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玻璃糖罐外的小男孩4

昏暗的白熾燈懸在客廳頂上,随着吹進屋內的風時而搖晃。

白熾燈下擺着張方桌,方桌上墊着印花的桌墊,桌墊褪了色,擦拭得還算幹淨。

桌上擺着三盤菜,兩葷一素。

菜已經不冒熱氣,昏暗燈光下完全不見剛炒出鍋時的鮮豔色澤。

桌旁坐着個面色蠟黃的女人。

女人看模樣四十上下,毛躁的頭發随便用一根黑色頭繩綁在腦後,棕色的衣服領口起滿了毛刺,短袖下搭到桌上的手皮膚龜裂手指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做苦力活的手。

她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鬧鐘,又扭頭看了眼窗外的天,最後看向正趴在客廳茶幾上寫字的桑小十。

“他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我們吃飯吧。”

玻璃的茶幾上随處可見裂紋,仿佛只要再一下重壓,就會碎得四分五裂。

桑小十輕手輕腳地将書本收拾進書包,點點頭起身朝廚房走去。

桑炆煊也起身往廚房走去,對桑小十說:“你坐着吧,我去盛飯。”

桑小十朝她看去一眼,沒吱聲,還是走進了廚房。

最後因為桑小十個子不夠,還是桑炆煊替他盛的飯。

菜雖然涼了,飯還正熱。

兩人各自坐在方桌的一方,安靜吃着飯。

然而飯剛吃兩口,門外忽地傳來一陣極響的踹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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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的兩人皆是渾身一震。

桑小十反應過來得很快,猛往嘴裏扒了兩口飯,又夾了兩筷子菜塞進嘴裏囫囵嚼過幾下,就直接咽下。

他這邊剛咽下,門口就傳來一個滿是醉意含糊不清的聲音:“桑炆煊!人呢!”

桑炆煊頓時放下碗筷,抹了把臉朝門外跑去。

她跑到門口扶住醉醺醺的羅企風。

羅企風一把抓住她的頭發,酒後通紅的臉上是幾欲爆發的怒意:“怎麽這麽慢?幹什麽去了?”

桑炆煊低垂着腦袋,小聲應:“還以為你今晚不回來。”

羅企風正欲再說,進到屋裏,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他一眼看到坐在餐桌旁的桑小十,臉上瞬間堆滿嘲弄的笑:“小狗怎麽還上桌吃飯了?”

桑小十垂眸看着眼前的碗,沒有任何回應。

羅企風瞬間被他這副模樣激怒,直接踹翻腳邊的椅子:“懂不懂規矩?我怎麽教你的!”

說話間走上前兩步,一腳将桌邊的狗盆踢到角落,而後沖外面大喊:“大黃!”

後院的門很快被撞開,一只大黃狗搖着尾巴跑進屋,跑到狗盆前乖乖趴下。

羅企風滿意地扯着嘴角笑,扔了塊肉進狗盆。

大黃狗頓時歡快地「汪」了兩聲,埋下腦袋快速将狗盆裏的肉吃掉。

“看到了嗎?”羅企風朝桑小十看去。

桑小十依舊盯着面前的碗裏的飯,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直到桑炆煊叫了他一聲:“小十。”

桑小十緩慢擡頭,對上了桑炆煊滿是哀求的眼神。

桑炆煊的哀求不是沒有原因。

羅企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讓桑小十蹲到大黃狗旁邊吃飯。

桑小十如果不去,他就會掀了整桌子的菜,再辱罵毆打桑炆煊,如果桑小十這時候還不去,他就會連桑小十一同教訓。

而只要桑小十從一開始就按照他說的乖乖去做了,他不僅不會發脾氣,甚至還會好言好語,給桑小十夾幾口菜。

桑小十慢慢收回視線,在羅企風暴怒的邊緣,端起碗,走到了大黃狗邊上蹲下。

羅企風瞬間春風化雨:“這就對了,下次動作快點。”

他走到桌旁,直接拿過桑炆煊用過的碗和筷子,往碗裏面夾了幾塊紅燒肉,就慢悠悠地朝桑小十走去。

走到桑小十面前蹲下,羅企風咧開嘴,仿佛剛才發脾氣的不是他一般,用無比溫柔的聲音開口。

“小十啊,姑父跟你說過很多次,不是姑父真心想要這樣對你。姑父只是想你知道,像你這樣沒了爹媽的孩子,要不是我和你姑姑收養你,別說住的地方,就是吃的,你都得和狗搶。”

他說着,丢了塊肉進大黃狗的狗盆裏。

大黃狗迅速将肉吞下。

“你看,外面的狗可比大黃兇多了,你出去跟他們搶飯吃,能搶得過嗎?說不定還會被它們當飯吃了。”

羅企風說完,這才慢悠悠地将碗裏剩下幾塊肉夾進桑小十碗裏,而後一臉慈愛地對桑小十道。

“你要知道,姑姑和姑父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給你房子住,給你飯吃,不然你早就餓死街頭了!人要知道感恩,長大以後要孝順誰,心裏有數吧?”

桑小十垂着眼眸,輕輕點頭。

他知道這時候必須點頭,如果不點,羅企風會做出更加惡劣的刁難。

羅企風見他點頭,瞬間露出滿意表情,拍拍手站起身,走到桌邊,吩咐桑炆煊:“給我盛碗飯。”

桑小十蹲在牆角,安靜着許久不動作。

直到見羅企風背對向他開始吃飯,他才動手将碗裏的肉全數夾進大黃的狗盆裏。

看見大黃興奮地搖尾巴,他擡手輕輕摸了摸大黃背上柔軟的毛發。

而後連同沾着肉汁的米飯也一起清理完畢,他才夾起米飯,細嚼慢咽地幹吃完整碗白米飯。

——

申思楊躺回到床上,方才的睡意卻全數跑了個幹淨。

他來回翻轉幾圈,滿腦子都是剛才葛家寶說的桑小十的事。

實在睡不着,他幹脆起身,推開門往外走去。

這個時間點他爸媽一般還沒睡。

果然一進到客廳,就看見夫妻二人正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爸申拾武先生手裏端着個碗,碗裏是一串洗完還挂着水珠的葡萄。

只要袁琳菲女士一張嘴,申拾武先生不管當下眼睛在看哪,都能迅速揪下一顆葡萄,精準地放進他媽嘴裏。

這場面申思楊看了二十多年,早把自己當外人了。

他慢悠悠走過去:“二位,吃獨食呢?”

袁琳菲掃他一眼:“看出來了還問?自取其辱?”

申拾武在一旁貼心地笑:“老婆,楊楊還小……不一定能明白自取其辱的意思。”

袁琳菲噗嗤一笑,十分随和地換了個詞:“那兒子,自讨沒趣?”

話雖是這麽說的,手上倒是摘了顆葡萄,而後沖申思楊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

申思楊走過去坐下。

袁琳菲把葡萄遞到他跟前。

申思楊正張嘴要吃,瞧見那水亮的葡萄,一下子想起了桑小十看他時那雙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他心裏一陣難受,吃下葡萄,三兩下吐出皮和籽,看向袁琳菲問:“媽,你了解桑小十家的情況嗎?”

袁琳菲挪開看向電視機的視線,望向他,神情裏帶上了一兩分認真:“怎麽忽然問這個?”

“今天跟他相處了一下午,感覺他挺好的,有點不明白為什麽葛家寶他們要針對欺負他,是不是跟他家庭因素有關?”

申思楊這話是發自內心說的。

系統的任務對他來說只能算個參考條件,他從來不是聽人吩咐就老實辦事的性子。

就好比系統今天要是給他指的幫助對象是葛家寶,今天這頓教訓也絕對少不了葛家寶的,甚至他還會讓葛家寶被教育得更狠一點。

他怎麽說也是二十五歲的人,一個人的性子好壞,他分得門清。

桑小十這樣性子的小孩,明擺了就是受了長時間迫害欺負的。

可雖然性子被壓得怯懦小心,眼睛卻澄澈雪亮,甚至比同齡小孩還要懂禮貌知感恩。

申思楊從小到大就見不得這樣的。

要是不讓他見着還好,明白了拎出來到他面前,就是沒有系統下發任務,他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袁琳菲以前經常說他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話雖是這樣的話,他每次管完閑事,袁琳菲卻又都會獎勵他頓好的。

大概是他從小就這麽個性子,袁琳菲聽完他的解釋,也沒起疑,思索許久後認真回複他。

“我也不是特別了解,就知道他父母一年前車禍去世了,他母親方沒有任何親人,他父親的親戚也只有一個姐姐,就是住在咱們鎮上的桑炆煊,所以他就被接過來住了。”

申思楊雙腿盤到沙發上,思索着托住腦袋。

“桑炆煊……就是桑小十姑姑,一個人住嗎?”

袁琳菲停頓了一小下,才出聲答應:“桑炆煊有個老公。”

母子二十五年,袁琳菲這一下停頓被申思楊精準捕捉。

“桑小十姑父人有問題?”

袁琳菲輕嘆了口氣:“酗酒,賭博樣樣沾。”

申思楊瞬間擰眉:“那他們會虐待桑小十嗎?”

“這我不知道,沒聽說過。”袁琳菲的臉色也不是十分好看,“桑炆煊應該不會虐待桑小十,她是個老實性子,早年在鎮上人緣還是挺好的,後來羅企風賭博,跟鎮上大半人都借錢借了個遍,慢慢的大家也都不怎麽跟桑炆煊往來了。”

申思楊雖然二十五歲,但到底沒談過戀愛沒結過婚,聽完袁琳菲的話,頓時不解:“這樣賭博酗酒的人為什麽還要跟他繼續過下去,就算她一個人想不明白,旁邊關系好點的不會勸勸她嗎?”

袁琳菲摸摸自家兒子的小腦袋。

“羅企風那樣的人,都說光腳不怕穿鞋的,穿鞋的可不敢惹上光腳的,惹上後像狗皮膏藥一樣怎麽都撕不下來,糟心的也只能是自己。”

道理申思楊明白。

他捧着腦袋半晌,無奈地嘆了口氣。

袁琳菲見他這模樣一樂:“兒子,媽怎麽覺得一天過去,你長大了不少?”

申思楊從沙發上跳下,去他爸那摘了幾顆葡萄,塞進嘴裏一顆,沖他媽揮揮手随口忽悠:“歲月催人老喲。”

忽悠完就徑直往房間走。

身後傳來他媽止不住的笑聲。

作者有話說:

前兩章評論都沒有到50,所以這章再給大家補發一次紅包-紅包我一般都是更新後的隔天統一發,統一發過以後就不會再單獨發啦,感謝大家支持,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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