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兔崽崽
天光黯淡,四圍的暗色籠罩過來,崔黛坐在沉香院的冷板凳,怒火直往天靈蓋竄,她冷然怒視一旁的號鐘,號鐘也很無辜,她只說郎君和少夫人在午睡,沒承諾人何時會起。
再說新婚燕爾,白日厮鬧合情合理,她家郎君是君子不錯,可君子也要娶妻生子,也是正常人,少夫人容貌鮮美,夫妻二人偶然放縱一回又怎麽了?
反而是這位崔姑娘,臉皮真厚,來了賴着不走,莫不是還存着郎君從床榻下來接待她的打算?
崔黛咬咬牙,她就不信了,今日等不着有閑暇的兩人:“我餓了,要吃東西。”
號鐘和繞梁面面相觑,最後還是繞梁吩咐下人将後廚備好的新鮮飯食呈上來,好酒好菜地招待不知羞的姑娘。
丫鬟們腹诽崔黛不知羞,巧的是崔黛也在心裏痛罵崔缇不知廉恥,從午後睡到現在,可真是個狐媚子,勾着男人不放。一時想到裴宣的俊俏美好,到嘴的飯菜都不香了。
西京最好的郎君入了那瞎子的帳,也不知阿娘會為她擇怎樣的夫家?再好的夫家,又怎能比得上相府?
她舌尖發苦,心頭發酸,羨慕嫉妒死了崔缇。
崔缇這會照樣不好過,好似驚弓之鳥傻傻地愣在那,身子顫顫的,像是着了火,不合時宜地想起前世表小姐說過的話。
她說裴宣手笨,別看外表斯斯文文長着一張聰明臉,舞文弄墨她在行,瑣碎的俗務委實不擅長。
她還說裴宣此人生在貴胄門第,瞧着平易近人,其實骨子裏還是脫不去相府嫡子的養尊處優,長這麽大,從來都是別人圍着她轉,衆星捧月似地逢迎,未曾見過裴宣對誰不見外。
紛亂交雜的思緒占據崔缇的心,她吓得動也不敢動,腦子裏一會繞着窦清月說過的悄悄話,一會回蕩裴宣所言的“情難自已,罪孽深重”,發頂熱得要冒煙。
她想:窦清月八成是不夠了解這人的。哪來的手笨呢?要她來說,應是手巧。頭回剝蝦就能快過白棠,此次,此次又……
喉嚨抑制不住哼出聲,崔缇羞得整個人要化作一灘水,她怎麽能、怎麽能……
裴宣色膽包天,極盡賣弄地表達她對娘子的喜歡、熱切,往日清澈的眸子染上世俗的欲。念,眉低着,輕輕柔柔地在耳畔喊崔缇的名。
“行、行光……”她受驚地“啊”了一聲,眼尾滲出點點殘淚,閉了眼,咬唇不教那些羞人的碎音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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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仿佛變得不再是自己的,陌生的反應叩問着她的心,崔缇不反感這感覺,只是看不見身後的人,她害怕。
“娘子……”裴宣親昵地喊她。
饒是春風也能催開一朵朵待放的花苞。
庭院,夜色悄然而至,一盞盞燈籠照亮雅致的沉香院,崔黛坐在石桌前進餐,雞骨頭咔嚓咬斷,帶着一股咬牙切齒的狠勁。
白棠小心撩起眼皮,看她用筷子夾了一只圓滾滾的糖醋丸子,一口咬下去丸子去了小半,她嚴重懷疑姑娘是将這丸子當做她家姑娘的腦袋來咬。
這念頭活泛開,再去看崔黛用飯,她有種目睹’血淋淋殺。人現場‘的驚悚詭異感。
這頓飯崔黛越吃越氣,悶氣堵到嗓子眼入口的米飯咽不下去,她壓着煩躁咀嚼入肚,喝了幾口甜湯,甜湯再甜都救不了她此刻想發瘋的心。
“還有沒有活人了!”
瓷碗碰在大理石面發出清響,崔黛猶不解氣。
她在這家裏作威作福慣了,哪有等人足足等了小半時辰的時候?
肺都要氣炸了。
盛甜湯的海碗被她端起來,眼睛不眨地砸在不遠處的地面,哐啷一聲響,隐隐約約驚着內室床榻內情不自禁絞着一對細腿的姑娘。
崔缇一半的神魂都被身後的人摸走,僅有的一半還在掙紮,努力保持片刻的清醒。
她不想在這沒有人情味的地方把自己交出去。
哪裏都好,至少不要在這。
察覺到她微微的抗拒,裴宣放肆的心神收回來,兩人保持原有的姿勢不動,她埋在崔缇頸側深吸一口軟香:“是我孟浪了。”
“沒、沒有……”
崔缇很怕她又要縮回’正人君子‘的殼裏,慌亂間按住她的手,笨嘴笨舌:“我……我的心有在回應你。”
剎那,裴宣自責愧疚的心開出一朵花來,心坎裝着豔陽天,風也溫柔,日光也溫柔,花兒迎風招展,她的眸子清清亮亮浸滿喜色:“娘子,你真好。”
她不明白怎樣才符
合她說的“好”,崔缇害羞地低了頭,乍然瞧見這人搭在高山久居不下的手,嬌嬌怯怯地多看兩眼,便見裴宣指節纖纖,分外漂亮。
胸前的衣料早已被揉皺,鼻尖也生了淺淡香汗,她用手指戳戳夫君白皙的手背,裴宣嘆息又滿足地松開,為她整理淩亂的衣衫。
“以後不要再冤枉我了。”
得她提醒,崔缇臉頰浮現兩朵紅雲,顧自不服:她哪裏有冤枉人?前世的裴宣想方設法回避圓房一事,她這是怕重蹈覆轍,怕動心一場,不過徒勞。
崔黛在前面發了火,摔了碗,氣得白眼翻出來,再去看身後緘默不言的婢子們,火冒丈,她是腦袋缺根弦才在此像傻子一樣久等!
她就該沖過來,手拍在門扇,吵死這一對’奸夫**‘!
想明白她就去做,氣勢洶洶地站起身,一旁的嬷嬷眼皮一跳,防止她沖動之下壞了事,攔在她前面。
等一等沒什麽大不了的。
誰讓沉香院如今是崔缇的地界?
不請自來,趕上人家親熱就寝,再鬧起來,不好說更不好聽。
再者當妹妹的公然擅闖姐姐姐夫的寝卧之地,西寧伯府的臉還要不要了?傳出去哪個會向着崔黛?都只會說西寧伯夫婦教女無方。
議親的節骨眼,嬷嬷不能讓姑娘莽撞胡來。
“你讓開!”
“不能讓……”
“好啊,你也敢不拿本小姐當主子了?”崔黛抽出系在腰間的軟鞭,鞭子揚起,打在攔路的嬷嬷身上。
號鐘、繞梁開了眼界,白棠見怪不怪地扯了扯嘴角——逞威風逞到裴郎君這兒,呵,傻子。
謾罵聲、求饒聲、勸阻聲,聲聲入耳,人未至,裴宣的不滿已經散在風中。
“鬧什麽?”
崔黛揚鞭的手一頓,聞聲擡眸:“姐夫?”
她不認崔缇是長姐,卻肯認裴宣這個前途似錦的姐夫。
裴宣扶着新婚娘子不緊不慢走到人前,此時崔黛已收好打人的軟鞭,恭恭敬敬朝姐姐姐夫行禮,地上散落的碎瓷片被下人打理幹淨,殘存的甜湯留在地上淌着一片水漬。
她好歹還有些聰明,見裴宣微擰着眉,忙殷勤道:“阿姐,我還有禮物送給你。”
一家子一起用膳,偏她躲在白芍院不來,被府裏的婆子奉西寧伯的命前行帶來,在人前她也說的是送崔缇禮。
崔缇一顆心還在為裴宣悸動,聽聞此言順着聲源’看‘向說話之人。
崔黛拍拍手:“帶上來。”
嚴格來說,今日一行是她遵從父命代為送禮。
西寧伯不知給哪得知崔缇喜歡養長耳兔,花了一番心思尋來一窩白白軟軟、活蹦亂跳的小動物,嚴令崔黛送禮時務必要當着裴郎君的面。
崔缇目不能視,只好問裴宣:“是何物?”
精美的籠子關着少說七八只兔崽崽,裴宣見之心喜,崔府下人面帶讨好地将其中一只送過來:“姑爺,您瞧。”
西寧伯為男子,不好出面送禮,是以轉交給幼女借以讨好女兒,兜兜轉轉存得還是讨好女婿的心。
人各有所好,得了這兔,确認拿到手的是只乖巧不咬人的兔崽,裴修撰喜氣洋洋地捧給崔缇:“娘子,你攤開手。”
靈眼是為裴宣而生,借着裴宣,崔缇看到一只耳朵長長、眼睛紅紅的小兔崽崽。
一只手可以握住,毛茸茸,軟乎乎。
“夫君,你來抱着。”
裴宣笑着接過來,重新到她手掌心,崔缇又能見着白白胖胖的小肥兔:“多謝妹妹。”
崔黛不喜歡動物,沒法理解毛茸茸控的喜好,只見崔缇接過兔子又送到裴宣手中,以為她是嘴上道謝,私心并不悅納這禮物。
再想她為了送一窩兔崽子枯耗光陰受了一肚子委屈,氣不打一處來。
“阿姐客氣了。”
她又說了幾句親親熱熱的場面話,裴宣聽了沒甚感受,見過她真面目的白棠接連翻了道白眼。
且不說崔黛出了這道門直接去找親娘告崔缇一狀,她才走沒一會,號鐘捅捅白棠的胳膊:“好啦,你不累麽?”
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她們都是伺候崔缇的親信,論感情,自然是白棠與崔缇關系親厚,論身份,號鐘、繞梁是裴夫人送過來的人,遠非白棠沒正經讀過書的小丫頭能比。
人共同接待一回崔姑娘,號鐘、繞梁體貼白棠這些年跟着少夫人的不易,若有若無的隔閡自然而然消去。
忠誠,是裴家挑選下人的第一要素。
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白棠某些時候雖粗俗難登大雅之堂,待崔缇的心卻是令人敬佩。
十幾年如一日的忠義守護,怪乎郎君都偏待這小丫頭幾分。
白棠努努嘴:“你們是不知道,我和少夫人以前在這家吃了多少苦,十分的苦,有一大半是——”
“棠棠。”
崔缇歪過頭來,輕柔慢語。
沒她允許,白棠不敢再多嘴,恍若修那閉口禪的小尼姑。
裴宣唇畔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西寧伯好天真,十幾年的冷待指望一窩兔子抵消,怎麽想的?
她不欲令此事勾起崔缇過往的失望傷心,抱着兔崽崽轉移娘子的注意。
這法子果然奏效。
崔缇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看她手掌分明握着那兔的身,纖長的指撥過兔耳,倏然臉紅,奪過兔子自個偷着喜歡。
“棠棠,扶我回屋。”
白棠颠颠地小跑過來,瞥了郎君一眼,隐晦瞅瞅崔缇潔白的玉頸,猜不透兩人氣氛怎就不打招呼地變得微妙起來。
她回了屋,號鐘、繞梁也不能閑着,擡腿跟上,皆侍候在少夫人左右。
偌大的沉香院,裴宣倒成了被抛棄的那個,她無辜地攤開手,上上下下翻看手心、手背也沒品出哪裏不對。
娘子羞什麽?
為何搶走兔兒不理她?
她重複之前撫弄兔身、撥弄兔耳的動作,眨眨眼,心竅頓開,白嫩的臉冷不防燒起來。
她……
裴宣忍着下腹的熱,慢慢調整急促的呼吸,仰起臉來,看着升上天空的星子。
她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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