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望月04

04

十三中的高二教學樓前種了幾棵香樟樹，生得高大而茂密，從窗邊一垂眼依舊能望到蔥郁的枝葉，很惹人注意。

李欲青多數時候都盯着它看，一年四季都是綠的，春天的時候落葉最多，這倒不是什麽很重要的發現，也不能為他的成績多提兩分。

他聽不懂課時會在稿紙上畫畫，等到中午下課鈴響，同學們一溜煙全跑去吃飯，他還在教室裏不緊不慢地畫。

同桌走之前看他畫得入迷，還好心提醒他一下，李欲青依舊沒動，教室只剩他一個人。

今天周五，沒過一會兒廣播便響起來，先是一段很短的純音樂，結束後有播音的學生開始介紹今天的欄目內容。李欲青停了筆，将臉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望着窗外那棵樹，不知道在想什麽。

廣播裏的聲音很清晰，也很明朗，比其他幾位播音員的聲音都要好聽一些，自然而舒服。

教室顯得尤其安靜，食堂吵鬧的動靜離這很遙遠，李欲青聽到廣播裏的新聞快報，還有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春末夏初的一點燥熱也被吹散開。

聽完廣播他收拾好自己的桌面，照往常一樣去學生超市買吃的。人不少，這會兒有好些剛吃完飯又來買零食的學生。

有點吵鬧。

李欲青自己也不理解，大家都是穿的一樣的藍白色校服，在狹小的過道裏擠來擠去，他總能一眼就找到霍庭易的身影，手裏還拿了一個面包。

可能因為他很高，側臉輪廓也十分好看，所以很顯眼，就連那普通的校服在他身上都顯得順眼許多。

李欲青看到他在往飲料區走，有一個男生過去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很熟絡的樣子，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會兒是背對着，李欲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注意到霍庭易修長的脖頸和耳廓後面修剪得很短的頭發，看起來很清爽。

霍庭易打開冷藏櫃的門拿飲料，拿了兩瓶出來，順手扔給那同學一瓶。

他們轉過來排隊結賬。

李欲青很快地收回目光，往裏面走了幾步，去買面包。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周五的時候碰到霍庭易，雖然他知道霍庭易會播音，但也沒見過他播完音來學生超市買吃的。

李欲青心跳得有點快，他以為今天會見不到對方了。

霍庭易和同學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帶着點笑意，好像和誰都合得來。也難怪，他長得好看，學習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

李欲青一邊想一邊順着架欄上的食物看過去，怎麽也沒找到霍庭易手上的那一款。他有點失望，就随手拿了一個肉松的。

付完錢的時候霍庭易已經離開了，李欲青望見他一抹很遠的背影，在太陽光下，很挺拔。

對于霍庭易來說，他沒有想到他和李欲青會是高中校友。

事實上他也沒仔細想過和對方能有哪一種認識的可能性。他的工作總是在和人打交道，而私底下他早已沒有想要多去了解一個陌生人的欲望。但從李欲青嘴裏得知他們是高中校友，還是有些震驚。

霍庭易的高中時代早已遠去七八年，離他非常的遙遠。這幾年他一直在忙工作的事，成為一個合格的職場人，幾乎快要忘記自己高中時期是什麽樣了。

他的記憶裏，是黑色水性筆用完一根接一根，書一頁翻一頁，黑板寫滿再擦掉，每周五播音，每周日打球，三個冬天再三個夏天，無數個日落，然後高中就這樣結束了，猝不及防。

霍庭易的高中記憶裏沒有李欲青的存在。他仔細想了想，依舊沒有李欲青。

分別前，霍庭易對李欲青感到抱歉，說自己實在記不起來。

李欲青說沒關系，看起來對這件事沒報什麽希望，所以也不至于失望。

不過霍庭易回到家仍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李欲青怎麽能記住他這麽久。他祈禱自己高中沒幹什麽不堪回首的傻事。

他的公寓裏沒有曾經的高中畢業冊，以前的很多東西都被擱置在了他爸媽的那個家裏。

霍庭易暫時放棄了翻畢業冊的念頭。

而另一邊，于李欲青而言完全是不同的感受。

沒有哪一個時刻他的心像現在這樣劇烈鮮活地跳動着，讓他清楚地察覺到自己平平無奇的生活裏，出現了一抹新的亮色，這是霍庭易帶給他的，無與倫比的體驗。

他很珍惜。

分開前霍庭易問他：“你有我的名片吧？”

李欲青說有。

在他畫圖的書桌上，被很好地保管着。

“那為什麽不加我？”

霍庭易問完見他猶豫着沒有回答，把手伸到他面前。

李欲青疑惑：“...？”

“不是說想認識我嗎？微信給我。”

李欲青把微信調出來，霍庭易很快便添加了他，新的朋友那一欄出現了一個紅色小标。

李欲青點下同意的時候，沒怎麽反應過來。

“我說過有事可以聯系我，也包括這件事。”

霍庭易那天說的話，并不是客套。李欲青後知後覺，才發現他的通訊錄裏有了霍庭易的好友。

李欲青想到他高中畢業時從年級群裏一個一個翻找霍庭易的□□，找到後無數次想加對方，又無數次打消這個念頭。

而現在，霍庭易主動加了自己。

好不真實。

李欲青躺在自己的床上，拿着手機，對着和霍庭易的那個聊天界面反複看。

他的頭像是自己拍的一張工作證。

上面有一張證件照，李欲青想點開他的頭像，看得清楚一些，手抖了，不小心按了兩下，結果彈出一條拍一拍的消息，十分突兀地杵在聊天界面上。

他心下一驚，從床上彈坐起來，趕緊又點兩下才撤回掉。

臉不自覺地發了熱，為自己笨手笨腳感到羞愧。

好在霍庭易那邊沒什麽動靜，大概是沒發現。

李欲青點進他的朋友圈，內容不多，偶爾轉發兩條重要的大事新聞，隔一段時間才會出現一條原創，是分享生活的，有時是風景，有時是工作相關，還有聚餐時的合照，他在一群人中間很顯眼。

他的朋友圈沒有設時間限制，李欲青從頭看到了尾。

然後他翻了個身，側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還是覺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