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停留在閣樓裏的男人17
申思楊第一次, 對當初說下的重話産生了後悔情緒。
因為上個世界的突然離開,他不想陸堰再重蹈桑小十的覆轍,所以提前讓陸堰把期待值放到了最低。
可這一瞬間他恍然驚覺, 這是一個對陸堰來說無比錯誤的決定。
他想盡辦法試圖将陸堰拉出七歲那年的困局。
可事到如今, 他卻成了将陸堰困住更深的源頭。
車子緩慢駛入車庫。
陽光被擋在車庫外, 周遭逐漸變暗。
陸堰熄火後見申思楊還坐着沒動,傾身替申思楊解開安全帶。
擡手輕撫過申思楊發白的臉, 他輕聲問:“我的話困擾到你了嗎?”
申思楊搖頭,拉過陸堰貼在他臉上的手。
不知道該做點什麽,但內心又迫切地希望能做點什麽。
他看着陸堰近在咫尺的臉,擡起下巴主動将人吻住。
已經唇齒交接過無數次, 這次卻好像有所不同。
申思楊的吻逐漸從輕柔小心, 變得貪心用力。
陸堰重新将車開火,打開暖氣。
而後越過駕駛座中間的隔閡, 将申思楊牢牢困在副駕駛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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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罕見地沒有去捏申思楊的臉。
手圈在申思楊頸間,挑起申思楊的下巴, 同樣用力地回吻申思楊。
申思楊的手挑開衣擺,環上陸堰腰間。
微涼的指尖惹來眼前人反射性地輕顫。
唇齒間逐漸染上眼淚的苦鹹。
分不清是誰的,兩人誰也沒有理會。
直到鐵鏽味出現, 兩人同時僵住。
陸堰率先反應過來, 轉身拿過紙巾堵住申思楊的鼻子。
然而這一次的鼻血遲遲不見停,染紅了好幾張紙巾還在往外湧。
陸堰的手止不住發顫:“我們回醫院。”
說話間要回到駕駛座,被申思楊拉了一把。
“先下車吧, 可能是車裏太悶了。到外面透口氣, 要是還流, 我們就去醫院。”
陸堰的視線落在申思楊通紅的兩頰上, 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你坐着別動, 我去開車門。”
申思楊輕輕點頭答應。
陸堰迅速回到駕駛座開門下車,而後繞到副駕駛替申思楊打開車門。
他伸出一只手讓申思楊搭着他下車。
申思楊起身時還沒感覺到什麽不适,走出車門站穩的瞬間,眼前忽地發黑。
他抓着陸堰的手下意識收緊,輕喚了一聲:“陸堰。”
朦胧間看到陸堰似乎開口回應了他什麽,可已經聽不見了。
——
申思楊睜開眼。
入眼是刷白的天花板。
鼻前萦繞着熟悉的醫院消毒水味。
意識逐漸回籠,發現喉頭幹澀得厲害。
他輕輕轉動腦袋看了一圈四周。
是個單人病房,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
發現除了喉嚨幹澀點、鼻子有點痛、腦袋依舊有些發脹外,身上沒有其他不适。
他撐坐起身。
剛坐起,病房門就被從外面推開。
陸堰出現在門口,看到坐起的申思楊,微怔:“什麽時候醒的?”
申思楊出聲應:“剛剛。”
話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啞得厲害。
陸堰走進屋,将剛買來的水放到桌上。
拿出其中一瓶擰開:“要喝水嗎?”
申思楊的視線在陸堰發紅的眼眶上停留片刻,收回視線輕輕點頭。
陸堰沒讓申思楊經手。
拿出一起買來的吸管放進瓶口,而後托着水瓶舉到申思楊方便喝的位置。
申思楊就着吸管喝下去大半瓶水,才停下開口:“不喝了。”
說話間,注意到黑漆漆的窗外。
他大腦短路了一瞬。
反複确認失去意識是中午後,他出聲問陸堰:“現在幾點?”
陸堰坐到床旁溫聲回應:“晚上八點,餓了嗎?”
申思楊認真感受了一下。
沒有饑餓感。
他輕輕搖頭。
陸堰坐近後,眼眶的紅越發明顯。
不單單是紅了,甚至還有點腫。
申思楊心底一麻,昏迷前腦海中閃過的念頭再次浮現。
想問的話一下子問不出口了。
陸堰先有了動作。
傾身将申思楊摟進懷中,他像安撫小孩子一般,柔聲對申思楊道:“要住幾天院,做一些檢查。”
申思楊忍住眼底的酸澀,輕笑着轉移開話題:“那晚上還能吃飯嗎?肚子還是有一點餓的。”
“能。”陸堰溫柔地拍着申思楊的背,“明天早上的檢查不用禁食,想吃什麽?我出去買。”
申思楊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出去吧,我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外面冷。”
申思楊仰頭看陸堰:“戴帽子,圍圍巾,手塞你口袋。”
陸堰跟申思楊對視過片刻,最終還是起身,開始替申思楊穿衣服。
今年的冬天明明格外冷。
可走出醫院的大門時,申思楊忽然又覺得沒那麽冷了。
陸堰的口袋很溫暖,陸堰口袋裏的手也很溫暖。
醫院裏栽着成排的梧桐樹。
還沒到萬物複蘇的時候,樹枝光禿禿的,風一吹,只有枝丫跟着輕輕搖晃。
申思楊大半張臉被包在圍巾裏,甕聲甕氣問陸堰:“醫生有說禁油膩嗎?”
陸堰溫聲回應:“禁的。”
申思楊可惜道:“還想吃碗大排面的。”
陸堰腳步微頓,片刻後應:“吃青菜面吧,我陪你,我也吃青菜面。”
申思楊倏地扭頭看向陸堰。
陸堰察覺到申思楊的視線,也轉頭看向申思楊,輕聲問:“怎麽了?”
申思楊露在空氣中的眼睛微微彎成月牙形狀:“就是忽然覺得,青菜面也非常好吃。”
他輕輕晃了晃口袋裏和陸堰交握的手,重新看向前方:“我要再加個荷包蛋。”
“給你也加一個。”
“好。”
“你也可以再加點肉絲,到時候分我一半。”
“好吧就分三分之一也行。”
“只分三根總可以了吧?”
“好。”
“陸堰你個小氣鬼!”
陸堰輕笑出聲:“嗯,好讨厭的小氣鬼。”
——
申思楊人生第一次體會到做檢查做到吐的感覺。
住院第一天晚上,他和陸堰出去吃面。
他吃完自己那碗,喝光了湯,甚至還想把陸堰碗裏的湯端過來喝光。
檢查做到第三天,一碗青菜面放到他面前,只是動了幾筷子就再升不起任何食欲。
但他還是強忍着惡心把面吃完了。
他不想讓陸堰看到他吃不下東西。
這幾天夜裏他睡不深,睡睡醒醒間,一晚上能察覺到好幾次陸堰來探他呼吸。
探完後又會動作很輕地摸他的臉和手。
如果摸到是涼的,陸堰一整個後半夜就不會再回陪護床,捂着申思楊的手直到天亮。
申思楊忍着惡心吃下青菜面的隔天,陸堰買回的食物變成了清淡易入口的甜粥。
粥的分量不多,配上小菜,是申思楊吃下肚覺得剛好的程度。
申思楊吃飯間幾次埋首,忍住幾欲滾出的眼淚。
吃完飯他将塑料盒打包好,笑問陸堰:“明天是不是最後兩項檢查了?”
陸堰答應一聲。
将塑料袋扔進垃圾桶,擦幹淨桌子,從床頭櫃上拿過電腦,擺到病床的桌子上。
申思楊圈住陸堰的胳膊:“今天還看喜劇片啊?”
陸堰打開電腦:“嗯,你有其他想看的?”
申思楊搖頭:“那倒是沒有,你從哪找來那麽多喜劇片的?”
陸堰認真回答:“國內外喜劇排行。”
申思楊仰頭一通笑。
沒等一部喜劇片看完,申思楊就趴在陸堰懷裏睡着了。
感覺到懷裏人逐漸綿長的呼吸,陸堰停下電影。
稍稍替申思楊調整了一個在他懷裏更舒服的姿勢。
他摟着申思楊,靜坐着注視懷裏的人,再沒了其他動靜。
——
第二天的兩項檢查全在上午。
中午吃過飯,陸堰找了部安靜的電影。
申思楊上班期間一直有午睡的習慣。
這個習慣在這幾天裏也沒有改變。
一覺睡醒。
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投在病房。
申思楊躺在病床上迷糊了兩分鐘,感到口渴去拿水杯。
發現水杯空了。
他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半。
以往他午睡醒時,陸堰都會在旁邊。
今天是第一回 病房裏沒人。
他從床上撐坐起,嘴巴實在幹得厲害,便披了件外套拿上水杯去走廊盡頭的茶水間接水。
路過醫生值班室,他腳步微頓。
今天是他的主治醫生值班。
陸堰沒有說過,但申思楊清楚,他的主治醫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腫瘤專家。
他聽住院部的護士聊起過一次,他的主治醫生本在國外進修,是被陸堰單獨請回國的。
這事申思楊倒是知道的。
陸堰說過,主治醫生成醫生是他父親的朋友。
盡管心底有數,清楚這場病只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契機。
所以一定是死局,不可能有生局。
但站在值班室門口,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問。
垂在身旁的手擡起。
落到門上正打算敲,卻發現門沒關好,直接朝裏開了條縫。
一個熟悉的背影出現在申思楊眼前。
陸堰坐得筆直。
盡管背對着門口看不見表情,但光看他背影的緊繃程度,足夠申思楊分辨他的情緒。
陸堰對面,兩鬓微見白絲的成醫生垂頭翻看着手裏的報告,輕輕搖頭:“做不了手術。”
他的聲音裏帶着無可奈何:“前兩天的病理結果出來,我就和你說過了。他這種情況,做手術的風險遠大于保守治療,就算真的能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手術成功,複發的概率也非常大。”
值班室裏陷入一陣死寂。
成醫生放下手裏的報告,輕嘆了口氣,拍了拍陸堰的肩膀:“趁現在還有時間,盡情去做想做的事吧。難過無法避免,但遺憾可以。陸堰,人總歸是要學會告別的,這是成長的必修課。”
成醫生的話像一滴水滴進申思楊心間沉寂了許久的汪洋。
水滴的落入使水面逐漸泛開波紋。
告別。
他輕輕咀嚼着這兩個字。
這恐怕是迄今為止,陸堰最不擅長做的一件事了。
沒能夠好好跟逝去多年的父母告別,沒學會好好跟被困在閣樓裏多年的自己告別,沒準備好好跟愛的人告別。
可人總要學會告別。
不是所有經歷過的事,都能是路邊的石子,輕輕踢開就能夠無所阻礙地繼續大步往前走。
有些往事是會纏繞住雙腿的荊棘藤曼,不管不顧大步向前,只會撕扯得渾身是血。
必須要停下,回過頭,親自将藤蔓扯開,未來的路,才能夠繼續走下去。
治療潰爛舊傷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用刀劃開傷口,割掉所有壞死的腐肉,再上藥。
申思楊,是那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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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