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要理解此刻的混亂場面,還要将時間倒回半個時辰前。

半個時辰前,芃芃在胡吃海塞,九炁在研究那杯華胥夢,姬殊在與長生門弟子交流煉丹經驗,而月無咎被公儀澹請來的牌搭子絆住了腳步,無暇顧及公儀澹的小動作。

萬事俱備。

公儀澹悄無聲息離開筵席,按照五行盤的指示一路跟到了宿懷玉的房間外。

原本他是想等着宿懷玉離開房間後再進去一探的,然而裏面的人卻遲遲沒有出來的意思。

眼看時間緊迫,再不回去恐有被發現的可能,公儀澹思忖半響,當機立斷地又取出了那一壺華胥夢。

他的記性一向不錯。

之前在仙坊追查魔族時遇到九重山月宗師徒時,就見過逛花樓的師徒中醉得歪歪倒倒的

宿懷玉。

公儀澹料想此人酒量不會太好。

于是他打開酒壺的蓋子,一整壺酒在他的靈力蒸騰下化作一縷青煙,無聲無息地盈滿整個房間。

華胥夢這樣的佳釀經過靈力萃取,光是用聞的就足矣醉人。

再加上今日筵席上好酒無數,就算宿懷玉醒酒之後覺得奇怪,酒香散去之後無蹤無際,他想要調查也無從查起。

計劃很圓滿。

但公儀澹唯獨忽略掉了一點——那就是宿懷玉的酒品。

正常人的醉酒: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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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懷玉的醉酒:手癢,得找個人揍一揍。

于是公儀澹等了一刻鐘後入內,還沒來得及燃燈探清這屋內的情形,就被宿懷玉的一記鐵錘從天而降制裁。

投鼠忌器,公儀澹根本不敢有什麽真刀真槍的反抗,而一切又發生得太快——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披月白色薄紗的女子已經将他壓倒在地。

窗外寒月清輝,映在她沒入他臉側的劍鋒上,折出三尺青芒。

女子一手握着劍柄,輕紗順着她瓷白長臂滑落,露出的纖細手臂上有陳舊刀傷。

她俯身偏頭,游離目光與朦胧暗香一并襲來。

公儀澹一瞬間渾身緊繃。

宿懷玉竟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

“……杯底剩這麽多,養魚呢?”

宿懷玉另一只舉着澡桶水瓢的手往前遞了遞,語氣迷離中帶着堅定:

“喝!”

公儀澹:……做夢。

他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五行盤,盤上指針瘋狂旋轉,證明他離紅蓮佛魄很近。

只差一點便可完成任務,他怎甘心半途而廢?

公儀澹腰腹用力,想将宿懷玉從他身上掀下去,不料後者不僅紋絲不動,反倒兩腿一鉗,将他禁锢在原地。

“兩腿一站,喝了不算!繼續喝!”

宿懷玉二話不說,揪着公儀澹的衣領就澆了他一瓢水。

……欺人太甚!

公儀澹衣衫濕透,薄唇緊抿,恨不得現在就拔劍和眼前醉鬼打一場。

但他原本就是來做見不得人的事的,怎敢鬧出什麽動靜?

他閉了閉眼,濃睫有水珠落下。

他一邊忍受着宿懷玉抓着他的衣襟晃來晃去,一邊告訴自己要冷靜,等她鬧夠了自然會露出破綻,到那時他再一擊即中,然後搜房間,尋紅蓮佛魄。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可以忍。

但沒想到當他好不容易忍到宿懷玉的酒瘋快過勁了,準備把她一口氣推開時——

房子塌了。

修真界執法大宗掌門從天而降,令第一次偷東西的公儀澹有一瞬間的失措。

在與孤雪道君對視的幾秒內,他的腦子飛速轉動。

首先,紅蓮佛魄是沒戲了。

其次,他不能暴露目的。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絕不能被當成采花大盜!絕不能!

公儀澹看着震撼失語的孤雪道君,默然幾秒,沉靜開口:

“孤雪道君,大家都是成年修士,你問這個?”

孤雪道君還處于世界崩塌的震撼之中,久久不能出聲。

而已經冷靜下來的公儀澹四處看了看。

雖然不知道孤雪道君為何從天而降,但好在周圍無人,只要用你情我願情投意合的借口敷衍過去,在旁人趕來之前撤退,想必孤雪道君也不會對其他人多嘴……

“小九你不用說了!身為龍王就要勇于承擔責任!什麽‘把孤雪道君打落的人是你’,這種話我不要聽!不用你幫我頂罪!孤雪道君你把我抓走吧,醉駕的人是我,就是我撞了你!”

公儀澹擡頭一看,只見禦劍而來的玄衣小少年背着醉醺醺的小姑娘,後者字字句句皆是正氣凜然。

……果然,人不要輕易算命。

命裏有時終須有,該倒黴時逃不開。

公儀澹閉了閉眼,仿佛已經預感到事情已經漸漸開始脫軌。

果然,待九炁背上的芃芃看清了眼前情形之後,頓時與孤雪道君一樣露出了極度震撼的神色。

“你在對我的師兄老婆幹什麽!她也是你的長輩!你們這樣是畸形的愛啊!”

公儀澹:……這裏就你最沒有資格說這話。

這屋頂塌陷的動靜太大,那邊筵席上有不少人被驚動,紛紛出來查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即便修真界不在乎女子名節這種凡間糟粕,但這種場面也不好公然給旁人圍觀,此刻在場最冷靜的人反倒成了九炁。

他随即施術,足下金盤輪轉,張開結界将此處與外界隔絕。

公儀澹稍稍放心了些。

孤雪道君終于回過神來,理智回籠了幾分,看着公儀澹扶着過了酒勁的宿懷玉站起,他眉毛都快擰得打結。

孤雪道君:“沉……懷玉她一貫滴酒不沾,怎麽會醉成這樣?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芃芃也跟着附和點頭,腦袋瓜如搗蒜。

之前逛花樓喝酒的那次之後,宿懷玉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之後就輕易不會喝酒,連酒釀丸子都不怎麽吃呢。

公儀澹的心理素質極其強大,他神色如常,見自己的衣衫被宿懷玉扯開,索性脫下外袍給已經困得睡着的宿懷玉披上,并扶她上榻休息。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他也調整好狀态,開始為自己脫罪。

“這話或許應該我問你?”

公儀澹随手整理被宿懷玉弄亂的衣擺,淡然道:

“孤雪道君這樣大張旗鼓地強闖他人住所,不知是哪來的底氣質問旁人?”

果然,這一句便堵得孤雪道君一時頓住。

“不是他強闖,是我把他撞飛的!怎樣!”芃芃頗為得意地出聲道。

公儀澹面無表情:“不怎麽樣,不過就是待會兒打算去同你師尊告狀而已。”

芃芃頓時慫了一秒。

可惡的大人!吵不過就告家長!沒出息!

“此事待她醒來之後我自會同她道歉,我踏破的屋頂,也會命人修補——但現在的情形,若是公儀仙君不給一個合适的解釋,我身為天樞門掌門,恐怕不能輕易離開。”

天樞門的确是一個可以多管閑事的借口。

公儀澹與他對視片刻,鎮定回答:

“筵席太悶,我出來轉轉,途徑此處時見宿仙君內室明亮,便打算借機與她商議王者戰隊一事——此事芃芃也知道,并非我臨時編造的借口——進來之後我才發現她已經醉了,之後的事便如你們所見,若是不信,待她醒來之後可以問她。”

醉成這樣,不斷片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死無對證。

公儀澹絲毫不慌。

芃芃:“……放開我放開我!我要揍這個不孝甥孫一頓!他搶我老婆,我跟他拼了!”

“稍安勿躁。”

九炁穩穩摁住背上的芃芃,觀察了半響道:

“你不是想讓你的師兄——或者說是師姐,忘掉孤雪道君嗎?此情此景,正好和話本上的情節吻合,這是天賜良機,不可打攪。”

“……什麽天賜良機,你是天道之子又不是月老,你懂什麽!”

芃芃氣得腮幫子都要鼓起來,揪着他的衣領晃着出氣:

“要是我的師兄老婆沒了,你必須再賠我一個老婆!”

被晃來晃去的九炁一臉淡然。

見公儀澹與宿懷玉親昵舉動,孤雪道君指尖微動,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什麽。

但此時的他已非她的師尊,并無立場将她帶走。

孤雪道君的面色越發如十二月凜冬般冷然,追問:

“她喝醉了,你卻是清醒的,為何不推開她?仙君此舉豈不是趁人之危?”

“我與她修為同在元嬰一重境,真動起手來,我們之間也是勝負未知,孤雪道君為何就篤定我想推開就一定推得開?”

公儀澹從善如流地解釋:

“而且,我從前以為宿仙君是男修時,便對她的劍法心悅誠服,如今得知她是女修,若她對我有意,自然是我的榮幸,我為何要拒絕?”

此話一出,孤雪道君的臉色驟變,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荒謬,她豈會對你有意!”

公儀澹見他答得如此幹脆利落,篤信無疑,一時間腦子轉得飛快。

宿懷玉是女子,孤雪道君對她似乎很不尋常,又想到情報中孤雪道君失蹤的女弟子,以及兩人之間撲朔迷離的關系……

答案已經很顯然了。

公儀澹抓到了突破口,心中把握更添幾分。

今天他的任務注定完不成了,還要賠上自己的清白,他不好過,其他人也別想好過!

“呵,若是無意,她為何一見我便撲上來扒我衣服?還……”

話說到一半,公儀澹急急剎車,看向屋內好奇等着他繼續往下說的兩個未成年人。

公儀澹:“有些話不太适合小孩子聽,勞煩太一閣下,能否将芃芃的耳朵堵上?”

越是不想讓芃芃聽,她就越好奇,耳朵都要豎起來了。

“什麽什麽?什麽不适合我聽?讓我審判一下到底合不合适!”

九炁覺得這不合适的話與自己缺頁的言情話本應該是一個道理,于是沒多猶豫,擡手以靈力封住芃芃的耳朵。

芃芃秉持“她聽不見九炁也不能聽”的原則,伸出兩只手啪地一聲拍在九炁的耳朵上,也不許他聽。

公儀澹這才繼續道:

“……還坐在我的腰上,要替我寬衣解帶,強行行事。”

對不起了宿仙君,雖然也沒有太冤枉你,但總的來說還是冤枉你了!

要是今夜能脫身,日後再做補償吧。

孤雪道君聽完此話,一時間怒火升騰,恨不得與公儀澹大打一場。

……可他因何而怒,他自己都不明白。

抛開他今夜浪蕩之舉不談,公儀澹此人論容貌論修為論能力手腕,都實在沒有可供挑剔的缺點。

他從前一心想要斬斷宿懷玉對他的妄念。

但如今親眼見到她也能轉投他人懷抱,湧上心中的竟然不是解脫。

而是……

令他也無法分辨的複雜酸澀。

大約是公儀澹的這句“強行行事”戳到了孤雪道君的痛處,最後他留下一句“明日會請工匠上門修繕”後,便魂不守舍地退出了房間。

不過臨走之前他也沒忘了提醒月無咎要小心保管紅蓮佛魄一事。

諸事交代完畢後,他才孤身離開。

“站住!”

見公儀澹也想偷偷溜走,芃芃立馬攔住他:

“你非禮我老婆的事,我還沒有跟你算賬呢!”

公儀澹垂眸看着攔在前面的小姑娘。

跟他算賬。

他還沒跟她算破壞他好事的賬呢!

算了,想到卦師的那一卦,公儀澹确信這小姑娘與他命裏犯沖,不願再與她糾纏。

“你似乎弄錯了一點。”

公儀澹森然一笑,故意吓唬她: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是你師兄——哦不對——你師姐在強行非禮我,天樞門掌門親眼目睹你師姐是如何霸王硬上弓的,真要判,也是判你師姐有罪。”

芃芃當真被他這話唬得一愣一愣。

直到公儀澹離開之後,芃芃還久久回不過神。

翌日一早。

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的宿懷玉只覺得頭痛欲裂,醒來以後第一眼見到的就是一臉嚴肅坐在她床邊的芃芃。

宿懷玉一邊整理着腦子裏紛亂的思緒,一邊道:

“……芃芃?你在這裏做什麽?”

“人果然還是要多讀書!”

捧着一本言情話本的芃芃格外激動地望着宿懷玉道:

“師兄老婆,我悟了!只要我們讓師尊湊點錢給那個公儀澹,這就不叫非禮,你就不用被抓了!”

話本裏霸王硬上弓的街頭惡霸都是這麽說的!

給了錢的怎麽能叫非禮?

這叫!嫖資!

與此同時,推了一個通宵牌九的月無咎剛剛贏了昨晚至今的第一把,正心情愉悅地将靈石收入囊中時,莫名背後一涼。

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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