“都說了先生不要叫我小公子。你跟我家裏人一樣,叫我英哥兒吧,好不好嘛先生。”
他抓着秦遇的衣擺,小身子跟着晃來晃去。
秦遇拿他無法,只好應了:“好,那英哥兒先松手。”
霍英松開了他的衣擺,然後一把抓住了秦遇的手,仰着小臉期待的看着秦遇。
他想讓秦遇抱他。
霍英翻年就六歲了,在時下來說,确實不算經常被大人抱在懷中的稚兒。
可是小孩兒的目光太殷切,秦遇想起霍英的雙親,心裏到底不落忍,他左右看了看,他們這會兒在游廊上走着,除了霍英身邊兩個貼身小厮,暫時沒外人。
秦遇蹲下,剛張開手,霍英就歡喜的撲進他懷裏,小手麻利的摟着他脖子,還飛快親了秦遇一下。
他小臉紅紅的,把小腦袋埋在秦遇脖子裏。
秦遇單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溫柔的拍着他的背,有規律的安撫着。
霍英沒來由就有點兒委屈,小聲咕哝:“哥哥,我爹今年又不回來了。”
秦遇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英哥兒很想爹嗎?”
霍英含糊應了一聲。
他模糊的印象裏,還記得他爹是很疼他的。他爹長的高大,雙手有力極了,卡着他的腋下,把他舉高高。
可是後來他爹走了,然後他就好久好久沒見過他爹了。
大伯和大伯娘都很疼他,哥哥姐姐也寵他,祖母更是疼愛他,可他還是很想爹,還想娘。
他想晚上被娘哄着睡覺,想娘抱着他。可他只能想想。
秦遇感覺到脖頸間有一點溫熱的液體,他的手頓了頓,往上移動,放在霍英的後腦勺上,溫柔的撫摸。
等他們走到霍英居住的院子,小孩兒不好意思的擡起頭來,除了眼眶有點紅,睫毛有點濕,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哥哥,你今天跟我一起吃午飯好不好。”
秦遇此刻也沒糾正他稱呼問題,一口應了下來,霍英立刻笑起來。
剛才還哭呢,這會兒又笑了,小孩子真的變臉好快,秦遇心道。
進了屋,他也沒把霍英放下,單手抱着霍英,兩手騰換間,把背後的書箱放在了桌上。
兩個小厮都看呆了,從前院到小公子居住的院子可不近,秦先生一路把人抱過來,臉不紅氣不喘,這還是文弱書生嗎?
秦遇抱着霍英在桌邊坐下,霍英跪坐在他懷裏,伸手在桌上拿了一塊糕點,掰成兩瓣,一半自己吃,一半給秦遇。
點心渣子落在了衣服上,換了其他大人早就皺眉不悅了,秦遇像是沒看到一樣,霍英把糕點喂到他嘴邊,他張嘴就吃了。
“哥哥,好不好吃。”
“好吃,是什麽?”秦遇随口找了個問題,然後打開書箱,依次拿東西出來。
他是單手拿的,另一只手要圈着孩子,免得霍英掉地上去。
霍英就認真給他講這是什麽糕點,怎麽做的,寓意是什麽。
其實以前霍英不這樣,他能記住自己喜歡的糕點叫什麽名字就不錯了。
後來秦遇來教他,每次講解一段文章,或者一個物件時,秦遇總會延伸一下,講講來歷,寓意。
霍英不知不覺就跟着學了,他語速有點慢,但口齒清晰,能準确表達自己的意思。
就像秦遇現在這樣,秦遇會抛出一個問題,或許有意義,或許沒意義,但就是讓霍英表述。
等霍英說完了,秦遇表達了充分肯定,然後道:“英哥兒說的真詳細,我回家以後也試着自己做。”
霍英嘿嘿笑,“那先生做好了,記得帶給我嘗嘗。”
秦遇:“可能沒有你們府上的廚娘做的好,也可能沒有那麽好看,你還要嘗嗎?”
“要!!”霍英應的可大聲可大聲了。
這個時候,他也注意到秦遇從書箱裏拿出來的東西:“這是什麽?”
有一本小冊子,上面用顏料畫的花花綠綠。幾乎是瞬間吸引了霍英的注意力。
他伸手拿過來看,很薄的一本小冊子,翻開第一頁,就是畫的很……
霍英一時詞窮,他突然找不到形容詞,這畫的是鴨子吧,可是他見過小鴨子,不是這樣的。
現實生活中的鴨子可沒有這麽可愛,他偷偷想。
圖畫旁邊還有小字,霍英随便瞅了瞅,然後就看入神了。
秦遇陪着他看,等霍英看完了,他才問道:“看懂了嗎?”
霍英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故事很簡單,他看懂了,但是“哥哥,鴨子不是這個樣子的?”
秦遇:“那你不喜歡嗎?”
霍英不說話了,他當然喜歡啦。
秦遇重新翻到第一頁,指着圖片:“你看,我是不是把“鴨子”的特征都畫出來了,只是其他的,靠了我的一點想象力,英哥兒,沒有什麽天生就該是什麽樣,只要你有想法,以後一定能創造出不同來。”
霍英似懂非懂。
然後,他糾結道:“可是它不是小鴨子,它是小天鵝。”
秦遇笑道:“可是前期,大家都覺得它是醜小鴨呀。”
霍英哼了哼,“其他動物眼瞎。”
秦遇揉揉他的小腦袋:“要我給你讀一遍嗎?如果你哪裏有疑問,我們再探讨一下。”
“要要要!!!”霍英興奮極了。
等到有人催他們去吃午飯,霍英才意猶未盡的合上小冊子。
然後他才意識到,他一直待秦遇懷裏,他有點無措:“哥哥,你腿酸不酸。”
“不酸,不過等會兒你自己走過去,好嗎。”
“好。”
“要叫我先生。”
“……好吧。”
他們到了飯廳,只有霍家的男子,霍大将軍笑問霍英上午做了什麽。
霍英一股腦兒都說了。
霍大将軍看向秦遇,秦遇溫聲解釋:“給小公子看着玩兒,還備了一本習題冊。”
秦遇簡單講了幾句,霍大将軍和霍大公子都很感興趣,飯後都走進了霍英的院子。
兩人先看了一下五顏六色的小冊子,霍大将軍很意外,沒想到這竟然出自秦遇之手。
然後他看着習題冊,慢慢看出點兒端倪。
他要是沒記錯,這好像是帖經和墨義的出題方式吧。好吧,秦遇就是出的填空題,一些簡單的問答題,選擇題,判斷題。嗯,當然少不了截搭題,不過難度降到了最低。
霍英現在學完了三字經,千字文,孝經,開始在學習論語了。以及秦遇偶爾給他當故事講的風土人情。
這種小故事,就作為了閱讀題。
霍大将軍看的嘆為觀止,他覺得這題出的太有意思了,他都想動手答了。
他擡頭看着秦遇,心裏就倆字兒,佩服。
他那一百兩束脩花的太他娘的值了。要不是秦遇分身乏術,他都想讓秦遇順便教一下他大兒子。
不過他大兒子請了先生,真這麽做了,兩邊得罪人。
霍大将軍有點可惜,但轉念一想,教不能教,但偶爾指點一下也可以嘛。
霍大将軍心裏打着小算盤,霍大公子就把習題冊拿過去看了。然後想法跟霍大将軍差不了多少。
霍英懵懵懂懂,秦遇給他詳細解釋了一遍,他才明白。
霍英一下子垮了臉:“先生過年都不讓我玩嗎?”
“你可以玩,初五之後,你每天抽一刻鐘時間做就可以了。”
霍英想想,覺得這樣倒是可以接受。
霍大公子看的嘴角抽抽,秦先生脾氣也太好了吧。
這種有趣的題目,他想做還沒的做呢。
秦遇跟其他人又聊了小半個時辰,然後在霍英戀戀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
………
大年三十,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道兩側的商鋪都貼了紅底黑字的喜慶對聯,有些闊綽些的,直接用金字。
小孩子們穿着新衣,拿着大人給的零花錢,在街道上歡快的跑來跑去。
小販們的攤子上擺滿了新奇的小玩意兒,還有數不清的零嘴。叫人看花了眼。
秦一安和秦小山他們跟在秦遇身後,看着周圍的一切,眼睛都不夠用了。
秦一安小聲道:“我以為下午的時候,大家都回家了。”
他們長寧鎮就是這樣的,大年三十的上午還熱鬧的街道,下午大家都各回各家,跟家裏人團圓了,之後初一到初五,鎮子上都會比較冷清。
他們以為京城也是如此,所以午飯後,遇哥提出帶他們出來逛街時,秦一安他們其實都沒報什麽期望。
沒想到事實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
“酸棗兒糕嘞,又甜又開胃的酸棗兒糕嘞~”“紅糖糍粑,熱乎乎的紅糖糍粑哎…”
秦一安光是聽着,口水就止不住分泌。
“遇哥,遇哥。”他開口叫住了前方的人。
秦遇回頭,“怎麽了?”
秦一安不好意思道:“遇哥,我們想買點吃的。”
秦遇了然,笑道:“去吧。”
“小山也跟着去吧。”秦遇早就發現了,秦小山性子內向,幹活多說話少,他比較心疼這麽懂事的孩子,有時候就會刻意提一句。
秦小山臉色微紅,秦遇勸道:“錢掙來就是花的,你們也累了一年,該犒賞一下自己。”
秦秀生跟秦遇熟了,也沒拘謹,走的時候還把小山帶走了。
秦遇這才看向他娘:“娘這會兒想吃點什麽嗎?”
張氏搖頭:“才吃過午飯,娘又不是一安,小山那種半大小子,經餓呢。”
秦遇點點頭,目光稍移,言書朝他輕微搖了搖頭。
從小的規矩養成,言書不喜歡在大街上邊走邊吃東西。以前出門,她都會帶幕笠。
如今她嫁為人婦,跟丈夫婆母一起,才出門逛逛。她并不是特別好熱鬧的性子。
他們等候秦小山買東西的時候,一個小女孩提着花籃子過來,仰着小臉脆生生道:“公子買花嗎?”
秦遇掃了一眼,發現花籃子裏有三種花,黃色的臘梅,深紅色的瓜葉菊,還有粉白的山茶花,花瓣堆疊在一起,看起來漂亮極了。
秦遇俯視小姑娘:“你一個人在街上賣花嗎?”
“不是,我娘在那裏。”
秦遇順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望過去,距離他們七八步遠的位置有一個賣鮮花的小攤,一位婦人一直注意這邊,看到秦遇還微笑示意。
秦遇放下心,取了幾支瓜葉菊,讓小姑娘給他捆成一束,轉手遞給他娘:“這是瓜葉菊,寓意着幸福,安康。兒子希望娘一直歡喜,身體健康。”
張氏又驚又喜,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珍惜的接過花:“你花錢買這個幹什麽,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她小聲念叨着,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大。
秦遇又挑了一朵最大的山茶花,擡手別在言書的耳側,頓時給她整個人都添了兩分春色。
小姑娘笑盈盈道:“公子眼光真好,夫人頭上別花可好看了。”
秦遇笑笑,把錢給她,其他人見到秦遇的動作,又瞅瞅言書頭上的山茶花。
沒一會兒就有一對年輕小夫妻跑到小姑娘那裏買花。
這會兒秦小山他們也買完零嘴回來了,秦秀生驚道:“嬸嬸,你手裏的是什麽花啊,真漂亮。”
張氏握着花,眉眼帶笑:“這是瓜葉菊,遇兒送我的。”
秦秀生吹捧道:“遇弟真有心,時刻記挂着嬸嬸。”
秦一安也跟着誇張氏手裏的花好看,仿佛跟瞎了似的,沒瞅到言書頭上也別了一朵花。
秦小山注意到了,剛想說什麽,就被秦一安鬧着要吃零嘴打斷了。
他們繼續往前走,秦遇走中間,張氏和言書分別走他兩側,偶爾他們會在小攤子前停留。
他們面前是一個木雕攤子,有木簪子,木梳子,木頭雕的小貓小狗,還有木頭做的手串。
張氏單手拿花,另一手拿起了攤子上的木梳子,上面刻了梅花。
“娘喜歡嗎?”
張氏把木梳子放下,“家裏有。”
卻是回避了她喜不喜歡這個問題。
秦遇直接問小販:“這個木梳子多少錢?”
“公子,這個只要三十五文錢。”
張氏蹙眉:“怎的這般貴?”
他們鎮上一把木梳子,頂天了也就是十幾個銅板。
“不貴了,這木梳子梳頭可舒服了,而且你看上面的梅花多栩栩如生啊。”
秦遇付錢,張氏拿到梳子還有點兒怨念,說太貴了。
秦遇左耳聽着,右耳出去,言書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秦遇真的跟她想的很不一樣。
不,應該是秦遇跟時下很多男子都不一樣,不是沒有觀察入微的男子,但是很少有男子會留意,并願意照顧母親和妻子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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