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前塵事

桂明湖上的那場鬧劇想起來就讓人心寒,崔缇知道眼前人心腸柔軟,低眉淺笑:“我若說受了委屈,你信嗎?”

親眼所見,怎能不信?

裴宣摟緊她,萬千念頭一股腦冒出來:“凡是你說的,我就信。”

“包括表小姐?”

她的話讓裴宣的心不住下沉:“表妹她……”

“我不喜歡她的為人。”崔缇看着她的眼:“外表孱弱,內裏陰毒,這或許與你見到的窦清月不同,但我心眼所見,說出來也不冤枉她。”

今日之災禍,若沒窦清月推波助瀾,小王爺再是懷有色心也不會當衆喝得失态。

貴女那麽多,醉了卻只認準她一人……

崔缇一指尖戳在裴宣心口:“我不想說她壞話,但我眼瞎,心不瞎。”

她很是惱了。

也想看看這番話說出來裴宣有何反應。

“她喜歡你。”

“什麽?”

“窦清月,她喜歡你,嫉妒我,容不下我。”

裴宣臉色顯然易見地變差,抱着她心事重重。

“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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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缇親親她臉蛋:“你生氣我還是要說,她觊觎你,只這點,我就厭煩她。”

暮色四合,崔缇自去沐浴,留下裴宣一人坐在椅子發愣。

當晚,崔缇少見地沒往枕邊人懷裏鑽,面壁睡得昏昏沉沉,裴宣這一覺也沒睡好。

許是受了白日所見所聞的影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夢是噩夢。

“行光?”

窗外月明,夜色快要褪去,崔缇急切地搖晃她肩膀,裴宣慢悠悠睜開眼,眼裏是一閃而過的哀痛。

“呀!”

崔缇沒防備被她驚了一跳,顧不上和她怄氣,忙問:“這是怎麽了?”

裴宣一手扶額,掌心沾滿汗漬,她兀自稀奇,待到細想竟什麽都想不起來,只覺心有餘悸,心尖曾燒起一把熊熊烈火。

“娘子?”

“我在這。”

崔缇柔聲問道:“是被魇着了嗎?”

裴宣一怔,沒想形容夢醒時分的驚惶悲怒,又覺昨夜沒好好與人解釋惹得娘子胡思亂想委實不該,當即道:“我沒有不信你,只是覺得突然。

“阿月自幼體弱多病,無論窦家還是裴家都拿她當掌上明珠呵護,我名義上是她‘表兄’,卻得她諸般體貼,她與我感情深厚,我從未往‘男女之情’亦或‘女女之情’那裏想,你說她觊觎我,我一時難以接受,你說她是壞的,我……”

“別想了。你信我就好,以後多加注意便是。”

裴宣腦袋發脹,有種用腦過度的疲憊:“你切莫胡思亂想,她是表妹,你是娘子,縱她是好的,也比不過你萬分之一好。”

“當真?”

她認真點頭,模樣乖巧,哄得崔缇一顆心滿了柔情,伸手為她掖好被角:“那咱們接着睡?”

裴宣埋在她頸側深吸一口香氣,轉瞬睡去。

昨日崔缇遇險,裴宣嘴上不說,心底終究是對窦清月有了一些看法,是以舅母登門,她不似往常熱絡。

卻說這大晌午前往素水別苑的窦夫人,誤打誤撞撞見懷王身邊的文士與女兒密談,原以為是女兒對旁人動了春心,誰料聽下去竟聽到一樁謀人清白的陰私。

當時便又氣又急。

那文士剛好她也認識,曾經被窦家資助,入書院,考功名,皆離不開窦家扶持。

想到女兒借刀殺人,對裴宣的占有欲已經到達可怕的程度,為娘的千般思慮萬般心憂,左思右想這才動身來到外甥所住的素水別苑。

“宣兒莫怪舅母唐突,今日來實則有一事拜托。”

裴宣笑問:“舅母有何事,直說無妨。”

“還不是月兒。”

她提到窦清月,裴宣微一擰眉:“表妹怎麽了?”

窦夫人不是扭捏性,且親戚間說話用不着兜圈子,她三兩句說完來此意圖,裴宣面上遲疑。

“宣兒就幫幫你表妹,幫幫舅母?她已到适婚年齡,再這麽蹉跎下去,于誰都有妨礙。你同窗衆多,總能挑出一個好的。”

她決意讓裴宣搭線好絕了女兒的妄想。

“好。”

送走舅母,裴宣凝眉深思,也覺得舅母說得對。

她已有妻室,倘表妹真生出那不該有的心,還是早早嫁人為好。

得再連累她的缇缇。

有了未婚夫,表妹總不至于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暗道這是個好辦法。

說來也巧,窦夫人前腳走,宋子真後腳叩門,卻是來探裴宣口風的。

昨日桂明湖匆匆一瞥,一水的貴女他獨獨看中窦小姐的病弱風情,鬧得一晚上沒睡好,天明頂着兩道黑眼圈求好友做一回月老。

裴宣不禁一樂:“你想好了?”

宋子真點頭如搗蒜:“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自己嬌妻在懷,總不能看兄弟孤枕寒衾罷!”

他說得理直氣壯,裴宣笑笑:“那我試試?”

宋子真眉開眼笑,大方地将家藏酒釀獻上。

窦家夫婦為女兒婚事做打算的同時,懷王蕭景燦被相爺重參一本,一日還沒過完,裴宣又上趕着告了這位小王爺一狀。

父子同上陣,即便陛下有心袒護,也得給裴家該有的顏面,遂尋了錯處将義子攆出京,眼不見心不煩。

他是不煩了,煩惱全來窦清月這頭了。

她還指望故技重施讓這小王爺做她手裏最鋒利的刀,哪料裴家護短,直接将人攆出八百裏外。

沒了趁手的利器,又聽聞阿娘在為她的婚事籌謀,待細細打聽,得知在中間牽線搭橋的是她的好‘表兄’,窦清月在閨房嘔出一口血來。

“小姐?”

“閉嘴!”

梳妝臺前她死死看着銅鏡內映出的人臉,想不通她比崔缇差在了哪。

前世那瞎子身隕,表兄怒極要她給崔缇陪葬,長那麽大,她還是頭回看裴宣滿眼殺氣的模樣。

那雙手死死禁锢在她脖頸,是真的要她死。

她也确實死了。

死前裴宣看她的眼神像在看髒東西。

按理說死了一回,是斷斷不敢再招惹殺她之人,可窦清月是例外。

窦清月本身就不是什麽好人,她心是黑的,手是狠的,裴宣再無情她也喜歡,這喜歡入了魔,豁出去再被她掐死一回,也想試試這一世能否得到裴宣。

她擦去唇角血漬,心想着愛慕之人,簡直又痛又過瘾。

殊不知九重天上的仙人們正在扼腕嘆息:

這青瑤仙子怎如此不開竅?文曲星鐘情那兔精有目共睹,她已經害了那轉世的兔精一回,還不死心。”

月老穿着一身大紅袍坐在姻緣樹下,他素來不喜青瑤,言語間很是不客氣:“随她去!左右文曲星前塵印記已松動,她再想害人,沒可能了。”

說來這青瑤仙子是文曲星宮洗墨池旁栽種的一株仙草,因日日受其清氣洗滌,生了癡念。

眼見文曲星暗慕兔精經歷一世世的轉世輪回,某日瞞着衆仙下了輪回臺,投生窦家,做了裴宣表妹。

又因其道行未穩強行輪回,輪回途中損了心脈,托生下來身子骨病歪歪的。

她前世嫉妒心起害得崔缇淹死荷花池,事發後死于裴宣之手,這一世重來,仍不吸取教訓。

真就應了那句話——自尋死路。

不說天宮之上仙人們的議論,此時的裴宣直愣愣地盯着皇宮內的蓮池。

花開滿池,本是盛景,無端看得她心內生懼。

“裴侍讀?裴侍讀?”太子連聲呼喊。

裴宣腦袋一陣眩暈,身子倒退兩步堪堪站穩,她擡起手,緩聲道:“臣無礙,勞殿下憂心。”

“真的無礙?”

“無礙。”

她看起來不像沒事,太子不敢再與她閑談下去,遣了宮人送她歸家。

“少夫人,郎君回來了。”

“郎君是被人扶回來的。”

“什麽?”

崔缇急忙起身。

白棠扶好她,主仆兩人往外趕。

“少夫人,裴郎君奴給您送回來了。”

崔缇謝過宮人,将人送走後轉身忙擦拭裴宣額頭,看她生了滿頭汗,又吩咐下人多備些冰鑒放在屋裏。

“娘子……”

裴宣頭疼欲裂,腳下一趔趄,總覺得有座荷花池在她眼前蕩呀蕩。

她揮揮手,卻趕不走那幻影。

“行光,行光!”

她掙起兩分精神,伸手摸摸崔缇生涼的手背,下一刻,那幻影變了形狀,她眼睜睜看着‘崔缇’被人推入水池,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缇缇!”

她猛地就要跳下水撈人。

好端端的人

看起來竟像是犯了癡病,急得別苑的下人團團轉,有人去請大夫,有人跑着去相府報訊。

崔缇協同白棠幾人費了好大力氣把人帶進門,躺在床榻上裴宣也不安生,手舞足蹈,嘴裏絮叨着旁人聽不分明的話。

“郎君這是中邪了?”

“中邪?”

崔缇面無血色,死死抱着床上的某人,一滴眼淚從眼眶淌下來,悄然砸在裴宣下唇。

淚是鹹的。

對現實的牽絆打破可怖的幻影,裴宣眸色轉瞬恢複清明,再看崔缇好生生地就在她面前,手腳冰涼地一把将人摟入懷。

她身子顫得厲害,崔缇百思不得其解。

裴夫人領着大夫急哄哄上門時,她的‘好兒子’正安然無恙地坐在床榻接受兒媳喂食。

她一臉茫然:“宣兒怎麽了?”

裴宣臉色時紅時白,不好直言說她近日疑神疑鬼,咽下嘴裏的米粥,委婉道:“想來是這幾日總睡不好。”

這話半真半假,看她不打算繼續說的樣子,裴夫人不好多問,扭頭和崔缇使眼色。

入夜,崔缇縱着她胡鬧一番,趴在她身上說小話:“白日裏,是撞上什麽了嗎?”

裴宣嘆口氣:“你那離奇夢裏可看清是誰将你推入池中?”

崔缇心生遺憾,搖搖頭:“未曾。”

良久的沉默,裴宣心神不寧地撫弄她雪白的脊背,忍了又忍,終是道:“若我說,我看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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