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查詢筆試成績的日子, 培訓大樓的機房裏人滿為患。

雖然每個報考崗位進入面試的考生名單則還要再過幾天向全社會公示，但考生已經可以先行在官網查詢筆試成績時，并且看到自己在報考崗位的成績排名。

一聲聲驚喜或嘆息接連響起。

有人歡呼, “我進面試了！我進面試了！第一進面啊啊啊！”

有人慘叫, “嗚嗚嗚嗚嗚嗚我怎麽剛好差一個啊！就差了一個啊！只能明年再戰了……”

也有人慶幸, “哈哈哈哈我剛好最後一個進面！！祖宗保佑啊！！！”

蘇甜鎮定地坐在這群人中間，顯得是最正常的那一個人。

許倪探頭過來問：“蘇甜，你應該是第一名吧？”

蘇甜指了指自己的查分界面, “沒排名。”

她的三個字立刻引來周圍同學們的目光，大家都很詫異, “怎麽可能？”

“……蘇甜, 你不可能沒考上吧？”

不遠處的蘇力一直忐忑不安, 腦門冒汗，輸入自己的準考證號很久卻不敢點下确認的按鈕。

直到聽見大家的驚呼，他終于放心地勾起嘴角。

看吧，蘇甜果然沒考上。

他就知道，這死丫頭一直成績那麽差, 怎麽會突然變好。

果然國家安排的這種正式考試, 才不可能耍手段作弊。

蘇力終于放心，點下确認查分的按鈕, 可彈出來的界面卻讓他瞬間瞪大眼，唇角笑容凝固，僵得不能再僵。

行政職業能力測驗：54

申論：64

筆試成績：118

排名：32

蘇力感覺世界都黑了，徹底無光了。

他努力整整三年，從排名七十多, 到排名五十多, 再到現在的三十多。

雖然在緩慢進步, 可他報考的崗位只有六個人能進面試啊，最後只錄取兩個人。

蘇力離進面之間的差距，仍然讓他窒息。

耳邊忽然又傳來同學們詢問蘇甜的聲音，“你考了多少分啊？怎麽會連排名都沒有？”

被這話拉回心神的蘇力有些安慰地想：至少，蘇甜也沒考上，太好了。

誰知，蘇甜的回答讓他瞬間更為僵硬。

她看了看頁面，報出自己的分數，“行測92，申論90，筆試總分182。”

仿佛天降驚雷，被蘇力劈得原地怔忡。

蘇甜居然比他整整多了他一門申論的分數……這……這……

同學們都在驚訝，“這個分數，簡直是大神級別了！怎麽可能沒排名呢？”

忽然有人使勁兒招手，“我查到了我查到了，選調是不會公布排名的，但會有短信通知是否進面。”

大家的目光又齊刷刷望過來，帶着興奮期待，“蘇甜快看看你手機。”

“哦好。”蘇甜淡定很多，從書包裏掏了半天才掏出她不常用的手機，解鎖後又在屏幕上慢悠悠尋找哪個是短信圖标。

許倪比她着急多了，“右下角第二個，快點開。”

蘇甜應聲打開，果然看到考試院發來的短信，恭喜她進入面試。

同學們長舒一口氣，“太好了，就說蘇甜怎麽可能進不了面。”

“蘇甜的筆試成績簡直絕了！大神請受我一拜！”

“請客請客！蘇甜絕對是咱們培訓班的筆試成績第一，這得慶祝一下吧？”

蘇甜抿唇，認真說好。

同學們更興奮起來，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我待會兒得敬蘇甜喝一杯，我最後一名進面，要不是她教我那幾個數量關系的訣竅，估計我就考不上了。”

“我也是我也是，蘇甜教我的申論模板好有用！我申論考了七十好幾呢！”

“……”

金瑾見大家都很高興，連忙出聲道：“大家別忘了，要保護蘇甜的隐私。網上肯定有很多人想知道蘇甜的分數，說不定還有人出錢買消息。但如果蘇甜自己不說，你們也別自作主張說出去。”

玩得好的同學立刻表示，“我們知道，說蘇甜的事情當然要經過她同意才行。”

“放心吧，我們才沒這麽市儈。蘇甜不比錢重要？”

大家說說笑笑離開，讨論着去吃什麽大餐。

只有蘇力還留在機房裏，到處都是散發着熱度的機箱，可他卻覺得如墜冰窟的冷。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機忽然響起。

一接起來，又是張金花嘹亮的聲音，吵得他頭疼。

“兒子，分數查到了嗎？考了多少分啊？”張金花的語氣裏滿是期待。

“……”蘇力喉嚨動了動，半晌才艱難地報出分數，“118。”

張金花一聽，驚喜萬分，笑聲穿過話筒，“118？太厲害了兒子！比去年整整多了十分呢！這次一定考上了吧？”

“……”蘇力這次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張金花等了半晌，沒聽到蘇力的回答，這才意識到他的語氣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怎麽回事？你不會沒考上吧？你可是報了十萬塊的面試班啊！”

“……”蘇力依舊不說話，只覺得張金花的聲音密密麻麻紮在心口，難受得要命。

“蘇力你知不知道十萬塊是媽的血汗錢啊！你這個殺天刀的你是要氣死我嗎？啊？你馬上給我回來！”饒是張金花再疼兒子，牽扯到金錢上，她也會破口大罵。

蘇力握緊手機，耷拉着頭。

張金花還在那邊罵，“我這輩子到底是什麽命啊？一個兩個都是白養的，都要氣死我。算了，你別回來了，我這就來接你，看那十萬塊能不能退。”

說完，張金花匆匆挂斷了電話。

蘇力還保持着把手機放在耳邊的姿勢。

他今天被雙重打擊，徹底懵了。

……

很快，張金花趕到培訓大樓。

她先是去招生辦那兒鬧了一通，想要把十萬塊拿回來。

但當時報班是簽了協議的，就算沒進面試這些錢也不退。

這個培訓機構火得很，根本不缺生源，所以條款也訂得有些霸道。

張金花回想起那天蘇力和她不耐煩地保證，“媽，你就放心吧，我肯定能進面。”

可現在，張金花一陣頭暈眼花。

本來想耍無賴，在地上撒潑打滾要錢。

可剛坐下來嚎了一聲，招生老師就請保安進來，被張金花架了出去。

并且警告張金花，“有協議在先，如果這位家長你去別的地方鬧，影響我們培訓機構的形象，那我們會将你告上法庭。”

“……”張金花哪還敢吱聲。

她被保安扔到大樓外面，想再進去卻被拒絕，只好怏怏坐在外邊花壇邊，給蘇力打電話。

“你別回家了，十萬塊都交了，就在那上面試培訓班，管它考沒考上，你不能浪費了這錢。”

“……對了，蘇甜考了多少分？這死丫頭也沒考上吧？”張金花這時才想起來問蘇甜，似乎想要尋找一些安慰。

蘇力卻“啪”地一聲挂斷電話。

張金花愣愣握着手機，氣得火冒三丈。

沒想到五分鐘後，就看到蘇力挎着書包出現在她面前。

張金花有了不祥的預感，“你幹嘛？”

蘇力語氣沉悶，“回家。”

“回什麽家啊？”張金花立刻去拽他的書包，“你趕緊上去，十萬塊不能浪費！今年聽了明年也能用。”

“用什麽用？我不考公了！”蘇力掀開張金花，他沒進面，又得罪了蘇甜和金瑾那群人，以後哪還有臉在那繼續學習。

張金花一個趔趄，氣沖沖地看着蘇力，“你以為你媽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是不是？十萬塊錢的課，你說不聽就不聽了？”

張金花踮起腳，想要去擰蘇力的耳朵，“你這個沒良心的，媽以前真是白疼你了，你說說你，這幾年為了你考公爸媽花了多少錢和精力，你怎麽報答我們的？你還不如蘇甜呢！”

“……蘇甜以前在家還會幫家裏做點家務，你呢？每□□來伸手飯來張口，只讓你學習準備考公，就這麽點事你都做不好！”

“……對了，蘇甜到底考了多少分？”張金花心有不甘地問。

蘇力白她一眼，沒好氣道：“182，你滿意了吧？開心了吧？她進面了，不出意外很快就能上岸，還是中.央的選調生，以後不知道多出息，你去找她去啊，她可是你養大的好女兒！”

張金花被蘇力的一句句話劈得緩不過來，瞪大眼聽着。

半晌，她失神道：“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蘇力冷笑，甩開她的手臂就要走。

“不行，你不能回家。”張金花反應過來，連忙拉住蘇力，“你得繼續參加面試培訓，十萬塊不能浪費，而且蘇甜也在面試班，你倆——”

“老子說了！老子不考了！這輩子都不考了！”蘇力徹底來火，一把掀開張金花，甚至因為太用勁而把張金花從花壇上拽到了地上。

張金花摔了個四腳朝天，一下疼得淚花子都泛出眼角。

蘇力這時氣上頭了，不去扶張金花，反而低頭責怪她，“要不是你和蘇甜鬧那麽僵，天天教我欺負她針對她，我至于沒臉在面試培訓班待下去嗎？”

說完，蘇力扭頭就走，頭也不回，非常狠心。

張金花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悲從中來，被兒子這麽對待，簡直和丢了十萬塊一樣剜心般的難受。

她當即伏在花壇邊，嚎啕大哭起來。

……

張金花哭了好久，眼圈腫腫地回到家。

蘇力早就回來了，房門緊閉，她去敲了敲，根本打不開。

已經到了約定好的直播時間，張金花卻壓根沒臉開直播。

她怕。太害怕了。

蘇甜考得那麽好，蘇力考得那麽差，她無地自容，根本不願意再上直播間，上去必然就是被狠狠打臉。

她不想去丢那個人。

可剛磨蹭了一會兒，超過開播時間三分鐘，視頻公司的人就打電話過來。

“喂？你怎麽回事啊？怎麽還不開播？”

“我、我有點不舒服。”

“不舒服也要播，開個直播而已，又不要你做什麽，你躺沙發上和大家随便聊聊就行，網友們都在問怎麽還沒開始，你快點的吧。”

“我今天真的……播不了。”

“播不了啊？那行，今天本來約好直播的，你不上播，違約金三萬塊，從你賬戶裏扣。”

“別……”張金花一聽到要扣錢，頓時改口，強行打起點精神，“我播，我播還不行嗎？”

為了防止大家看出自己哭過，張金花特意選了副墨鏡戴上，雖然有點奇怪，但好在這樣就什麽都看不出來。

今天是可以查詢筆試成績的日子，果然如視頻公司所料，她直播間的在線人數一下多了不少。

剛打開攝像頭，就看到彈幕都在問——

【遲到了遲到了，等死我了。】

【對啊對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等，想知道蘇甜考了多少分啊？】

【主播是蘇甜養母，肯定知道吧？】

【是啊，主播兒子還和蘇甜一個培訓班呢，那絕對知道！】

【快公布吧，別繞彎子了。】

張金花看着那些彈幕，感覺每一句都像一只活生生的手，要把她的心口扯開，非要扯得血淋淋的才滿意。

她支支吾吾半晌，什麽都說不出來。

網友們等得不耐煩了，言辭也犀利起來，甚至用取關威脅。

眼看着幾個榜上的大佬都要走了，張金花不得不咬牙說道：“我兒子這回沒考上，但他明年一定會努力的。”

彈幕清一色：【……】

【不是，主播是不是年紀大了，理解能力有問題啊？】

【誰關心你兒子考了多少分啊？早就知道他不是學習的料了，關我們屁事？】

【我們就想知道蘇甜考了多少分！我們就對蘇甜感興趣！！！！懂嗎？？？？】

張金花臉上又沒了幾分血色，她再次支支吾吾，半晌才說：“我、我不知道蘇甜的分數。”

【那你去問她啊。】

【你是她的養母，她不會這都不告訴你吧？】

【……無語了，我真的無語了，等了半天，你就跟我說這？？？】

張金花坐立不安地低着頭，任由網友們罵。

她哪裏是不知道，她是不敢說，擡不起頭啊。

網友們罵了一會兒，覺得沒勁了，紛紛取關。

【再見吧主播，徹底心累了，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沒錯，天天播些無聊的東西，那些家長裏短有的沒的，誰感興趣啊，根本和蘇甜沒關系，咱們還來看什麽啊？】

【就是，我現在發現，主播以前就是在消費蘇甜吧，現在消耗完了，就沒東西可播了。】

【感覺蘇甜不認你，真的是有原因的。連筆試分數都不告訴你……大烏魚】

甚至還有人上升到張金花本人——

【老妖婆，在家上個直播而已，還要戴墨鏡，真會作妖】

【大媽不适合直播，真的，趁早滾吧。】

【……】

張金花擡起頭來，恰好看到這些罵她的彈幕，瞬間氣得渾身發抖。

而看到右上角的在線人數不停地掉，她心肝顫得更厲害。

“你們……你們……”

攤上事兒了，她就嘴笨，半天說不出什麽留人的話。

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直播間的人氣快要掉沒。

到最後，光禿禿的直播間只剩下她和幾個人。

而那留下的幾個，還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被她氣到，在不依不饒地罵她。

張金花終于明白蘇甜的感受，光是這麽幾條彈幕不停地攻擊，她本來就難受得不得了，這會兒簡直是傷口上撒鹽，痛上加痛！

可撒鹽的還不止。

她剛憋着氣關掉直播，電話就響了。

一接起來，視頻公司的對接人劈頭蓋臉的責罵就甩過來，“張金花你怎麽回事？你不是跟我打包票可以知道蘇甜的成績嗎？公司還特意去營銷了，給你的直播間引來了不少人氣。”

“……你呢？你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來！你這是不想幹了是吧？”

張金花被罵得有點兒懵，下意識道歉，“對不住啊，我想幹，我當然想幹了，我保證，我——”

可對方已經毫不留情打斷她的話，“不用保證了，你想幹也不用幹了，公司決定，你的賬號暫時關停。”

“什麽？”張金花詫異地睜大眼，“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有臉問為什麽？”對方一聲冷笑，“你自己看。”

張金花手忙腳亂點進後臺。

這一看，魂都吓掉。

她的粉絲……幾乎快掉光了！

怎麽會這樣？？？

對方繼續冷冰冰地說：“行了，暫停合作吧。還有，根據合約，你需要賠償公司十萬塊，限你七天之內打過來，否則的話，後果自負。”

張金花：？？？

她不理解，“我為什麽要賠償？”

對方發過來一張圖片，上面在當初簽訂的合同裏劃出一條紅線，大概意思是因張金花的原因導致賬號運營無法維系，所以需要賠償十萬塊給公司。

“你無法打聽到蘇甜的分數，導致網友們對你失望取關，最近提供的直播內容也都沒什麽營養價值。”

“當初簽你只是為了蘇甜的熱度，可現在，你好像和蘇甜沒什麽關系了對吧？”

“名義上是養母，但蘇甜根本不理你，那有什麽用？”

“按時賠錢吧，不然你會發現，你需要賠償得更多。”

這種公司簽訂合同，所有條款都是對自己有利的，張金花沒什麽文化，當時簽的時候望着上面的收入數字就一頭腦熱，哪裏能顧得上這些。

電話挂斷，張金花跌坐在沙發上，就像蒼蠅跌進了漿糊桶裏，整個人都懵得很。

片刻後，她終于回過神來，好一陣捶胸頓腳，把頭埋在沙發上撕心裂肺地嚎哭。

積蓄沒了，直播掙的錢沒了。

現在還要她賠錢……

她哪來的錢啊！

還不如要了她的這條命算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