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只有他能看見的少年1

長途貨運汽車開進鄉間小路, 艱難地在狹窄的石子路上七拐八拐,最終停在一棟二層小屋前。

貨車後緊跟着停下一輛出租車。

後座車門打開。

背着帆布包的少年邁下車,被鄉間含沙的風糊了滿臉。

捂住口鼻輕咳兩聲, 他擡手帶上身後的車門。

貨車司機從駕駛座的窗戶探頭:“小夥子, 是這兒吧?”

申思楊點點頭。

轉過身背朝風向, 按住被風吹鼓的T恤:“叔,麻煩您開一下貨箱門, 謝謝。”

司機拉開車門跳下車,瞥了眼明顯有好幾年沒人打理過的二層小屋。

“這麽多東西你一個人搬啊?你爸媽呢?”

申思楊幫着拉開貨箱門,随口應:“流浪去了。”

司機一通樂:“小年輕真逗,我幫你搬點, 正好今天不忙。”

申思楊打量着貨箱裏成堆的大型家具, 思索後點頭道謝。

和司機一起将全部家具搬運下車,他照着記憶裏的路, 到就近的小賣鋪買了兩瓶冰飲料。

拿着冰飲料付錢時,瞥到櫥窗裏的煙。

他回憶了片刻司機抽煙時煙頭上的牌子, 擡手點點櫥窗,要了盒同款。

回到家門口,申思楊将煙和一瓶冰飲遞給司機。

司機看了眼, 也沒客氣:“謝了啊, 小夥子有心了!”

申思楊揚起笑。

陽光下少年氣的臉龐上浮着兩個淺淺的酒窩。

他簡單應了句「應該的」,便掏出鑰匙打開了小屋的大門。

小屋多年未住人。

門一打開,抖了滿室的煙塵。

申思楊随口應的話不假。

他爸媽的确流浪去了。

夫妻二人酷愛旅游, 多年來從未在哪座城市停留超過一年。

申思楊過去十八年跟着他們兜兜轉轉, 轉累了, 便主動提出了回老家上學。

他對老家的記憶尚且停留在五年前。

五年前奶奶去世後, 沒了牽挂, 一家三口便再未回過老家。

踏上樓梯,來到二樓卧室。

他一手轉動門把手,一手卸下背上的帆布包。

邁進屋準備找個地方放包,動作忽地頓住。

他的房間是他從小住到大的。

不大,房間裏僅擺了最基礎的床、衣櫃和書桌。

書桌擺在窗戶前,窗外是遼闊的鄉間田野。

正值午後。

陽光透過玻璃窗,一半傾灑在積了塵的書桌上,一半傾灑在書桌旁的少年身上。

窗前的少年穿着幹淨的白色T恤,微卷的短發乖順地貼在耳旁。

烏黑的眸子晶亮,挺鼻薄唇。

陽光攏在他身後,仿佛天使落入人間。

如果落入的不是申思楊家五年沒住過人的房間,一切都還好說。

申思楊停下卸包的動作,警惕地看向房間裏的陌生少年:“你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家?”

話音剛落,就見房間裏的少年緩緩睜圓眼睛,晶亮的眸子裏閃現驚訝和……驚喜?

驚喜什麽?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司機的聲音由遠及近:“小夥子,我看你樓下有個大衣櫃,需要我幫你一起擡上來嗎?”

大衣櫃是申思楊爸媽淘來的,家裏并不缺,沒點大用處。

申思楊搖頭回應:“不用,謝謝。”

應完司機的話,見房間裏的少年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他冷漠出聲:“馬上從我家離開,不然我報警了。”

房間裏的少年聽見這話,往外走了兩步。

正要說話,司機的聲音先響起:“家裏進賊了?”

申思楊簡單解釋:“有個陌生人。”

司機聞言,三下五除二快步趕到申思楊卧室前,往裏瞅了一眼。

房間空蕩蕩的。

他不解出聲:“跑了?”

申思楊面露疑惑,看向明晃晃站在房間中央的人。

他輕蹙起眉頭正要開口,房間裏的少年先一步出聲。

“他們看不見我。”

聲音如溪流擊石般溫潤悅耳。

少年擡手輕撥開擋在額前的頭發,認真地看向申思楊:“我在這裏很久了,你是第一個看見我的人。”

申思楊站在原地消化了半分鐘少年的話。

他的視線下落,落到屋裏的少年腳下。

陽光攏在少年身後,少年的身前卻沒有影子。

——

申思楊站在家門口,道謝送走司機,轉身回屋,關上門,看向從十幾分鐘前就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人。

不對,用人來形容不太準确。

現在還不太确定是什麽物種。

過去的十幾分鐘。

申思楊在搬家具進屋的過程中,門前有路過幾個年長的和他相熟的鄰居。

打過幾波招呼,申思楊确定下來。

就目前看來,的确是除了他,沒有其他人能看見這個少年。

他站在門邊,和少年對視:“你是什麽?鬼嗎?”

少年搖了搖頭。

“不是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

申思楊收回視線往樓上走:“不管你是什麽,以後你都不可以繼續待在這裏了,這是我家,我将要在這裏長期居住。”

少年跟在他身邊,出口就問:“為什麽?”

申思楊腳步微頓,深吸了一口氣重複:“這是我家,我将要在這裏長期居住。”

少年跟他對視,認真問:“這跟我繼續待在這裏,有什麽關系嗎?”

申思楊陷入短暫的沉默。

“你待在這裏多久了?”

少年搖頭。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少年搖頭。

“過去的記憶總有吧?”

少年搖頭。

很好,一問三不知。

申思楊幹脆問:“那你知道什麽?”

少年認真想了想,忽然浮起到空中。

“我會飛。”

話落,他又飛着穿過房子的牆壁,再穿回來。

“還會穿牆。”

而後他擡手撫過桌椅沙發,手臂從桌椅沙發間穿過。

“碰不到任何東西。”

他飄回到申思楊跟前,擡手去拉申思楊的手。

“也碰不到任何……”

不是預想中的穿過,他微涼的掌心竟實實在在地觸到了申思楊滾燙的手臂皮膚。

最後一個「人」字跟小尾巴似的被他輕吐出。

下一秒,他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興奮地拉起申思楊的手。

“我可以碰到你!”

少年的體溫偏涼,在酷暑裏宛如解暑神器。

可惜申思楊不太适應這樣的觸碰。

他拉開少年的手。

滾燙的指腹觸到少年腕間如同奶油冰淇淋般順滑的皮膚,指尖不受控地輕蜷了一下。

“還有嗎?”申思楊再次開口問。

少年眼底還閃爍着欣喜的光芒,亮晶晶的眸子望向申思楊:“還有什麽?”

申思楊思索:“比如……名字?”

少年搖頭。

“年齡?”

少年搖頭。

申思楊幹脆不再問,他綜上總結:“就算你什麽都不知道,也不能繼續待在我家。”

——

事實證明,申思楊說話根本不管用。

少年繼不繼續待在他家,根本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上一秒把少年推出家門,少年下一秒就能直接穿過門飄回他身邊。

來來回回幾次,申思楊幹脆躺倒無視。

花了一下午時間打掃完整棟二層小樓。

煮了碗面湊合當晚飯。

夜幕降臨,申思楊拿上換洗的衣服進到浴室。

手剛搭到衣服下擺,邊上多了只阿飄。

沉默了足足半分鐘,終于不能再繼續無視,他看向少年:“出去。”

少年看了眼他搭在衣服下擺上的手。

這回倒是聽話,耳朵微紅地轉身飄出去了。

申思楊洗完澡吹幹頭發,渾身酸脹地走出浴室,直接癱倒在床上。

家裏的電風扇年久失修。

申思楊下午找出一堆,一個能用的都沒有。

裝空調需要明天上門聯系。

好在今晚不算太熱。

申思楊随便卷了兩下被子,就準備睡覺。

眼睛剛閉上沒兩秒,就感覺到一抹讓他如芒在背的視線。

他嘆了口氣睜開眼,看向蹲在床邊的家夥。

月色柔和了床邊少年的臉龐,讓那張本就漂亮的臉比白日裏更加蠱惑人心。

申思楊很累,暫時被蠱不到。

他冷淡開口:“你晚上睡覺嗎?”

少年思索回答:“可以睡,也可以不睡。”

申思楊聞言,應聲道:“那麻煩你随便找個其他房間,要飄要睡随便你,只要別蹲在我床邊盯着我就行。”

少年半天沒有吱聲,像是在思考。

許久後他問:“你不想我待在你房間?”

申思楊點頭。

少年微卷頭發下的耳朵輕動,漂亮的眼眸中泛起一點亮光:“那你給我起個名字吧。”

他微側過臉,卷發掃過耳廓:“我看這附近的人都有名字,你也有名字吧?”

申思楊耷拉着眼皮,安靜地注視着他。

片刻後視線越過少年,看向少年身後,窗外的彎月。

“行。”他出聲,挺像模像樣道,“既然今晚的月亮缺了一道口子,那就叫你缺德吧。”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

少年抿唇,小聲反駁:“我知道缺德是什麽意思。”

聲音裏滿是對這個名字的不情願。

申思楊見着他這副反應,忍不住笑了一聲,懶洋洋地繼續逗他:“那怎麽辦?我想不出其他名字了。”

少年聽見申思楊的笑聲,耳朵莫名有些發燙。

他盯着申思楊壓在枕頭上的側臉,半晌後問:“你叫什麽名字?”

申思楊沒打算告訴他。

但不知是不是睡意太濃,在長久的目光相觸下,他鬼使神差應:“申思楊。”

少年想了想:“哪三個字?”

申思楊累得不想多費口舌解釋。

少年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擡起手到他面前:“你可以寫給我,我識字。”

申思楊有些反應遲鈍地看着面前的手。

手掌寬大,指節分明,掌心的皮膚白裏透紅。

他莫名想到下午碰到少年手腕時的觸感。

垂下眼眸出聲:“三令五申的申,思念的思,楊樹的楊。”

少年聽到回答,收回手點點頭。

隔了會又問:“我能跟你姓嗎?”

申思楊開口就要拒絕,話到嘴邊,又變了想法:“好啊,申缺德。”

少年的唇再次抿成一條直線,他認真拒絕。

“不行,換一個。”

他扭頭看向窗外。

“申彎月?申缺月?申陰晴圓缺?申夜幕降臨?”

申思楊困倦的腦子裏一瞬間被塞進一大堆奇怪名字。

他出聲:“停,我要睡覺了。你今晚先出去,名字明天再想。”

少年張了張嘴。

申思楊吓他:“再多說我要收回我的姓了。”

少年瞬間閉嘴。

他漂亮的眼眸輕眨兩下,見申思楊阖上眼簾,思索片刻後,乖乖地起身飄了出去。

卧室安靜下來,如芒在背的注視感跟随消失。

申思楊卷着被子打算繼續睡,卻發現不是那麽困了。

他靜躺了一會,仍舊沒有入眠,幹脆睜開眼,平躺後雙手疊在腦後,看向窗外的彎月。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一個人睡在家,但是他第一次離開父母後獨自居住。

他的父母愛自由,愛旅游。

他卻并不喜歡。

不喜歡居無定所,不喜歡反複反複地去結識新的朋友,又反複反複與剛結識沒多久的朋友道別。

獨自一人回老家生活,是他18歲生日過後就有的念頭。

這個念頭萌生了将近一年,最後在與父母的商量下得到實現。

算不上多期待,至少安穩。

安穩的住所,安穩的高三生活……

“我知道叫什麽了!”

門口忽地響起聲音。

剛飄出去的少年又飄回到房間,雙眸泛光地看向申思楊:“申幕闕,你覺得怎麽樣?夜幕降臨的幕,宮闕的闕。正好你起一個字,我起一個字。”

申思楊看向他,出聲提醒:“宮闕的闕和缺德的缺,不是同一個字。”

少年和他對視片刻,仿佛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麽,直接一錘定音:“好,那就決定是它了!晚安。”

錘完直接轉身飄走。

申思楊看着迅速空了的房間,許久後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窗外的彎月。

安穩的住所,安穩的高三生活……和一只一點都不安穩的小鬼。

作者有話說:

最開始真的想讓攻寶叫申缺德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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