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不平衡的代價

【唐進餘, 如果你不想天萊也廢在你手裏的話。】

【那就最好認真的,聽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

第一通電話結束後。

半晌。

第二通電話,幾乎是緊随其後撥出。

【聶小姐, 我是周筠傑。關于唐進餘, 我有一個很新鮮的——提議, 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

【在我看來, 這是一次很合理的利益置換。如果你願意接受,那當然很好, 皆大歡喜。但如果你不願意接受,出于我個人的考慮,希望你也可以保守住秘密,不要告訴我小叔。這是我們兩個人私下的交易。】

【總之,唐守業的消息我已經提供給你。具體要怎麽做,你可以考慮一下——不過最好也不要太久吧。抓緊時間,麻煩你盡快給我一個答複。】

是夜。

上海的冬天是寒意刺骨, 北京的冬天卻是冰火兩重天。

室內溫暖如春。

周筠傑只穿了件單衣,坐在書桌前。挂斷了電話, 便又百無聊賴地托着下巴, 靜靜看着窗外落雪。

一轉眼, 又到下雪的季節了啊。

他心裏飄忽地升起這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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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往年的這個時候,或許他、艾卿、謝寶兒,此刻應該還圍着熱騰騰的銅爐火鍋在外頭聚會。

他們談天說地,從娛樂圈八卦扯到北京房價, 最後甚至不約而同地聊起某個路口看見的花白流浪貓。無論怎麽看,有着這樣的緣分——他們似都稱得上是成長經歷、職業工作不同,卻都意外投緣的朋友了。

謝寶兒最愛勸酒。艾卿每次都中招。

只有他總想着能夠吃完飯送她回家, 所以每每以茶代酒,永遠是整場聚會最清醒的那一個。

而她人菜瘾大,沒喝幾杯就會醉。微醺間,又總會舉起酒杯和他相碰,然後酡紅着臉,輕聲細語地問他小周啊,最近很累嗎?

為什麽又瘦了?

別和家裏人吵架啊。

要開心一點才行啊。

她眯着眼睛沖他笑,樣子看起來很傻。

連謝寶兒也笑話她,說怎麽喝醉了酒就變成人家的媽媽?還有小周,你怎麽有問必答?也就是問你的是艾卿,不然哪天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吧。

她起初捧着臉不說話。

整個人都是放空的狀态。

要等大半天了,才堪堪反應過來,被逗得哈哈直笑。

又扭過頭來,紅着臉,翻來覆去地拉着他問,說有嗎有嗎?

【我只是關心我們小周呀。小周,是吧?】

【畢竟小周這張臉皺巴巴真的很浪費呀。】

她右手沒輕沒重托着他的下巴。

臉紅得像猴子屁股,依然一本正經地“教育”他。

【做人不要經常皺眉頭。你看你長得這麽好,你都不開心,小周,我們這種凡人豈不是要整天哭喪臉別出門了?】

【有心事就大方說出來,別擔心,有問題姐給你解決——呃,不過,要是真的解決不了的就沒辦法了。你自己努努力吧。提要求也要在我能力範圍內啊。】

【比如、嗝,比如摘星星要月亮這種就——達咩!達咩!你要我摘,我只能說,臣妾做不到啊——嗚嗚,不過為什麽沒人給我摘星星,我恨!我做不到,但是裝逼怪說給我摘啊,他是不是撒謊騙我,嗚嗚嗚。】

又哭又笑的。

他和謝寶兒每到此時,總會默契且無奈地對視一眼。

只可惜。

這種“疼愛”也好,這種關心也罷。一如去年落下第一場雪時自己的心情,如陪伴自己看過第一場雪、分享雪人和存錢罐的人。他除了偶爾做夢的時候會夢到,大多數的時候,卻比所有人都要清楚:凡此種種,概都已再找不回來了。

他着急索求的答案,在她眼裏,只是不好拒絕所以一拖再拖的敷衍。

是以,心裏想得越是明白,面上的笑容越是淡下去。到最後,幾乎無從察覺。

只視線不知何故,又飄到一旁的落地臺燈上,燈罩外綴着星星,暈黃燈光投射其上——星星亦變成半淡不淡的星。不會說話也不會表達的星星,陪他虛耗着等待的光陰。

他點了根煙。

剛推開點窗戶想通風透氣,人才站起,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

一回頭的功夫,岳憑舟已咋咋呼呼從另一側的客卧跑過來。

也不敲門,便猛地把門一推開。探頭一看,見他沒睡,當下毫無心理負擔地闖進了外甥房間。

“怎麽還抽起煙了?有煩心事?”

這不速之客甚至不忘随口一問。

他雖已三十七歲,如此上下一打量,其實仍不見老。

或許是岳家人天生傑出的外貌基因在其中充分發揮作用,他和周筠傑印象中面容模糊的母親一般,行為舉止、一颦一笑,皆自帶明星光環。且是實打實的花美男那一類。

頭發前幾天剛染了栗色,戴了十幾年的藍寶石耳鑽,如今依舊戴着。怎麽看怎麽像如今當紅的所謂男團idol——當然,是有一定“輩分”那種。

周筠傑擺了擺手,“就是突然想抽了。”

又問:“有什麽事這麽着急?”

這樣子和語氣莫名竟有些像周邵。全不似平日裏他那和善可親的作風。

岳憑舟看在眼裏,心裏直犯嘀咕。

然而這會兒卻到底不是問這些瑣碎事的時候。

“當然是有正事了,”他直接開門見山,“周邵說那個唐守業絕對熬不過今晚,讓我提前準備好、通知手底下的媒體蹲一手消息,一窩蜂去人醫院門口堵着,等着拍他蓋白布推出來的缺德照片。他/媽的聽得我心裏簡直發毛。他真當他是神算子了?!還是他幹什麽違法的事了?……小周,你知不知道這到底什麽情況?”

岳憑舟邊說邊叉腰。

愁雲滿面,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我是在想,雖說咱們跟他勉強算個親戚,但也犯不着為他砸自己招牌吧?你是管你們公司宣傳公關那一塊的,小周,你倒是老實跟我說說,國內報這種新聞一般是比較隐晦的吧?我剛回國,總不能一回來就觸業內的黴頭。”

“何況人家消息封鎖得嚴,死不死的,他哪裏得來的消——”

“還沒死。”

“那周邵說什麽……”

“不過也快了。”

岳憑舟:“……”

他一臉“你小子該不會腦袋撞壞了吧”的表情,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家外甥看。

“小周啊小周。”

半晌,複才艱難擠出一句:“你跟誰學的——別不是要跟我扯什麽,‘鄙人掐指一算’那套吧?周邵是大騙子,你被他教成個小騙子?”

“不是。是準确消息。唐守業今晚已經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書。”

“這我知道啊。”

岳憑舟一副沒意外的表情,攤了攤手:“我消息還沒不靈光到這種地步。不過不是聽說脫離危險了,還沒死嗎?我們是做新聞的不是算命的。怎麽,你們姓周的是閻王?要他三更死,就必留不到五更?”

周筠傑聞言,只是笑。

順手在窗臺上撣去煙灰,吞雲吐霧間,沉默許久。

直至岳憑舟又一次出言催促,表示這個消息如果不準确,那絕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要暫緩報道。

他這才開口,又勸道:“安心報吧。”

“之前鋪墊了這麽久,等了大半個月‘幫’他們壓消息,就是在等今天。如果出岔子,小叔又要來找麻煩。”

“那你告訴我你們哪來的消息這麽肯定?”

周筠傑道:“唐守業,他那個情婦。”

“……?”

“小叔很早就已經和對方搭上線。最初是想挑撥一下這段關系,撺掇那個情婦出來、在新聞媒體上爆料,還故意騙了人家小孩——去年我生日,小叔讓人接了那個孩子過來看,看到了唐家一家三口出席的場面。小孩哭着跑了。”

他們本來以為這孩子受到打擊,姓王的情婦也會暴跳如雷,得知唐守業的謊言之後選擇跳出來揭露對方“真面目”。

不想,還沒讓人上門去找,反倒是王蘊雪先一步、主動找到了他們。

女人仍是一身樸素的裝扮。面上不施粉黛。

然而,即便是坐在西裝革履、臉色不善的周氏叔侄面前,竟也絲毫不帶怯場。自我介紹過後,甚至還禮貌地感謝兩人,“給我的兒子上了人生的第一課,幫他盡快認識到了一個事實”。

周邵問她:“你指的什麽事實?”

對面語帶威脅,神情晦澀。

王蘊雪卻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說:“他姓王而不姓唐的事實啊。”

她溫言細語:“不姓唐,是唐守業的主意,我只是不發表意見的解語花而已。但事實上,于情于理,我的孩子,他其實都不該姓唐。你們早點讓他認識到這件事,還不用我來做這個惡人。某種程度上,我反而是該感謝你們的。多謝了,兩位周先生。”

“……”

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凝滞。

沒料想被這女人反将一軍,叔侄兩人也摸不清楚她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又或是在唐守業的授意下故意為之。

雙方面面相觑,各懷鬼胎。最後,卻仍是王蘊雪先開口——從容而早有準備地,這個女人,向他們抛出了自己的“合作條件”。

……

“總之,她說只是讓他身敗名裂是不夠的,”周筠傑淡淡道,“她等他付出代價,已經等了三十多年,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之後反而光明正大地坐擁兩個女人,根本不足以償清他耽誤她的人生犯下的‘罪孽’。她接受不了這樣的不公平。”

憑什麽她為了所謂的愛情黯然度日,從天堂直墜地獄,而辜負她的人,卻可以心安理得的,一邊享受着妻子家庭帶來的蔭蔽和利益,一邊說着她是他忘不了的白月光,甚至拿抛棄她而換來的金錢財富,再來裝作大方地施舍給她?

她難道還要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地接受?

她溫柔的皮囊,她的善解人意,分明都是沉寂的死火山等待爆發的前奏。

她一定要讓他在憤怒和絕望中咽下最後一口氣不可。為了這一天,她不惜等了三十年,委曲求全了十年。但都還不夠。

一切都還不夠。

“這……”

岳憑舟聽得瞠目結舌。

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卻其實是反問他,這有沒有可能是周邵編出來騙人的把戲。

“比如,跟那個女人早就串通好了,在你面前演演戲之類的?他以前經常這麽幹。”

“有這個必要嗎。”

“你覺得沒有嗎?”岳憑舟眉頭微蹙,“小周,總之你要相信,周邵對這個家有多負責,對別人和對自己就有多狠。我其實不建議你向他學。畢竟,他變成現在這樣只是一個……意外。但你不一樣。你很善良,也很陽光。我和你外公都希望你能在一個健康的環境下長大——”

兩人此刻面對着面。

正說着話,陡然一下,看清他眼底薄涼的情緒。岳憑舟說話的聲音卻忽的一頓。

他遲來的意識到。

哪怕在訴說那個女人悲慘而悲壯的故事時,自己的外甥,似乎依然是不帶什麽感情的。

某種無力的感覺竄上心頭,恍惚間,他又想起記憶裏那個不太愛笑——但哄哄就會笑。你一扭頭,他就恢複面無表情的小男孩。

小男孩長大了。

他本以為自己真的能夠養出一個繼承了姐姐性格的、燦爛而大方的孩子。然而。

然而。

他突然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好吧,或許,我當初不該點頭答應你回國的。”

說罷,便陷入沉默。

周筠傑則對此不置可否。

只寒風越窗,逐漸覺得冷。摁滅煙頭,便大力将窗戶合上。

“和我一起等吧。”

又指了指被他随手扔在書桌上的手機,繼而輕聲道:“要知道是真是假,今晚就有結果。要不要喝杯咖啡?說不定,馬上就有電話來了。”

窗外暗潮湧動,風雨欲來。

艾卿對此一無所知。

這夜,卻依舊睡得很香。

只朦朦胧胧間,依稀聽到有開門聲,似乎有人走到床邊。她強打精神地一睜眼,看見是誰,很快又翻了個身睡過去,懶洋洋咕哝着別吵我,有什麽事睡醒再說。

對方果然便沒再吵她。

只在床邊稍停留了片刻,給她撚了撚被角,便轉過身、飛快離開了。走時不忘輕輕合上了門。

等她一覺睡醒,已是第二天中午。

洗漱完,換好衣服下樓,立刻便有保姆迎上來問她:“艾小姐,是直接用午餐嗎?”

“啊、那個,稍微等一下。”

她腦子仍有些遲鈍,更不太适應這種被人伺候的氣氛,當下尴尬地擺了擺手。

一轉頭,索性又瞄了一眼樓上,指着唐進餘房間的方向道:“我和你家少——和唐進餘一起吃好了。他已經吃過早餐了嗎?”

保姆阿姨愣了下。

“他……”

“他還沒起床?”

“不是,是那個,艾小姐……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麽?”

“……”

見她半天過去仍是一臉狀況外表情。那阿姨似乎才反應過來,她昨夜是真睡了個徹徹底底。

索性不解釋了,在圍裙兜裏掏了掏,掏出一只手機,手指在上頭劃了半天,最後找出一則某音視頻,把手機掉了個個兒遞給她看,又低聲道,“就是,少爺他應該,現在沒心情吃飯吧……”

艾卿滿頭霧水地接過手機,定睛一看。

只一眼,險些卻沒眼前一黑——

因入目所見,那新聞頻道上手執話筒、沉痛播報的女性,正是許久沒打過交道的聶向晚,聶小姐。

手機開的外放,很快,熟悉的聲音亦響徹在整個客廳。

艾卿聽完第一遍,有些不可置信,又點擊重播——這回已連聶向晚的臉都顧不上注意。一邊聽,聽到一半,她心已徹底沉到谷底。把手機往阿姨手裏一塞,便飛奔着跑去玄關換鞋——

【據悉,今晨三點,本市知名企業家、慈善家唐守業先生,因突發心肌梗塞、搶救無效去世。因事發突然,引發市場強烈震蕩。且有業內人士指出,其生前名下所持股份及天價資産的歸屬,目前尚不明朗,家族內有争産疑雲。消息傳出,股市開盤三小時內,唐氏置業,及其子公司長帆教育、燕雲酒業等,股價迅速下跌。】

【目前唐氏置業官方仍未發布訃告,但已有疑似現場照片傳出,且暫無相關人員出面辟謠……】

【本臺将持續跟進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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