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這人有點兒笨,你得手……
鐘紫珊被保安拖了出去,圍觀人群也逐漸散開。展廳裏剛剛重歸安靜,有個保安回來問:“沈總,那位小姐還在門口鬧。”
沈司瀾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我幫你報警?”
“好的,馬上處理。”保安連連點頭哈腰,跑了。
微微呆怔的目光被男人忽然捕捉,方珞寧局促地轉開,小聲道:“謝謝啊。”
“不用客氣。”他垂眸睨着她,滿臉意味深長,“應該的。”
什麽應該的?
展會是策展公司的事,畫是蘇遠山的,跟這個男人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
方珞寧突然領會到他的意思,不覺羞惱地轉回頭去。
“這個是你嗎?”沈司瀾突然伸出手,隔空指了指她面前的畫。
方珞寧心口震了震,下意識否認:“不是。”
男人輕笑一聲:“這幅畫對你來說很重要?”
方珞寧垂下眸,無比輕松地彎了彎唇:“沒有啊,一幅畫而已。”
雖然主辦方請了她,電視臺采訪了她,但說來慚愧,這些畫寫着外公的名字,卻沒有一幅是屬于她的,早在那時就被方啓盛賣錢還債了。
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惡毒地想,他為什麽就不去坐牢呢?他難道不應該去坐牢嗎?
用外公一輩子嘔心瀝血的作品,和他最心愛的家換來那個男人的自由,到底有沒有半點意義。
當她回過神來時,沈司瀾已經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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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珞寧扯了扯唇,繼續看別的畫。
這些畫她幾乎全都見過,但今天看着,又覺得分外陌生。
**
沈司瀾去和主辦方交涉完,錢款到位,對方問他要不要即刻取下來。
沈司瀾笑了笑:“不用,我晚上再拿走。”
從二樓辦公室下來到正廳裏,他朝四周望了望,沒找到方珞寧,展廳門口卻站着顧懷誠。
他走過去,順着顧懷誠的視線看到旁邊的小廳門口擺着張大桌子,有不少小朋友圍在旁邊看,而桌子的正前方,站着一個穿白色羊毛裙的年輕姑娘,手裏拿着毛筆,面前摟着一個小女孩,教他們畫葡萄。
她眉眼溫柔,臉上的笑容比頭頂陽光還燦爛。
“其實她內心裏從來沒放棄過。”顧懷誠緩慢而低沉地開口。
沈司瀾沒有回話,卻還是看了他一眼。
兩個男人平靜地對視,顧懷誠轉眼望向方珞寧,繼續道:“你有時候一定會覺得她想太多,為什麽熱愛的東西偏要放棄,喜歡的人也不敢面對。”
“你當年認識她的時候,沒見過她畫畫的樣子吧。”顧懷誠淺淺地勾着唇,“事實上從十二歲起,直到五年前,她都沒再碰過筆。”
沈司瀾一直看着她的側影,嗓音有點幹:“為什麽?”
顧懷誠微垂下目光,扯了扯唇:“十二歲的時候她參加一場國畫比賽,用的是她最擅長的海棠,結果,被評委批評得一無是處。”
“我知道那種感覺,最引以為傲的東西被摔得支離破碎,何況她那時只是一個沒經歷過任何風浪的小孩,沒法不留下陰影。”
“但我們誰都沒想過,會那麽嚴重。”
沈司瀾逐漸蹙緊了眉。
“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除了再也不畫畫。學習好,性格好,誰見了都誇。”顧懷誠望着她,目光卻仿佛飄得很遠,“直到五年前,她母親去世,方家也發生了一些事情。”顧懷誠頓了頓,隐去一些細節,“蘇沁阿姨從英國回來,還帶着一名心理醫生。聊過以後才知道,她一直存在輕度抑郁,那時候已經有轉重傾向。”
沈司瀾心口狠狠地一顫:“是因為小時候那次嗎?”
顧懷誠點了點頭:“醫生說,誘因是長期持續的自卑心理,但我們誰能想到。她是蘇家和方家寵上天的小公主,要什麽有什麽。她隐藏得很好,我們沒有任何人發現,如果不是五年前……”
沈司瀾漸漸攥緊了手指。
五年前他忙于工作,總想着忍一時,兩個人未來可以更好,他也不是沒發現這姑娘情緒的變化,但他以為只是因為自己突然忙起來,沒空陪她,所以她生氣。
包括最後那次吵架,他聽見她在電話裏哭,卻因為手頭一個重要的項目,沒有接着去哄她。
總想着以後,以後還能,以後有機會,以後再彌補。
但她突然就消失了,哪還有什麽以後?
“蘇沁阿姨把她帶到英國,邊上學邊治療,好在原本就不太嚴重,慢慢痊愈了。”顧懷誠道,“這些年,她也一直有自己畫點東西,但小時候的事畢竟沒辦法完全忘掉,我每次想勸她回頭,試着做做自己喜歡的事,她都很敏感。但我知道,現在的生活不是她內心想要的。”
顧懷誠看向方珞寧,唇角勾起來:“你看她現在的樣子,你是不是從來沒見過?”
沈司瀾定定地望着。
今天天氣好,陽光明媚,女孩周身都仿佛被鍍了一層光。
然而這世間所有明亮耀眼的東西,都比不過此刻她眼裏的光。
“老師待我如祖父,寧寧就像我親妹妹。你如果對她不好,我是不會饒過你的。”顧懷誠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
一陣風緩緩地起來,臺階上的灰塵都打着旋兒。
沈司瀾目光沉沉地走進展廳,再出來時,胳膊上搭着一件灰色毛呢外套。
他走過去,從她身後将衣服展開,披在她纖瘦的肩上,手掌輕輕攏着她肩膀兩側,似乎不舍得拿開。
方珞寧訝異地轉過頭,眼中的光悉數落進他眼底。
他心神晃了一瞬,陡然想起翟青墨那天聽上去極不靠譜的那些話。
——只要你喜歡你想要,什麽都能不管不顧。
她能嗎?
女孩一聲軟軟的道謝,讓他回過神來,擡手輕輕揉了揉她細密柔順的頭發:“外面冷,多穿點。”
她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嗯”了一聲,轉過去繼續和小朋友說話。
有小朋友天真無邪地問:“這個叔叔是姐姐的男朋友嗎?”
方珞寧忍不住“噗嗤”一笑,都沒顧上反駁。
沈司瀾走到她旁邊,沖那個小朋友挑了挑眉:“知道是男朋友還叫我叔叔?”
“別聽他胡說。”方珞寧瞪了他一眼,摸摸小朋友的腦袋,“就叫叔叔。”
“哦~~”小朋友恍然大悟地托長音,“因為叔叔還在追姐姐對不對?”
方珞寧臉頰微熱,還來不及說點什麽,旁邊男人已經臭不要臉地開了口:“沒錯,叔叔還沒追上,能不能給叔叔點兒機會?”
“好哇好哇。”小朋友拉着小夥伴激動地說,“叔叔要追姐姐了,我們去別處玩,不要打擾他們!”
方珞寧:“……”
等那些小豆丁全部退散,展廳前只剩他們兩人。
沈司瀾看着宣紙上的葡萄,有她畫的也有小朋友畫的,十分可愛,旁邊是清秀的簪花小楷題詞。
他笑了笑:“教我寫幾個字?”
方珞寧淡淡睨了他一眼:“您父親的墨寶還挂在帝都商會大門口呢,沈總用得着我教?”
“我爸倒是想,可我這不從小頑皮,不服管教麽,天天上房揭瓦打游戲,就是沒受過一點兒藝術熏陶。”沈司瀾大言不慚地說。
方珞寧嘴角一抽:“……”
這話怎麽就該死的可信呢?
畢竟沈司瀾看起來,太不像那些一本正經的富家少爺了,哪怕他現在身居高位,縱橫商界,每天西裝革履,和那些人一樣打扮得一絲不茍,依舊掩飾不了他與衆不同的氣質。
有人說那是纨绔不羁,放浪形骸,但她覺得,他只是灑脫,随性,像天上的飛鳥一樣。那種和她截然相反的內心的自由,從第一眼就像磁鐵一樣吸引着她,無法抗拒的天生的吸引。
沈司瀾不等她首肯,已經從筆架上挑了支毛筆,指尖夾着轉了一下,像筷子一樣拿起來,回頭看她:“這樣嗎?”
方珞寧無動于衷:“沈總請便。”
男人笑了笑,鋪開一張新紙,筆尖蘸了點墨,開始在紙上寫寫畫畫。
他明顯沒練過軟筆書法,方珞寧看了一會兒,沒想到居然有人可以把她名字寫這麽醜,實在忍不住嘀咕道:“不是這麽寫的。”
沈司瀾一邊在她名字旁畫了個愛心,一邊懶洋洋道:“沒人教,我只能自由發揮。”
方珞寧生怕他接下來寫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連忙阻止他:“我教你,行了吧。”
男人終于滿意,擡了擡手:“方老師請。”
方珞寧盯着他那只手,無比嫌棄地努了努嘴:“筆都沒拿對,雞爪似的。”
“那就請方老師好好□□。”沈司瀾唇角淺淺地勾着,一邊說,一邊挪開位置。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後背一暖,原本毛呢大衣裏殘餘的體溫被裹上更加炙熱的一層,頭頂是男人均勻溫熱的呼吸。
臉頰仿佛被陽光灼燙,連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升溫,胸腔裏那顆咚咚地狂跳起來,她縮緊手指,卻被他緩緩牽引着,覆在他另一只手背上。
“我這人有點兒笨,你得手把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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