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大姐姐眼光極好
大年初二,秦遇陪言書回言家,他提前下了拜貼,是以,他們到達言家的時候,言家管事早侯在大門處等着。
沒多久,言老爺和言夫人帶着兒女都出來了。
秦遇和言書下車,秦秀生跟在他們身後提東西。
言父快四十了,但是保養的不錯,留着美髯,穿着一身群青色的錦緞圓領長袍,腰束寬帶,下系香囊玉佩,貴氣中又帶着一絲文氣。
言夫人要年輕些,頭戴珠翠,眉若遠山,口懸朱丹,內着淡青色的錦衣,外面披着雪白色的鬥篷,端莊大氣。
秦遇和言書上前給二人行禮,“小婿攜阿書,見過岳父,岳母。”
言大人擡手扶住秦遇的手,笑道:“一家人就不必多禮了,進屋吧。”
他掃了一眼女兒,見女兒一身新衣,頭戴珠釵,面色紅潤,目光明亮,心裏就有了底。他對秦遇也更滿意了些。
當初言書主動跟他提起,看中了秦遇時,言父心裏深處其實是不太贊成這門婚事的。
他擔憂的事情,與其他看好秦遇,卻遲遲沒下手的人家差不多。
秦遇和張氏,孤兒寡母,實在是有太大的隐患了。古往今來,有多少兒媳婦是毀在這種家庭手中。
女子不像男子,過不下去了就休妻,女子再婚,總歸是沒那麽容易尋好人家的。
但是言書堅持,還跟他說了言書去接觸張氏和秦遇的種種,才讓言父心裏稍微好受點兒。
但擔憂仍然是不可避免的。
言書從小就懂事獨立,言父心疼女兒,卻不知該怎麽跟她進一步溝通,最後他拗不過女兒,還是允了這門婚事。
言父想着,若是秦家真敢苛待他女兒,也要看他這個太仆寺少卿是不是吃素的。真鬧大了,他壓着秦遇,也能讓他女兒全身而退。
還好他的擔憂只是杞人憂天,雖然秦家家底薄,但也給足了言書面子,秦遇把婚事辦的風光。
用心與否,可見一般。
成婚後,秦遇陪着言書回門,一應禮數周全,對他們也是客客氣氣。言語交談間,秦遇談吐大方,得體,讓言父挺滿意。
言夫人想的多些,言書是嫡長女,她的婚事也影響着下面的弟弟妹妹。雖然秦家清貧了些,但秦遇可是天子欽點的探花郎,後又入翰林,擔得起一個清貴。
後面她的小女兒說親事,也好說。
言父不是京城本地人,他老家在府城,言家在當地還算有些影響力,他是家中次子,父母跟着長子在府城居住。他則是在京城當值,定居,娶妻生子。
言府是一座三進的院子,言父在前面走着,秦遇落後他半步,兩人不時交談。
言家的子女就墜在他們身後,言家小輩對秦遇這位大姐夫其實也很好奇,對方被将軍府聘為霍英的先生,他們也有耳聞。
他們穿過天井,直接進了花廳,言父和言夫人在上首落座,秦遇和妻子在他們左下方的位置坐下,言家的兒女跟他們對坐。
秦遇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言小姑娘會回避呢。
秦遇不知道,言父最初是不願意小女兒跟着,不過言小姑娘振振有詞,都是一家人,怎麽就不能見了。
難不成以後走在大街上,看到對方卻不知對方是自己的大姐夫。
言小姑娘又求了她娘,說她就想知道大姐姐鐵了心要嫁的人是個什麽樣。
當初言書回門,家裏人就讓她避開,現在言書和秦遇都成婚一段時間了,怎麽還不讓她見見。
言小姑娘撒嬌耍賴,言夫人疼愛女兒,沒多久就應了,還反過來勸言大人。
言大人經不住母女倆說和,再加上秦遇是他大女婿,的确也不算外人,家裏女眷跟着一起見見,也無傷大雅。
最後言大人同意了,于是也就有了今日這一出。
當然,這些內情,秦遇是不知道的。言書倒是能猜出個七八分。
訓練有素的丫鬟呈上茶點,秦秀生提着禮品站在秦遇身後,秦遇溫聲介紹他,然後道:“小婿和阿書一起備了些薄禮,還望岳父岳母莫要嫌棄。”
秦秀生上前,言家的老管事順勢接過物品,然後退了下去。
言夫人笑問道:“不知親家母最近可還好。”
秦遇微微颔首:“勞岳母惦記,我娘身體安康,今兒臨出門前,她還一再叮囑小婿,托小婿給你們問好。”
他臉上帶着淺笑,話音溫和清潤,讓人如沐春風,令人能感受到他話中濃濃的誠意。
言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真實了些,她又問起言書的近況。到底是官家夫人,擅長拐彎抹角。
“阿書一天都做些什麽呢?”
言書垂首,“回母親話,女兒一天也就看看書,彈彈琴,不時陪婆母閑聊,待夫君回家,與夫君話話家常,一天也就這麽過去了。”
言小姑娘眼珠子轉了轉,出聲道:“大姐姐都不掌管中饋嗎?”
言父眉毛一豎:“放肆!長輩問話,豈可随意插話。”
言小姑娘被父親當衆呵斥,當即眼眶就濕潤了。言家兩兄弟趕緊哄她,但是父親盯着,他們又不敢做的太過分,只能幹着急。
言夫人還好,不過目光也是頻頻看向小女兒。
言書垂下眼,神情淡漠。
氣氛有些尴尬時,言書聽到身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岳父莫惱,并非什麽大事,小妹不解,小婿和阿書解釋與小妹聽就是了。”
衆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秦遇吸引了過去,言小姑娘暫時都忘了委屈。
秦遇道:“我和阿書住着一進的院落,我身邊有幾位族兄弟,一位在自行打理鋪子,三位跟着我,我身後秀生哥是一位,平時替我傳些消息,幫我提一下重物。還有兩位族弟開了豆腐鋪子,增加收入。”
“我娘閑不住,隔三差五會去豆腐鋪子瞧瞧,我又去往翰林院當值,家中就只有阿書主事,阿書當日嫁與我時,帶了阿珠,一位心腹管事,還有馬車和一個車夫。”
“管事大多時候外出負責阿書名下的鋪子,車夫下午時候會來接我,家裏就剩阿書和丫鬟兩人,飯食用量少,也做的快。地方不大,平時灑掃也容易。”
“所以阿書高興時,出門逛逛。無聊了就在家裏看看書。小妹現下可是明白了?”
秦遇說的很細致,但就是太細致了,反而讓人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言父也詫異,秦遇家境一般,他們都知道,但沒想到秦遇能那麽坦蕩的說出他家開豆腐鋪子的事。
豆腐鋪子未免也太接地氣了些。
言小姑娘也愣住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娘去豆腐鋪子不覺得丢人嗎?”
這下連言夫人都變了臉色。不等言家人呵斥,秦遇笑着反問:“為何會覺得丢人。”
“我能長這麽大,進入學堂讀書明理,悉數靠我娘做豆腐賣豆腐供出來的。我從未覺得賣豆腐丢人。”秦遇頓了頓,又道:“我只是憂心她累着,不過現下是我兩個族弟動手,我娘去鋪子裏,也就動動嘴皮子。她高興,我自然是由着她了。”
言小姑娘說不出話了,言家兩個公子對視一眼,半晌也憋不出一個字。
言書抿了抿唇,有些擔憂的看向秦遇,不管什麽時候,自揭其短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
她猶豫着伸出手,秦遇在案幾上回握住她的手,然後看向言父:“小婿知道,小婿家底薄,比不上岳父家,但是小婿年輕,也吃的苦,總歸不會讓阿書受委屈。”
秦遇又道:“不瞞岳父,小婿往族兄弟的生意裏投了些錢,現在他們生意做的挺好,小婿每年都有一筆不錯的分成,随着以後時間久了,生意更好些,落到小婿手裏的分成應該還能再漲漲。再有,小婿承霍大将軍擡愛,一年也給了一筆可觀的束脩。”秦遇想了想,又把在府城讀書時候,跟蘇家合作生意的事,也一并說了。
言家人是真的驚了,心道這秦遇光會讀書這一點,就甩了其他人一大截,怎麽還有心思和時間賺錢呢。
這個時候,他們才猛的想起,秦遇是在東長安街那邊買了一座院子的。
有些事平時沒細想還好,突然仔細一推敲,簡直讓他們目瞪口呆。
說、說好的清貧才子人設呢。
言家三個小輩跟言書隔了一層,平時不太親近,所以他們沒怎麽打聽秦遇的事。
言夫人是知道秦遇在京城買了院落,也知道一些明面上的事,但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如今,秦遇自己說出來,他們才發現,秦家雖然清貧,但秦遇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好。
人家年紀輕輕就奮鬥出來這麽多東西,沒有家裏助力,照樣把該置辦的東西,一一置辦了。
不是說讀書最費錢了嗎,不是說普通家庭供養一個讀書人,要把家底掏空了嗎。
這不合常理啊。
“這個問題啊。”秦遇忽然有兩分不好意思。
原來就在剛才,言家小公子嘴快,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言父嘴巴動了動,但最後還是想聽聽秦遇的說法。
秦遇在心裏迅速斟酌了一番,然後講述他小時候怎麽入的學堂,其中秦伯父出的力一并說了。
然後是秦遇縣試,府試,院試,鄉試等。
這個時候言家人才知道秦遇居然還是院案首,然後有了各種獎勵,住客棧人家都給他主動免房租。
原來讀書這麽快就能掙錢了嗎,言家兩兄弟被刷新了一番認知。
不過提到客棧免房租的問題,言小公子猶豫道:“大姐夫,你是院案首,掌櫃給你免了房租,但後續提高房價,那後面的平民書生怎麽辦呢?”
“自然是去尋其他便宜的客棧了,或者幹脆同行人合租一個小院子。”言書淡淡道:“像那種出過院案首的客棧,院案首住過的房間,一般都是有錢人家的公子為了蹭一蹭文氣,才會花錢去居住。對他們來說,多幾百文錢,少幾百文錢,從來都不關心在乎。”
“可是如果每家客棧都出過院首呢,平民書生還有去處嗎?”
言書輕輕笑了笑:“若真是如此,那麽所有的客棧價格恐怕都要統一往下調了。”
秦遇笑着接過話茬:“因為這樣,大家都是相同的,沒有特色了。還有”秦遇打趣道:“不要小瞧了文人的筆杆子,如果客棧做的太過分,幾百上千支筆一同發力,別說客棧了,就是當官的,也得低頭。”
這話其實說的客氣了,真有哪個府城的客棧敢聯合漲價,把考生們逼狠了,考生聯合一起做出反擊,恐怕最後那些客棧老板的全家都得去戌邊。
連管理那個府城的官員都得跟着吃挂落。
所以當初秦崇恩示意他收下掌櫃退還給他的租金,還道前人都是如此,與秦遇詳細分析了一通,秦遇才安心收下銀錢。
客棧的價格不是一成不變,有漲,自然也有跌。而且凡事有個度,做生意的人精着呢,知道怎麽把握。
言小公子若有所思,然後催促着秦遇繼續說。
當他聽到秦遇在考試中拔得頭籌,掙得銀錢,心裏佩服極了。
而後面,秦遇考上舉人,居然還回縣學講學。這也太厲害了吧。
言父跟小兒子的側重點不一樣,他注意到了,秦遇後續單獨給秦懷銘講學,盡心用力,愣是讓秦懷銘年紀輕輕考上了秀才。
言父突然就懂了,為什麽秦遇的族伯父一心想要幫扶秦遇。
秦遇天資聰穎,學習又努力刻苦,還知恩圖報。這樣的族中子弟不幫扶,還幫扶誰呢。
秦遇接着又講到了去金陵的青溪書院,言家幾人不禁坐直了身體。
知道國子監的人,就肯定知道青溪書院。
當言家兄妹得知秦遇免費求學時,嘴巴都合不上了,而秦遇不僅如此,他還反過來掙青溪書院的錢。
言家三兄妹都快麻木了。
他們總算明白,秦遇一路讀書出來,那麽單薄的家底,卻能在弱冠之年,就置辦出家業的原因了。
秦遇莞爾道:“我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貴人,當初如果沒有蘭兄指點我,從中為我說和,我是絕計不會想到跑那麽遠去金陵的。”
“青溪書院裏的夫子們更是盡心盡責的教導了我。”
言父捋着胡須,含笑道:“也要你自己争氣才行。”
他們這一通說話的功夫,時間已經到了晌午。
他們一行人去飯廳用午飯,這個時候,女眷坐一桌,男子坐一桌。
飯後,言夫人把言小姑娘帶走了,言家兩兄弟第一次深入了解了秦遇,于是纏着秦遇請教一些平時不懂的問題。
好吧,其實還是有一點點小小的試探。
然後等秦遇深入淺出給他們講解完,溫聲詢問:“我說的,你們可懂了?”
兩兄弟連連點頭。
直到快黃昏時候,秦遇提出告辭,兩兄弟跟着父親一起去送他們。
眼看秦遇和言書要進馬車了,言小公子忽然道:“大姐夫。”
秦遇和言書一起回頭。
言小公子臉色微紅:“大姐姐,我們都是一家人,合該時常走動。你和大姐夫若是得空,過來坐坐吃個飯吧。”
言書有些意外,秦遇笑着點頭:“我和你大姐姐曉得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很聰明,一點就通,就是基礎弱了些,私下多溫習,知道嗎?”
言小公子用力的點頭。
秦遇又看向言父,“岳父,小婿和阿書這就回去了,你們也快回屋吧。”
言父單手背後,微擡下颌:“老夫心裏有數,你們去吧。”
秦遇又溫和的看了一眼言大公子,然後扶着妻子進了馬車,秦秀生和車夫坐在車架上,鞭子一揚,馬兒拉動馬車,咕嚕嚕跑起來。
言小公子忍不住感慨:“大姐姐的眼光真是好極了。”
言父和言大公子無聲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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