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禍福

天子的口谕和觀政牌來的猝不及防,令翰林院李修撰,張編修,庶吉士許生,庶吉士卿平,庶吉士……

一口氣點了七個人,發放觀政牌,去六部觀政,即刻前往。

翰林院其他人聽到消息,對這七人羨慕極了。

雖然去六部觀政很辛苦,可是有活幹,就有表現的機會啊。總比一直待在翰林院,等到天子想起他們了才來一遭好啊。

而對于沒有背景,或者才華不足以支撐聲名遠揚的人來說,他們是沒辦法到天子近前的。

七個人當中,六個人都很興奮激動。

李丕雙手握拳,眼睛明亮極了,而站在他旁邊的張和,則是嘴唇微張,雙眼仿佛失去了光。

旁邊人打趣:“張編修,你可是高興傻了。怎麽這副表情。”

張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言不由衷道:“是啊,我高興傻了。”

李丕還在道:“此去我們或許還能跟秦兄交流,一起做事。”

他已經聽他祖父說過了,秦遇自入戶部以後,踏實肯幹,腦筋靈活,頗得上面人欣賞。

李丕一方面佩服,一方面也有想比較的念頭,他也不會差的,只要給他一個展露的機會。

沒想到機會來的這麽快,李丕心中湧動着獨屬于年輕人的熱情。

李丕和張和直接入戶部,許生入兵部,卿平入禮部,剩下的入了刑部和工部。

看到戶部大門的那一刻,張和渾身上下都透露着抗拒。若不是跑掉的後果太嚴重,他鐵定有多遠跑多遠。

這群年輕的,充滿熱血的後生給六部注入了一絲新鮮的血液,雖然對于整個體系來說,微如塵埃,但是再小的東西,也能發揮他的價值。

李丕和張和進戶部以後,照舊是先去熟悉戶部的來往公文和文書。

張和落後李丕半步,悄悄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只是讓他們查閱而已。

但張和這口氣松早了,等他們熟悉的差不多了,戶部侍郎就給他們派活了。

張和只覺得這京城的寒風實在冷人。

透過皮肉,一路寒到心底。

天上紛飛的雪花昭示着來年的好收成。

秦遇只匆匆過了一個年,就被工部召回去了,沒多久又被派遣到兵部和刑部。

秦遇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被派到這兩個地方去,不過上峰有令,遵守就是了。

年後,秦遇見到了兩位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族伯父,秦崇恩,以及曾經在青溪書院指點他良多的桓先生。

秦遇熱情的接待了他們,想把人接至家中留宿,可二位避嫌,委婉拒絕了。

後來經過聊天才知,秦伯父此來是為了他的及冠禮。

桓先生則推脫說,在金陵待膩了,想出來轉轉。

秦遇只覺得一股暖意盤旋在心頭。他也沒有戳破。

他們商量之後,主要是秦崇恩和桓先生定日子,商量流程。

然後讓秦遇那天請一天假就行了。

言書和張氏準備宴會,秦遇提前寫了名帖,由秦秀生送出,邀請其他人來參加。

秦遇其實覺得沒必要搞得這麽隆重,但是其他人都覺得這一步不能省,他的意見不重要,做他的活去。

秦遇哭笑不得,但嘴角卻是翹着的。

他及冠禮那日,與他交好的同僚都來了,有些人沒來,也送了禮來。

在衆人的見證下,秦崇恩親自為秦遇加冠。随後桓先生才上前,對秦遇道:“你性子溫和,心性寬廣,為師便為你取字随之。”

秦遇神色一凜,拱手拜道:“随之多謝先生。”

之後敬酒時,張和笑盈盈道:“秦兄如今也取字了,咱們以後可以更親近些,你說是吧,随之。”

秦遇莞爾:“嗯,碎潛。”

張和朗聲大笑,當即飲盡杯中酒。

這場宴會,衆人盡興而去。

及冠禮之後,桓先生就走了,讓秦遇更篤定對方就是為他而來,他有心想留桓先生再住幾日,可是自己又十分繁忙,最後只能作罷。

秦遇親自把桓先生送上了大船,分別之時,桓先生笑望着他:“你比為師想象的還要出衆。你好好幹,争取讓青溪書院以你為榮。”

秦遇退後兩步,深深一揖:“學生定當竭力以赴。”

桓先生扶起他,“行了,為師走了。”

他轉身離去,格外潇灑,風吹起他寬大的袖袍,頗有隐士之風。

桓先生沒有告訴秦遇,自從秦遇被欽點被探花郎時,青溪書院就引他為傲了。

秦崇恩看望了兒子們,也打算回去了。他問過秦一安他們要不要跟他回家一趟。

不過秦一安他們拒絕了,秦崇恩就自己回去了。

一切又恢複平靜。

轉眼入夏,京城的夜晚突降驚雷,狂風暴雨,把百姓們吓了個夠嗆。

不久後,封地傳來急報,陳南王薨了。

陳南王是當今聖上的第四子,頗得天子喜愛,當初分封之時,陳南王也比其他兄弟封地要好許多。

此消息傳回京城,天子大受刺激,差點在寶座上暈厥,随後迅速派遣心腹前去調查。然而死因竟然是一杯酒,陳南王是被一口酒嗆死的。

這可真是……

荒誕極了。

別說天子,朝中大臣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接受。

可事實就是如此。

然而陳南王身死,留下一大堆其他問題,陳南王還沒有子嗣,那麽大一塊封地,誰都眼饞。

太子當然是希望朝廷能把這塊封地收回來,只是就怕不是那麽容易,還要看他父皇現在想法。

四弟剛去世,他父皇正處在傷心處,這個時候誰敢提此事,無異于撩胡須。

太子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心急,慢慢來。

然而總有那些個蠢貨,在早朝時,有言官提出了此事。

三位閣老都驚了。這怎麽敢的!

天子臉上的皺紋又添了些許,眼皮耷拉,眼睛裏還泛着血絲,可他看向那個言官時,目光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既然鄭愛卿如此關心陳南王,朕也不忍拂了你的好意,你且随他去吧。後世史書也會記載你的忠勇。”

那言官當即腿就軟了,跪在地上,喃喃道:“皇上,微臣,微臣不是”他冷不丁對上天子的目光,那股銳利直指他而來,言官心裏一突,而後狼狽的垂下頭,“謝,皇上成全。”

天子冷哼一聲,示意王寬宣布退朝。

這個小言官的身死沒有掀起任何風浪,旁人嗤了句蠢貨,就将其抛之腦後,連談論都不屑。

晚上李閣老叫來孫子,詢問對方近況,之後捋着胡子頗為滿意。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穩打穩紮。”

“是。”

“對了,你那個同僚,叫秦遇的,你最近可與他聯系?”

李丕搖頭:“祖父,司微忙于公務,沒有顧及其他。”

李閣老想想也對,随後揮手,讓孫子退下。

李閣老坐在桌案後,手裏的史書許久沒動過,他蹙眉深思。

陳南王這個問題繞不過去,那麽大一片封地擺在哪兒,只是什麽時候提比較好?

改天找另外兩個老家夥談談,探探口風再說。

封地的問題可以擱置,但陳南王的身後事可耽誤不得。

這就涉及到修建陵墓,明顯是工部的活兒。

按理說,陵墓早該修起,可誰能想到陳南王年紀輕輕就死了,一般王爺也得等到五十多才會向朝廷請奏,得到朝廷批複,才會動工。身死後,直接葬進去就行。

現在陳南王還沒來得及修建自己的陵墓,就提前沒了。這些事自然落到其他人頭上。

現在由宗人府出面,處理喪事。先選一個地方,暫時存放陳南王。

然後抓緊時間修建陵墓。

這擱誰來看,只要腦子沒問題,都知道是個苦差事。

且不說修建陵墓,晦氣不晦氣了。就算撇去這個因素,這工程就要的急,而且不準出現一點差錯,否則天子的雷霆之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工部各方勢力角逐,然後就把秦遇頂出去了。

誰讓秦遇沒背景,但又真有兩分才幹。于是朝會之上,有人突然舉薦秦遇,工部侍郎和工部尚書想攔已經晚了。

工部尚書心裏罵娘,到底還是惜才,硬着頭皮出列,“皇上,老臣有話說。”

“說。”

工部尚書韓大人斟酌道:“周大人所言,雖然有幾分道理,可說到底,秦遇也不過是個七品編修。陳南王身份尊貴,秦遇的身份實在低了,恐怕辱沒了陳南王。”

“韓大人此言差矣。”周姓官員當即反駁:“秦遇雖然只是七品小官,卻是翰林院編修,更是皇上欽點的探花郎。陳南王在世時,誰不知道王爺好人才,秦遇這等具有才情的文人,正是陳南王所愛。”

“再有,陳南王從來都不是以官位大小看人的人,韓大人這番言論,不僅看低了秦遇,更看低了陳南王。”

韓大人被噎了一下,朝天子拱手:“周大人的話有理,但是我大成朝的官員,哪位不是才華橫溢,才情過人,陳南王得皇上愛重,當以厚禮待之才是。”

“這有何難。”周大人也朝天子拱手:“封秦遇為欽差大臣便可解決。”

韓大人眉頭緊蹙,這姓周的怎麽回事,咬死了秦遇不放。

兩人争論不休,天子在玉階之上靜靜看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心裏生畏。

漸漸的,朝堂上沒了聲音。

偌大個殿堂,人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安靜的落針可聞。

天子滄桑又不失威嚴的聲音傳來:“此事就依周愛卿所奏,封秦遇為欽差大臣,奉命修建陳南王陵墓。”

天子語落,王寬高聲道:“退——朝——”“臣等恭送皇上。”

出了大殿,韓尚書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瞄準了周大人,剛要上前,發現周大人跟禮部尚書走到了一起。

這下還有什麽不明了的。

禮部尚書林大人當初在殿試上,就對秦遇有成見,後來秦遇入翰林,跟林教習争鋒相對,更是讓林尚書不滿。

偏偏秦遇戶部觀政後,又做出了實績。眼看秦遇勢起,某些人不急才怪。

如今兩人逮着機會,就想把秦遇踢出京城,修建陵墓是大工程,沒個三五年別想回來。

馬上就要到下一屆會試,新的狀元榜眼探花冒出來,誰還會記得秦遇這個争議巨大的探花郎。

等秦遇被衆人慢慢遺忘,到時候暗示一下,把秦遇發配到偏遠地區為官,這輩子都別想回京了。

天子的聖旨來的極快,傳旨的還是秦遇見過的熟面孔,海源海公公。

聖旨宣完,海源笑道:“秦大人,領旨吧。”

秦遇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神,高舉雙手:“小臣,領旨。”

“旨意灑家已經傳到,秦大人準備一下,不日出發。灑家就先回宮複命了。”

等到宮裏的人都走了,張氏讓秦秀生關好大門,她上前拽住兒子的衣袖,嘴唇都在哆嗦:“遇兒,那位公公是什麽意思?”

秦遇:“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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