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唐進餘,你腦子……
半晌。
黑暗中, 傳來輕聲細語的對話。
“唐進餘。”
“嗯。”
“你還嗯,我問你抱夠了嗎,”她哭笑不得, 右手拍了拍他臉頰, “我腿麻了。”
“……”
“該起來了吧, 你睡多久了, 還不餓啊?”
艾卿這趟來上海,其實來得很匆忙。
頭天夜裏從林逾靜那問到了醫院地址, 她大清早便向學院分管行政的領導請了兩天假,簡單收拾了下行李便直奔飛機場。
結果醫院裏沒看見人,她也沒回唐進餘的微信——說不上是為自己的沖動之舉心虛還是想給他一個“驚喜”,最後想來想去,反倒是繞了個大圈子,給姜越打了個電話。簡單挑明了自己的來意,順帶的, 也打探了下唐家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心裏至少有個底。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的确是對的。
作為傳說中“拿五倍工資同時幹三個人活”的頂級助理, 姜越人雖在香港, 做事依舊麻利。
聽完她說來龍去脈, 很快,便又給她安排了個上海的司機過來。一路載着她通行無阻,進了唐家老宅所在的別墅區。
她被人領進門。
起先還規規矩矩在會客室等着。
結果等了半天,既沒看見讓她後怕的唐母,也沒等到唐進餘。反倒是轉眼耗到了下午五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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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再浪費時間, 索性問了他房間的位置,便直接上了二樓。
卧室門也沒鎖,她敲了幾下門, 沒反應,便開門進去。
裏頭窗簾拉得密不透光,室內一片漆黑,她看了半天,只隐隐約約的瞧見個人影側身陷在床裏,和衣而卧。
喊了一聲唐進餘,沒人回答。便知道他大概是睡熟了。
艾卿:“……”
鬼使神差的。
原本應當不打擾地轉身離開,她卻又走過去,輕手輕腳,摸索着坐在床邊。
沉默着,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不出意料,這一個月在她監督下好吃好喝,好不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眼見得才幾天的功夫,又快瘦沒了。
她手指附在他頸邊,能感受到脈搏随着呼吸,在掌心傳遞着微震。冷不丁的,突然又冒出個想法,心說什麽事都過得去,沒什麽坎邁不過去——只要人還活着就行。她被自己這心情吓了一跳。
就這樣坐在他旁邊,坐了很久。
最後坐着坐着就變成靠在床邊。
一路奔波,實在是累了,也跟着不知不覺合上眼。
直到被他不經意地打到額頭,半夢半醒間坐起身,才發現她也不知何時睡到床上,剛才幾乎和他頭抵着頭了。失笑間,忍不住開口“罵”他幹嘛仗着起床氣動手,又作勢大倒了一通苦水。
她原意只是為了緩解尴尬。
不料他卻什麽都沒說,沒問。甚至沒有問她怎麽會來,怎麽來的,怎麽做到如此神出鬼沒地出現。他唯一做的事,只是無聲地傾身來抱她。
抱了半天也舍不得撒手。
像突然看見失蹤的“兩足獸”回家、家裏的大狗搖着尾巴、上來就往你懷裏跳——絲毫意識不到,他已經是個根本讓人抱不動的、沉甸甸的狗子了。總之就是要抱抱。= =。
艾卿滿頭黑線。
恍惚覺得自己現在是在哄着一個受委屈的大狗狗。嗯,還是營養不良的那種。手指輕輕拍拍他背。
燈再打開的時候,她仍是坐在床邊。
一邊活動着酸麻的腿,見他低着頭下床,跑進洗漱間去。也不好真去看。只得隔着若隐若現的半邊門縫,複又開口。
“你家的事。”
她問:“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很棘手?我聽阿靜說了點,但她其實也不太清楚你們現在是什麽情況。都很擔心你。”
“我兩點多才到上海。後面是找姜越幫我請的司機、送我進來的,我還以為會看見你媽媽。但她也一直沒下樓,我就直接上來找你了。”
“還有,你是不是回來之後就一直日夜颠倒不吃飯的?再這麽下去,你要比我還瘦了。”
“……唐進餘?幹嘛不說話?”
他彼時正在洗漱間潑水洗臉。聽她說了半天,仍是一語不發。
艾卿卻沒被這沉默吓住。
索性話音一轉,開門見山。又問不管怎麽樣,棘手歸棘手,你怎麽一個字都不跟我提的?
“我們好歹現在也經常聊天,不是那什麽,也算朋友吧,”她說,“你怎麽現在跟那種電視劇裏、那種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偶像劇男主角一樣。能解釋的話非不說,非要一個人扛啊?再不說話,我直接進去了啊。”
“……沒,不是不解釋。”
他忙開大水龍頭,胡亂洗着臉。
聲音混在水流聲裏,悶聲悶氣,只隐約聽出幾個零碎的字眼:“是我家裏的事很亂。”
“我知道很亂。我的意思是,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一聲發生什麽了,”她卻依舊堅持。盡管來之前已經從姜越嘴裏聽到不少細節,她仍堅持要聽他親口說,“我不想跟外面看新聞的人一樣,要看到你上電視了,開新聞發布會了,才知道你最近過得不好。”
“阿卿。”
“唐進餘,我在你眼裏不會是那種一點風雨都受不了的小女孩吧?還是說你怕說出來破壞你在我心裏的形象?”
“……我在你心裏,形象還有繼續破壞的餘地嗎。”
他卻搖了搖頭。
最後仍是妥協,頂着濕淋淋的一張臉出來。
她順手從床頭櫃上扯了兩張紙巾給他,他接過,站在她面前,也不坐,就背抵着衣櫃門,一邊擦着頭發和臉,一邊慢吞吞地回答:“你別着急。大部分事其實都不在我這邊。是我爸公司有點——資金上的問題,需要一個人拍板,他現在人在醫院躺着。只能我出來先頂住。”
說話間,他眉心微蹙。
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眼她表情,沒看出什麽大的情緒波動,複才繼續,低聲往下說:“但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爸他們……的一些做事方式。所以不想拿我的情緒去綁架你,就沒跟你提這些。說到底,享了唐家二十幾年福的人是我,我還給他就好了,沒必要拿這些事打擾到你的生活。”
艾卿:“……”
好吧。
考慮到他說的其實有點道理,真要讓她對唐守業有多好的臉色,其實也很難裝得出來。是以她對此表現得不置可否。只稍一思索,又問:“那你爸現在情況怎樣?”
“不太好。昨晚剛下了第三張病危通知書。如果後天手術還脫離不了危險,之後更不好說。”
“所以你打算幫他收拾爛攤子?”她嘆了口氣,“很缺錢?游戲裏的號都要賣了?”
“嗯。”
“缺多少啊?”她問。斟酌片刻,不太确定的小聲補充,“不說幫大忙吧,但我看能不能——”
唐進餘:“兩個多億。”
艾卿:“……”
艾卿:“不好意思打擾了——”
“你笑什麽!唐進餘,看不起人是吧?!”
“沒有。”
“我又不是瞎子!”
她惱羞成怒,随手扔過去一個枕頭,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
還待再扔一個洩憤,某人卻丢開枕頭,又一次半跪在床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推人,他已伸手。這次是在亮堂的地方,清楚的意識下,他緊摟住她。
“我也不是瞎子。”
他低聲說:“我知道你對我好。”
“少自作多情了。”
“沒有自作多情。”
艾卿便不說話了。
她的腦袋靠在他頸邊,聞得到清爽的橘子沐浴露香味。
他給她的擁抱卻很不“成人”,相反,這很像一個小朋友間依依惜別、環抱住肩膀不願被大人分開的、幼稚的抱抱。
并不熱烈,卻很真摯。
他說:“對我來說,你能來,比兩個億更重要。重要很多很多。”
又說:“錢的事不要擔心,阿卿,我會湊出來。但你能出現,你現在……在這裏。我真的很。”
“很什麽?”
而她突然開口打斷他,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
“我不早說過了嗎?你飛黃騰達的時候我不一定會湊你的熱鬧。但你日子過得不如意,我會想要拉你一把。雖然我不一定拉得起你,”她說,“但是這大概就是初戀的魅力吧。唐進餘,我其實也有很低劣的一面,我怕你過得太好。但你過得不好,我也不開心。所以就來了,就這樣而已。”
“我知道。”
“又來了。你又知道了。”
“……?”
不得不說,她這些年在外人面前,做慣了八面玲珑的“艾小姐”、“艾老師”,永遠笑臉相對。似乎也唯有在他面前,仍保留着小時候碎嘴子的習慣,總會在不知所措的時候變得格外伶牙俐齒,幾乎是下意識地怼回去。
然而怼回去之後又覺得好像語氣太沖。
頓時愧疚起來。原本垂在一旁的手臂伸出又放下,終究——還是輕輕放在他背上。以一個回抱的姿勢,她攏住手臂,小小地抱了他一下。
“……其實我的脾氣是不是很怪?”她忽然小聲問他,“很別扭?我自己都搞不懂我自己。我指在感情上。”
“這也是你性格的一部分而已。”
而唐進餘只是輕聲回答她。
沒有怪不怪的。
他埋下頭,輕輕蹭了蹭她肩膀,“你很要強,也很清高,這個清高不是貶義詞。是你有別人沒有的骨氣。所以過苦日子的時候,腰板也是挺直的。所以,過好日子的時候,這個好日子如果不是你親手奮鬥來的,你也過得不安心。”
他說:“我之前不太懂,但後來慢慢的,慢慢好像就理解了。”
“嘁——別說得你好像很理解我一樣。”
“也不算吧。”
“……唐、進、餘。”
她分明只是“傲嬌”了一下。
他卻在這莫名暧昧的氣氛中搖搖頭,竟然一本正經地開始分析起來:“理解是,共情?但我好像有時候還是很難理解你們女生的想法。我們想事情的切入點很多時候都不一樣。我只是很了解你吧。”
也許說不上理解,畢竟有的時候,人和人天然的經歷不同,就注定了他們永遠無法做到理想中的設身處地。
但于他而言,這種了解亦至少是。
記住你的習慣。
習慣你的性格。
如果說,一個習慣可以延續十幾年不變。對一個人的包容可以十幾年的持續。那麽堅持下來的原因,又豈止是“慣性”呢?
在這一點上,他和她都是一樣的。
她也給了他同樣的“待遇”。
他是以忽然笑了。
埋在她頸邊,又輕聲說:
“我了解你。因為我從跟你在一起,我第一次跟你說,我說我以後想娶你。從那以後,我一直都是抱着想跟你過一輩子的心情在了解你的。”
“……”
“所以,艾卿,我還想問你……嗯……也許不會是最後一次。如果你不答應的話。總之,要結婚嗎?跟我結婚。”
他問她:“等這些事都處理完,或者,等天萊能再做出點成績——或者等你覺得想結婚的時候?艾卿,我們結婚吧。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我們會變成什麽樣,但是如果餘生還很長,我想跟你一起過。我們一起過吧。”
……又來?
總覺得這個場面和這個對話都很熟悉。
艾卿結巴了下,當場第一反應,便是一巴掌拍向他額頭。又佯怒道:“唐進餘,你腦子裏是不是只有結婚?”
“啊?”
那不然呢?
他眼底寫滿純粹的疑惑。
看得艾卿哭笑不得,恨不得當場搬出個黑板給他上課,改教戀愛心理學,洋洋灑灑給他教上一堆。
譬如結婚是愛情的墳墓,女性對婚姻的恐懼,婚姻不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雲雲。心說如果是個戀愛腦的小年輕也就罷了,怎麽在他這裏,都三十幾了,他倆結婚在他這裏,還感覺是今天拿了戶口本,明天就能一把子搞定的事啊?
“你能不能想點別的,唐進餘,我們倆現在很像那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你懂嗎?你不如想想別的,比如公司的事,比如籌錢啥的。我還能幫你一起想想。”
“我也有在想啊。”
他卻依舊滿臉無辜:“所以我說等這些事解決。我會在最好的時候來娶你。阿卿,我不會讓你嫁窮光蛋的。”
“……這是窮不窮光蛋的問題嗎?”
啊。
那不然呢。
他沒說話。
唯眼底又浮出所謂“純粹的疑惑”。
艾卿與他四目相對,當場絕倒,只得選擇跳過這個話題,直接拉人下樓去吃飯了。
“吃完飯我跟你去醫院看看。”
她說。
“那裏很吵的。”
“我只有兩天假啊,陪你過去坐一會兒,之後再看有沒有別的能幫上忙的啊。”
“那我們——”
“閉嘴,沒有我們。”
“……好吧。”
“也不要裝得這麽委屈兮兮的。”
“好。”
艾卿:=。=
當然了。
說歸說,其實有些事,她也是真的,到後來才真正明白。
于她而言,婚姻有權衡利弊,有太多不得已。這是社會和家庭給她開具的難題。
但是于唐進餘而言,婚姻卻從來都不是一個複雜的選擇題,ABCD,有不同的選項供人挑選,在他心裏,這件事由始至終是一個判斷題。
是“她到底會不會和我結婚”呢?“她”是一個特指。
翻譯過來,即是:
既然除了你,我不會和別人結婚。
那麽艾卿,早一點結婚,晚一點結婚,今天結婚,明年結婚,又有什麽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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