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玻璃糖罐外的小男孩7
日子越往七月靠,天就熱得越厲害。
南方濕熱,根本不用多動,到室外站上兩分鐘,就能出滿身汗。
仙溪小學下午四點放學,多數小孩回家都只需要步行上5-15分鐘。
申思楊和桑小十的回家時間就屬于這個範疇裏的中間值。
兩人頂着尚未西垂的大太陽走出校門。
申思楊問桑小十:“今晚真不去我家吃飯了?”
桑小十點點頭:“今晚…姑父…可…可能會回來。”
他已經連着去申思楊家吃了四天飯了。
這四天都沒撞上羅企風回家。
今天是周五,不能再冒這個險了。
這是申思楊第一次聽桑小十主動提姑父。
他眼中劃過一抹思索,跟桑小十打商量道:“那咱們去旁邊公園玩一會,五點前回家,可以嗎?”
桑小十眼眸微亮:“可…可以的。”
仙溪小學附近公園不少,有大有小。
這會距離放學已經過去一段時間,大公園肯定被趕早的小孩們占了,申思楊便和桑小十找了個附近的小公園。
到時見公園裏的搖籃正好空着,兩人便卸下書包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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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思楊坐好,将兩人的書包疊放在一起堆到搖籃左側。
他和桑小十兩人擠在右側,他用手輕輕推着一旁的柱子晃動搖籃,看向桑小十,開啓談心模式:“小十,咱們聊聊天?”
桑小十感覺到申思楊語氣裏的認真,下意識正襟危坐,兩只手握拳貼在膝蓋上,睜圓了眼睛看向申思楊:“好…好的。”
申思楊本來還有點不知道要怎麽切入話題,看見桑小十這副準備好認真聽課的模樣,頓時忍不住笑。
他輕輕拍了拍桑小十寫滿正經的小腦袋:“不用這麽緊張,就是閑聊。”
“哦…哦好。”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還是緊張。
申思楊見狀,幹脆不再鋪墊些有的沒的,直接切入主題。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家裏的具體情況,你現在是跟着你姑姑姑父嗎?”
桑小十肉眼可見地更緊張了,局促地看着申思楊點了點頭。
申思楊展開舒緩的笑容,用非常認真的語氣道:“小十,我交友,只在乎我的朋友人怎麽樣,至于我朋友的家人怎麽樣,我朋友身邊的人怎麽樣,都不是我會在意的。我現在已經認可你是我的朋友了,那麽我就不會再因為任何與你本人無關的原因,和你解除朋友關系,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桑小十緊盯着申思楊,像是在消化申思楊的話。
許久後他非常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明…明白,思楊哥哥…也是…也是小十…認可的…朋友。”
申思楊會心一笑,見桑小十終于放松下來,他才繼續話題:“我方便再問一下你父母的事嗎?如果不想回答,你可以直接拒絕我。”
桑小十放在腿上的手又蜷了起來,但他還是看着申思楊,抿了好一會唇後,出聲回答:“爸爸…媽媽…一…一年前,車翻下…山,變成…天上的…星星了。”
申思楊眼眶微微發熱:“是誰告訴你他們變成天上的星星啦?”
桑小十軟聲回答:“律師…叔叔。”
“律師叔叔好厲害,我都是看書才知道的。”
申思楊攬住桑小十,和他頭貼頭靠在一起:“那小十知道怎麽找爸爸媽媽嗎?”
桑小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快速道:“知…知道,最…最亮的…兩顆。”
申思楊輕笑,安靜地和他靠在一起靠了好一會。
太陽逐漸西斜,澆滅了空氣裏大半惱人的熱。
“小十,”申思楊再次開口,“你姑姑姑父,對你好嗎?”
桑小十動了動,許久沒有出聲回應。
申思楊等了會,再開口時聲音放輕:“那天我聽到葛家寶他們說你跟狗一起吃飯,能跟我說一下是怎麽回事嗎?”
他這話一落下,就看到桑小十的睫毛猛顫了兩下。
申思楊當即擡手抓住他的手安撫:“你可以跟我說任何事,我永遠不會輕視嘲笑你,有問題,我會幫你一起想辦法解決。”
桑小十還是垂着眼沒有看申思楊。
申思楊思索片刻:“是你姑父,讓你這麽做的嗎?”
桑小十這次的反應沒有剛才大了,他低着頭,一小會過去後,輕輕點了點。
申思楊心裏壓着的火頓時上湧,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放平:“那你姑姑呢,你姑姑也跟你姑父一樣嗎?”
桑小十慢慢搖頭:“姑姑,怕姑父。”
“你姑父每天都會讓你跟狗一起蹲在牆角吃飯嗎?”申思楊又問。
桑小十再次搖頭:“他不在…的時候,不用,有時候…他心情好,不用。”
申思楊感覺火從心髒竄上了喉嚨:“可以跟我說一下,他一般都是怎麽要求你去蹲牆角的嗎?”
桑小十的睫毛又開始輕輕顫動起來。
他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睫毛又濃密又長,緊張下眼眶裏氲出濕意,打濕睫毛,只是顫一下都叫看着的人跟着心打顫。
申思楊好幾次都差點開口結束這個問題,但最後忍住了。
因為他知道必須要問,要幫桑小十徹底解決問題,就要把桑小十的處境了解得一清二楚。
任何的偏差,都有可能導致後續解決方案出錯。
好在桑小十雖然排斥,但最後還是輕聲回答了申思楊的問題。
“開始…吃飯,他會叫…叫大黃…進屋,再…再叫我蹲…蹲到大黃…旁邊,給大黃…吃的,然後…告訴…告訴我,他沒收留…我,我就要…在外面…跟狗搶…搶飯吃,跟…跟別人搶…搶地方住。然後說…他對我好,我要…要感恩他,他就…就會給我…夾肉,就不管我了。”
申思楊聽着桑小十的形容,眉頭逐漸皺起。
按照他這些日子對羅企風的打聽,他以為羅企風讓桑小十跟狗一起吃飯,純粹是無能又貪婪的人的一種洩憤方式,目的是想要羞辱他人,來獲取捧高自己的快感。
但桑小十形容出來的具體情況,明顯不是那麽回事情。
羅企風這種行為,明顯更像……
申思楊猛地看向桑小十的漂亮臉蛋。
這一周桑小十跟着他吃好喝好,臉色比申思楊初見他時要好上很多,臉頰上也多了不少肉。
原本就漂亮的臉蛋,在稍稍圓潤後,更是可愛得叫人看見了就恨不能上手揉兩把。
但那是正常人的思維模式。
羅企風顯然不是什麽正常人。
申思楊前面聽到那麽多回答只是火大,但此刻腦海中的猜想,卻讓他渾身止不住發冷。
他靠近桑小十,盡量将聲音放到最輕,語氣也是用盡了這二十五年來最大的努力放柔和,才敢對桑小十開口:“小十,哥問你,你別害怕,你姑父他有沒有……摸過你?比如,手臂,或者是腿?或者,他有沒有……脫……脫過你的衣服?”
申思楊等桑小十回答的幾秒鐘裏,手腳冰冷止不住打顫。
他甚至都想好了,桑小十要是點頭,他就馬上去找羅企風。
看到就弄死,還管他個屁。
反正他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大不了同歸于盡。
猥亵兒童的垃圾,多呼吸一秒的空氣都不配。
好在桑小十最後搖了搖頭,說:“沒…沒有,他…讨厭…我,不…不碰我。”
“真的?”
桑小十見申思楊的表情格外認真,于是也非常認真地回想,而後回答:“真…真的。手臂…腿,都沒有碰…碰過,衣服也…也沒有…脫過。”
申思楊長長地舒出一口子,背上全是剛剛吓出來的冷汗。
他握了握拳,而後擡手輕輕地搭到桑小十腦袋上:“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桑小十感覺到申思楊的緊張和後怕,可他不知道能做什麽替申思楊緩解情緒。
他有些焦急地盯着申思楊看了會,最後伸出兩只手,握住了申思楊冰冷的手。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溫度,申思楊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吓到桑小十了,連忙對他笑笑,而後快速調整擺正狀态,不解地嘀咕:
“既然不是為這個,那羅企風到底圖你什麽,他這種行為,不就是純純的PUA嘛。”
桑小十面露疑惑:“p…PUA,是什麽…意思?”
申思楊擡起沒被桑小十握住的那只手,托着臉,思索道:“就是不斷貶低你,打擊你,讓你覺得自己非常糟糕,配不上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這時候他再站出來,施舍你一點好,告訴你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會對你好的人了,沒有他在你身邊,你連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配,從而達到控制你,讓你依賴他,他要什麽你都會無條件全部奉獻給他等等的目的。”
桑小十認真思考着申思楊的話,許久後,他出聲:“我…好像…知道,他…他要…要什麽。”
申思楊面露驚訝:“你知道?”
“律師…叔叔說,我爸爸…媽媽,給我留…留了很多…錢,和房子,等我…我18歲,就都…都是我的。”
“原來是惦記着錢,那就好辦了。”
申思楊這一口氣終于是徹底放下了,他問桑小十:“羅企風今晚會回家?”
桑小十搖頭:“不一定,也可能…明天…後天,周…周末,回家多。”
“那行,他要是什麽時候回家,你能從家裏出來,就來找我。”
申思楊說着,從搖籃上跳下,扯了扯坐皺的衣服褲子,伸出手接桑小十:“也快到五點了,我們走吧,回家。”
桑小十有些遺憾地點點頭,握住申思楊的手跟着跳下搖籃。
兩人各自背上自己的書包,申思楊忽然想到什麽,停下動作又問:“除了我剛才問你的這些,羅企風還有對你做過其他不好的事嗎?”
桑小十跟着停下動作,反應稍慢地朝申思楊看去。
申思楊正好背光站着,溫暖的光暈在他周身鋪展開,裹着夏日熱氣的風将他柔軟的頭發吹散。
他長着一雙非常可愛的狗狗眼,加上天生愛笑,每次沖着桑小十眉眼一彎,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能将桑小十完完全全包裹住的溫暖氣息。
桑小十靜靜地看了申思楊許久,緩緩展開笑,對着申思楊搖了搖頭。
“好,那走吧,我們回家。”
申思楊擡手替桑小十扯好書包肩帶,手往他肩上輕輕一搭,帶着人迎着夕陽往家走去。
“明天要是羅企風沒回家,中午跟哥去吃飯?”
“去…去哪吃?”
“你想去哪吃,咱就去哪吃。”
“啊……啊?”
“啊什麽?傻啦?你哥我勤勤懇懇洗了一周全家的衣服,換來了50塊巨款,想去哪吃不行?”
“哇,小…小十也有,私房錢。”
“這麽厲害?那豈不是能吃頓更大的啦!”
“嗯…嗯,非常…非常大的!”
——
桑小十到家門口,正好五點。
他走進院子,沉悶的氣息令他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慢慢從口袋裏摸出鑰匙,走到大門前。
鑰匙塞入鎖眼,轉動,打開。
剛露出一條縫隙,暴戾的聲音瞬間從屋裏傳出:“桑小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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