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就這麽一天的時間, 張金花的天仿佛塌了一大半。
她睡不着,又哭了一整夜,可丈夫蘇勇強非但不安慰她, 還指着她的腦袋責怪她。
“早就說了讓你別幹那個直播了, 聽着來錢那麽快, 能是什麽好事?”
“你看你直播這麽多天,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的,掙着一分錢了嗎?反而把家裏積蓄都賠了個底兒掉, 現在還欠了十萬塊!”
“你個臭婆娘,我看你真是欠抽了!”蘇勇強越說越來氣, 平時挺軟弱無能的, 這會兒提到錢竟然也挽起袖子, 想要教訓張金花。
張金花抓住蘇勇強劈過來的雞毛撣子,氣得直哭,“哪裏都是我賠的!你怎麽不去問問你寶貝兒子,他騙我說他筆試肯定過了,非要我給他十萬塊報那個面試班, 你說他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
不知怎麽, 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蘇力聽到,忽然沖出來, 對着張金花坐着的椅子就是一腳。
“不是你每天逼我,我會這樣?逼我考公,逼我超過蘇甜,逼我出人頭地,你什麽都要逼我!都是你!都怪你!”
蘇力也是氣極了, 把這些年積攢的怨氣都噴出來, 越來越想不通自己怎麽就攤上這麽個媽。
他好羨慕蘇甜, 只是家裏領養的,而不是被張金花生出來的。
如果可以,他也情願自己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他也離開這個家。
張金花聽着蘇力一頓怒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強烈的鈍痛感襲來,她受不了蘇力這麽吼她。
可蘇力根本不管她,吼完她就重重甩門離開。
家裏只剩下張金花和蘇勇強兩個人,空落落的。
蘇勇強白她一眼,“你就作吧,這個家遲早要被你作散!”
張金花臉上淚都幹了,狼狽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雞。
蘇力不肯再去的面試培訓班,卻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新景象。
筆試成績公布後,正是各大面試培訓班廣泛招生的時候。
許多進入面試的考生都明白自己只差臨門一腳,就是再貴的培訓班也會咬咬牙報上。
只要能上岸,這些錢就花得有價值!
蘇甜報名的是最貴的培訓班,新加入的同學并不多,但因為老師是最好的,所以也有一些家境優越或者是勢在必得的考生報了名,大概新來了七八個人。
這些考生中,不乏筆試考得很好,正志得意滿的。
這天早上,老師還沒來,蘇甜和許倪幾個剛到面試培訓班坐下,就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生倚在飄窗邊,正和幾個新來的交流着自己的筆試經歷。
“這次行測的數量關系題算是比較簡單的了,我最擅長的就是這類題目,做完後我還檢查了一遍,所以才考這麽高。”
“我是排名第一啊,雖然不知道第二名多少分,按以往的分數估計,我應該至少比他/她能高個十來分吧。”
“低調低調,可惜申論不是我強項,也就考了八十。聽說今年好幾個大神都考了九十多。”
幾個新同學連忙說:“大神,全國多少人啊,你和每年才幾個的頂尖大神比幹嘛?你這分數真的太厲害了。”
被稱為“大神”的新同學叫周來清,還是應屆畢業生,但行測考了89,申論考了80,确實挺厲害的。
起碼比他見過的所有人分數都高。
這樣一來,他未免有些小飄,對上岸更是志在必得。
老師給大家安排的每天培訓開始前先朗讀人民日報金句,可他沒聽,反而拉着幾位同學在閑聊。
蘇甜看他們一眼,打開紙質版的日報開始朗誦。
她的聲音不大,輕輕脆脆的,伴随着墨香味道,在教室裏漸漸散開。
有她帶頭,許倪金瑾還有其他同學,都認真朗讀起來。
就連圍着周來清的那幾個新生,也臉色微變,察覺到自己太不努力了,于是都回到座位,連忙打開培訓機構發下來的日報剪輯讀起來。
只有周來清還杵在原地,他愣了愣,但還是沒去朗讀。
反而倚在飄窗上,扭頭看向外面的世界,有股高手寂寞的感覺。
城市的天際線被剛剛升起來的太陽灑下的朝霞染紅,到處都是鋼鐵般的大樓也多了一層被暈染過的火紅柔色。
他定定地望着,心裏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好像可以預見自己即将上岸後的新世界,既激動又向往。
……
中午時分。
經過一上午緊張專注的培訓,同學們餓虎撲食似的出現在食堂,搶着打飯。
好巧不巧,蘇甜和許倪幾個選的座位離周來清不遠,又聽到他在說自己的筆試成績。
這次他坐在幾個老生旁邊,似乎想要拓展新的友誼。
說實話,他的成績的确厲害,比班上這些同學都高了一大截。
還得益于今年題目不難,大家一般考到140分的都能進面,班裏成績好一點的能有150多分,老師都說這些人的面試基本比較穩。
所以周來清有點兒飄是在所難免的,尤其他老聽家裏人說考公難,聽畢業的學長學姐說考公難。
可他對這些題天生就比較得心應手,再這麽一考,考出來的分數把自己都吓到了,更別提他周圍的人。
他沒參加任何筆試培訓班,都是自學的,天賦可見一斑。
但也正是因為他是應屆畢業生,還沒進社會遭受過毒打,父母怕他在面試上發揮失常,所以花重金也要咬牙把他送進面試培訓班。
雖然是十拿九穩的事,但也還有個萬一啊。
周來清進面試培訓班當然是打算好好學習的,只是他來這裏之後,感受到明顯的落差感。
這些天,他走到哪裏,只要說出他的分數,都來迎來一片“哇塞”,像軟軟的雲海把他托起來,輕飄飄的讓他很舒服。
可是來到面試培訓班這短短一個早晨到中午,除了那幾個新生,其他人好像對他的成績一點兒都不感冒。
這是為什麽???
比如現在,他吃飯時随口說了兩句,大家根本無動于衷,一個個埋頭扒飯,完全不感興趣的樣子。
等他覺得沒趣,也開始認真吃飯時,才發現大家已經迅速收拾碗筷,回單人宿舍午休去了。
周來清:……
不理解,他對這些人真的不理解。
難道正常的一句“你厲害”也不願意承認嗎?
他早聽說這個培訓班的人都是天之驕子,都有點傲。
起初還不相信,到了這裏才發現,哪裏是“有點傲”,那簡直是非常傲!
……
下午,周來清經過觀察,終于發現這一切的源頭出自哪裏。
蘇甜。就是她。
培訓面試的時候,他上臺答題時同學們就心不在焉,甚至還偷偷做自己的事。
但他們聽蘇甜答題就一個個坐得筆直,兩眼冒光,甚至似乎恨不得将蘇甜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抄下來!
還有,遇到不懂的面試題時,大家也不來問他這個高分,都跑去問蘇甜。
每到休息的時候,蘇甜那邊就圍滿了人,而他這裏只有寥寥幾個新生。
雖然也在向他請教問題,但他回答起來總覺得不得勁兒,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承認,蘇甜每次模拟答題是表現得挺好的。
條理清晰,态度自然,而且她還長得漂亮,又有禮貌,加分項很多。
但她筆試多少分啊?
周來清越來越好奇。
晚上,一塊兒坐電梯回宿舍的路上,周來清忍不住和身邊的同學嘀咕,問出困擾他一下午加一頓晚餐的問題。
“蘇甜筆試多少分啊?”
不知同學們被觸動了哪一根筋,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可又什麽都沒說。
等到電梯門一打開,都如洪水猛獸般散開,似乎生怕被他揪着問。
那個眼神,周來清再熟悉不過。
他今天每次不經意間提起自己的筆試分數時,大家都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到底什麽鬼?
周來清總感覺自己快要摸到真相的邊緣,但又還差點兒。
這晚上,他沒睡着,翻來覆去地想。
蘇甜筆試到底多少分啊?
……
第二天,周來清又嘗試努力找存在感,探聽蘇甜分數。
可惜一無所獲。
大家培訓、模拟答題、摘抄名言名句,都非常認真。
周來清又發現,這些都是大家都模仿蘇甜做的。
總體來說,蘇甜做什麽,怎麽學,其他人就做什麽,怎麽學。
周來清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蘇甜筆試到底多少分”這個問題始終盤旋在他腦海裏,幾乎快成為一個魔咒折磨着他。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連食堂都不想去。
反正也沒人care他,連幾個新生都學會了其他老生那一套,照蘇甜的樣子又是讀報紙又是摘抄句子的,也不聽他說他筆試的事情了。
就因為蘇甜今天模拟答題時不經意間說了句“過去的輝煌屬于過去,未來的輝煌需要我們忘記過去”。
同學們茶餘飯後都在說這話,覺得蘇甜随便臨場發揮一句話都好厲害,對她更崇拜,看她的時候眼裏有小星星,把這句話反複摘抄。
而看到周來清又仿佛聯想到這句話似的,每個人看到他都露出昨晚他問蘇甜成績時那種相似的眼神。
倒顯得他格格不入了。
周來清渾身難受,引以為傲的筆試成績堵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口。
他沒去食堂,下樓去買了個煎餅果子啃着吃。
賣煎餅果子的老板似乎常在這一帶,一眼就認出他是培訓班裏的學生,笑眯眯地說:“你這孩子以後有出息啊,以後可是吃國家飯的。”
終于被人誇獎,周來清啃着煎餅果子差點想哭,他連忙道:“八字才一撇呢,我還要通過面試才行。”
“……不過應該不難,我筆試一百六十多分,第一名進面的。”周來清又暗戳戳驕傲。
賣煎餅果子的老板驚訝地擡了擡眼皮子,在培訓大樓附近擺攤多年,他很清楚這個分數的含金量,不由誇道:“沒想到你這孩子這麽厲害,一百六十多分,我以前都沒聽過別人考這麽高呢。”
周來清被誇得臉紅,撓撓頭,“還好還好。大叔,我再買幾個煎餅果子吧,你這個很好吃,我給同學帶回去。”
只要有人誇自己,周來清就容易飄,還會覺得世界特別燦爛,對誇他的人更是掏心窩子的好。
大叔也笑得合不攏嘴,“好啊,我這就給你攤。”
等待期間,兩人有說有笑的。
忽然,有個背着雙肩包的中年男人過來,也點了一份煎餅果子。
可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觀察了一會兒,就靠到周來清身邊問:“同學,你是這棟培訓大樓裏的學生吧?”
周來清沒什麽防備性,點頭道:“是啊。”
男人眼睛亮了亮,“那你認識蘇甜嗎?”
周來清又點頭,“認識啊,我和她一個培訓班的。”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喜不自勝,忙壓低聲音道,“同學,那你知道蘇甜的筆試成績吧?”
這話可謂是醫生開刀,盡往周來清痛處捅。
但他不能丢臉啊,只好說:“我沒問她。”
男人一臉急切,“同學,你能幫忙問問嗎?你要是問到了,有她成績的截圖或者什麽的,我給你五千塊!行嗎?”
周來清遲疑。
男人以為自己給的不夠,又加價道:“一萬塊,行不行?”
“這個消息很重要?”周來清打量男人,“你要知道她的成績幹嘛?”
“我是網絡記者。”男人解釋,拿出自己的手機給周來清看相關截圖報道,“你看,全網都想知道蘇甜的成績,不過沒有消息來源,所以大家都等着呢。”
蘇甜很低調,她身邊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都不願意出來發聲,告知蘇甜的分數。
對于她的分數,就連蘇義明夫婦和蘇依心都不清楚。
因為查完成績那天,蘇甜也只是發了個短信回家,三個字“進面了”,多餘的話都沒說。
蘇家人和她仍有些生疏,所以沒有多問,以至于蘇義明對外也是說要對自己女兒的成績保密。
男人覺得自己肩負重擔,努力說服周來清,“你放心,我又不害她。要是她考得好,成績公布出去,不是正好為她洗白嗎?”
有理有據。
周來清點點頭,接過男人的名片,卻還是故作嚴肅地板着臉道:“我回去再考慮一下。”
……
于是這一晚,拜男人所賜,周來清又又失眠了。
連續兩晚沒睡着,周來清成了熊貓眼。
第二天一大早,他對付兩口早餐就趕到教室。
最近同學們卷瘋了,在蘇甜的影響下,一個比一個來得早,才七點就聽到教室裏傳來朗朗書聲。
周來清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正在喝水的,連忙過去悄聲問:“你知道蘇甜的筆試成績嗎?”
他眼圈都是黑的,目光幽幽直直,看上去有幾分執着神經病的味道。
同學被周來清弄得差點兒嗆水,無奈道:“你想知道,自己去問蘇甜啊。”
“……”周來清沒轍,踱步回自己的座位。
剛坐下幾秒,他又起身,踱到飄窗旁邊看風景,心裏頭比外面翻湧的朝霞還要複雜。
沒過多久,蘇甜來了。
她進教室的那個瞬間,周來清就下意識站直,喉嚨裏癢癢的,忍不住咳了幾聲。
蘇甜卻沒看他,自顧自擺好文具,拿出人民日報就開始朗讀。
“……”周來清只好怏怏地等。
終于,早自習結束。
蘇甜收起人民日報,周來清看準時機,一個箭步沖過去,“蘇甜,你筆試考了多少分啊?”
話沒過腦就問出來,等問完,周來清才意識到自己問得太直接。
……好丢人。
他臉一下子蹭地紅了,特意咳兩聲,“你不要誤會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筆試成績怎麽樣。你挺不錯的,和我比起來,你應該也沒差太多吧?”
蘇甜看向他,“差了挺多的,和你好像差了二十來分吧。”
周來清沒想到蘇甜這麽輕易就給他交底,他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腦子轉了一下,然後說道:“差得不多,一百四十多分也挺好的,你面試這麽厲害,肯定能考上。”
“……”身邊有不少同學聽到,扭頭看周來清。
周來清:???
為什麽大家還是用之前那種古怪的眼神看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
不過知道蘇甜分數之後,周來清整個人舒坦了不少。
晚上去食堂,他特意多要了兩個菜,吃得挺高興。
畢竟好奇心得到了滿足,而且蘇甜的筆試只有一百四十多分,讓他的好勝心也一時處在上風。
今天是食堂每個月最豐盛的時候,培訓機構也會想着怎麽給大家改善夥食,提提口味。
大家沒怎麽在食堂見過的海鮮都端上了桌,辣炒扇貝、花蛤蒸蛋以及蒜蓉粉絲蒸蛭子。
很便宜就能買到一份。
周來清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忍不住去看蘇甜,等自己意識到時,已經偷偷瞄着她快吃完她盤裏的海鮮了。
她很有意思,似乎沒吃過這些海鮮,完全不同于她模拟面試答題時那種自信氣場全開的流利淡定,吃海鮮的時候蘇甜面對蛭子不知何從下手,盯着看了好一會兒,還是許倪教她。
她不會吃海鮮的樣子反倒顯得可愛。
尤其是半歪起腦袋打量起蛭子的時候,又認真又迷茫。
周來清情不自禁笑起來,他意識到蘇甜可能家境不好,也許挺缺錢,不然怎麽連蛭子這種便宜海鮮都沒吃過。
雖然不知道蘇甜怎麽有條件支付十萬塊錢的面試培訓費,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麽能惹得網上那麽多人關注,甚至要花一萬塊買她筆試成績的消息。
周來清走過去,瞧瞧蘇甜的桌子,遞過去一張名片。
“這人花一萬塊,想知道你的筆試成績。”
蘇甜筷子一頓,她比誰都意外,“這麽值錢?”
她難以想象。
許倪這時候有話要說,連忙放下筷子道:“是啊是啊,網上好多媒體賬號都在打聽消息,還有人找我報價呢。不過只出了五千塊。”
金瑾也點頭,“沒錯,我也遇到了。”
因為這消息值錢了,大家反而更不敢亂說出去,總覺得要是賺了這錢,就像出賣了蘇甜,出賣了友情。
誰知蘇甜略一沉吟,就答應道:“當然要賣給他了,這不是拾麥子打燒餅賣,淨賺的事兒嘛。”
一萬塊诶,它拿來幹什麽都香啊。
之前蘇甜覺得這成績說不說都無所謂,是因為真的無所謂。
但現在,這能換錢,不賺白不賺。
“周來清,你那個人出價高,你去告訴他吧。”蘇甜擡頭,“拿到錢我們再分。”
“我不用,我全給你。”周來清想,連蛭子都沒吃過,多可憐啊,讓蘇甜拿這一萬塊去吃海鮮應該能嘗好多品種了,帝王蟹都能來幾只。
他為了證明自己沒貪錢,當場就和對方聯系起來,一邊發消息一邊碎碎念,“蘇甜的筆試成績是一百四十多分,你把錢先打過來,我再告訴你具體分數。”
“等等。”許倪古怪地看向周來清,“誰告訴你蘇甜一百四十多分的?”
周來清:“蘇甜自己說的啊。”
金瑾:“……蘇甜一百八十多分。”
周來清:???
“可……可蘇甜和我說,她和我差了二十多分啊她——”
周來清的話戛然而止。
他終于反應了過來。
沒錯,是相差二十多分,的确是二十多分。
蘇甜一百八十多分,他一百六十多分,不也是相差二十多分嗎???
徹底反應過來這點後,周來清更加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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