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玻璃糖罐外的小男孩8

桑小十推門的動作一頓,停在了門口。

門裏頭安靜了一會,才響起桑炆煊細小的聲音:“應該在放學回來的路上吧。”

桑炆煊這話一落下,桑小十就看見門縫裏人影晃動。

等他看清楚了,就見羅企風已經抓住了桑炆煊的頭發,狠狠往後拽着,滿臉暴戾:“桑炆煊,你現在會跟我撒謊了是吧!誰給你那麽大的膽子!你以為我不在家就不知道?桑小十最近天天跟申家那小孩一起是不是?我怎麽跟你說的,我是不是跟你說了很多遍,不要讓他出去交朋友!”

桑炆煊被扯着頭發,一張臉疼得煞白。

眼角有淚滾出,她閉了閉眼,最後還是小聲開口:“小孩子在學校交朋友,管不了。讓他……讓他交一個朋友,也沒什麽事吧……啊!”

羅企風直接将她整個人甩在地上,在她身上踹了一腳。

在桑炆煊要再次發出尖叫之時,羅企風蹲下,一把捂住桑炆煊的嘴巴:“噓!我說過,叫得越大聲,打得越狠。別奢望通過叫聲把旁邊人吸引來,要是有人被你吸引來了,在他們來之前,我一定能先把你打死。”

桑炆煊渾濁的眼裏不斷滾出眼淚,眼神逐漸空洞。

羅企風似乎滿意了,聲音裏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你怎麽就是不理解我的苦心呢,我不讓桑小十交朋友,為的是誰?為的是我們兩個。只有按照我說的做,等他長大了,才會一心一意孝順我們,把他的錢全部都給我們,你明不明白?”

大概是見羅企風的态度放軟下來,桑炆煊慢慢地再次睜開眼:“對他好,他也會孝順……”

“蠢貨!”羅企風一把扯起桑炆煊,“對他好?等他成年,每個月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我們幾百塊錢?!炆煊,我早就說過了,你腦子不行,就不要動腦了,什麽都聽我的,不好嗎?啊?”

桑炆煊直愣愣地看着羅企風,沒有再說話。

羅企風見她這副态度,頓時惱火,又是一腳踹了上去。

桑炆煊被羅企風捂死了嘴,只能傳出一聲悶哼。

這一聲悶哼傳進門口的桑小十耳中,桑小十在心中做下決定,扭頭朝四周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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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正值飯點,在外面的人并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只要能叫來人,哪怕只要兩三個……

桑小十放慢呼吸,擡起腳,很輕地後退一步。

然而就在這時,風将原本只漏了一條縫的門吹開,發出「吱呀」一聲響。

門裏的羅企風瞬間驚覺,瞬間用身體擋住桑炆煊,将桑炆煊扶到沙發上:“誰?!”

被發現了。

桑小十當機立斷,裝作剛回家,重新邁開腿往屋裏走。

他一只手搭在門上,一邊推開門,一邊将門上的鑰匙取下,眼神迷茫地看向屋裏的人。

羅企風沒察覺出異常:“小十啊,剛回來?”

桑小十看向他輕輕點頭。

羅企風露出和善的笑,三兩步上前,将桑小十拉進屋,而後關掉門鎖上。

“聽你姑姑說,你最近在學校交到了一個很要好的朋友?”

桑小十沒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四周。

和以前每次羅企風心情不好發脾氣一樣,客廳所有的窗戶都上了鎖,并且窗簾緊拉。

僅有的光亮,是客廳天花板上的吊燈。

門一上鎖,桑小十就聽到身後傳來解皮帶的聲音。

他警覺地要往前走,卻已經晚了。

整個人被羅企風拎起,又狠狠摔在地上。

羅企風今天明顯是動了大火,摔人的力道格外重。

桑小十背朝地砸在地上,就算身後的書包替他墊了一下,還是疼得他全身發麻,腦袋嗡嗡作響。

他一時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只能看着羅企風拿着已經解下來的皮帶步步逼近。

桑小十勉力,也只能挪動一點點,實在是別無他法,他只能朝沙發上的桑炆煊看去。

桑炆煊捂着剛才被羅企風踹痛的肚子靠在沙發上,她也在看着桑小十。

然而在桑小十看向她後,她卻流着淚,滿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小十,對不起,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桑炆煊的嘴巴張張合合,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桑小十聽不清她說了什麽,但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因為這話不是桑小十第一次聽了。

忍一忍。

為什麽要忍一忍?

是因為……羅企風不會打死他。

羅企風只會将皮帶抽在他有衣服遮擋的背部,抽得他因為疼痛忍不住掉下眼淚後,再停下,蹲到他面前,用苦口婆心的語氣對他說。

“小十,姑父是不想打你的,但是你犯錯了,犯錯了,就要挨打。你就不能像你姑姑一樣,乖一點,聽話一點嗎?偷偷打開窗戶讓葛家寶看到、報警,這些事情要是你姑姑做的,她早就被我打死了!我是看在你是小孩的份上,才一再寬容你。可你怎麽還是這麽不聽話?還是非要去交一些一點用都沒有的朋友。葛家寶的事情還沒讓你吸取夠教訓嗎?你還真以為有人看到我教訓你,會來救你,而不是被吓跑?”

“不對,姑父太着急了,不是教訓,是教育。你還是個孩子,你什麽都不懂,所以不理解我的苦心。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好,別人跟你非親非故的,能對你有什麽好心思!我們不一樣啊,我們是你姑姑和姑父,跟你是有血緣關系的。罵你,打你,都是為了你好,你懂不懂?啊?”

鞭打再一次落下。

“知道錯了沒有?”

再一次落下。

“知道錯了沒有!”

忍一忍……就能過去嗎?

不,忍一忍,這輩子就都過不去了。

——

夜深人靜。

整個仙溪鎮都進入了睡夢中。

主卧裏傳出如打雷般的呼嚕聲。

門被輕輕推開的響動在呼嚕聲下被輕松遮掩。

月光傾灑在房間內,照出整個房間的大致輪廓。

靠牆的大床上,羅企風一個人四仰八叉地躺着,發出的呼嚕聲震天響。

房間的地上散亂着衣服和鞋。

床旁抵着一個垃圾桶,垃圾桶已經是半滿的狀态,裏面多是塑料袋和紙巾。

桑小十走到床邊,借着月色面無表情地看着床上的人。

沒看太久,他微低下腦袋,視線落到床旁的垃圾桶上。

他手裏攥着一盒火柴。

他知道,他只要點燃一根火柴,扔進垃圾桶裏,火就會順着垃圾桶,燒到床單,再燒到羅企風身上。

羅企風睡覺睡得很深。

他扔下火柴,馬上跑出去,反鎖門。

羅企風從被火驚醒,到嘗試撲滅火,再到嘗試破門破窗,一定會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夠他帶着睡在客廳的桑炆煊離開了。

羅企風被火燒傷,短時間內肯定顧不上去找他們二人。

所以只要成功帶着桑炆煊離開,一切就都結束了。

桑小十拿起火柴盒,從裏面抽出一根。

第一下,沒點着。

第二下,擦出火星。

就在他動手要擦第三下時,一滴豆大的淚珠從他眼中滾出,澆在了火柴頭上。

一切都結束了以後,他還能和申思楊一起吃飯嗎?

那是申思楊努力洗了一個星期的衣服,才換來的一頓飯。

都已經約定好了,要吃一頓非常非常大的,就他們兩個人。

眼淚一滴接着一滴滾落。

桑小十收起了火柴盒。

他想再等一天,等他和申思楊吃完明天中午的飯。

——

從羅企風的房間離開,桑小十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樓下院子。

今夜萬裏無雲。

桑小十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天空中最亮的兩顆星星。

他蹲到院子裏的臺階上,仰着頭伸手,将兩顆最亮的星星抓進手掌心裏,而後動作十分輕緩愛惜地收回手,慢慢貼到心口。

“爸爸,媽媽,小十…好想你們啊。”桑小十将臉埋進膝蓋裏,“小十什麽…時候,才可以像…像你們一樣,變成天上的…星星啊。”

夜裏無風。

仙溪鎮陷入黑暗和寂靜中。

這樣的寂靜沒持續太久,忽地一陣叫喊聲闖進桑小十耳中。

這個時間點,家家戶戶都已經不見光亮。

桑小十順着聲音尋找,發現是從葛家寶家裏傳來的。

葛家寶家二樓亮着燈。

從桑小十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二樓燈光下一個晃動得厲害的人影。

聲音斷斷續續就是從二樓傳出。

桑小十看了眼,重新将腦袋埋回膝蓋間,沒打算管。

可沒隔一會,叫喊聲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是葛家寶的聲音。

“媽媽!救命……救……怎麽辦,誰來救救我的媽媽!”

桑小十聽清楚內容,猛地直起了身。

後背因為忽然的動作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皺起臉咬牙忍住,朝着葛家寶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所幸葛家一樓沒有鎖門。

桑小十一口氣跑上二樓,就看見二樓客廳裏,陳慧菊躺在沙發旁的地上,兩眼上翻,呼吸微弱。

葛家寶蹲坐在陳慧菊身旁,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握着手裏的小靈通正在慌亂按着。

大概是聽到動靜,他擡頭,看到是桑小十後,一臉驚詫。

桑小十無視他的表情,走上前問他:“你爸爸…呢?”

“不知道,嗝,好像跟朋友,嗝,喝酒去了。”葛家寶一邊打着哭嗝,一邊低下頭繼續按小靈通。

桑小十看了他一眼:“你在給誰…打電話。”

“我在找我爸爸的電話嗝,這是我媽的小靈通,她給我爸到底存的什麽備注啊嗚嗚嗚。”

桑小十眉頭微皺:“別找了,先給…120,打。”

葛家寶動作一頓:“怎麽給,嗝,120打,打了要說什麽,120來要多久啊嗝,嗚嗚嗚啊我不會,怎麽辦,怎麽辦?”

桑小十走上前,伸出手:“手機…給我。”

葛家寶有點不太相信地看着他:“你會嗎嗝,可是你說話……”

他嘴巴張了張,最後沒說出結巴兩個字。

桑小十面色沉靜:“我爸爸…媽媽…車禍,就是我…打的…120。”

葛家寶愣住,一瞬間面色漲紅,他看着桑小十,模糊的眼底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最後狠狠抹了把眼淚,把手機遞給了桑小十。

作者有話說:

不用擔心,馬上讓羅企風慘慘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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