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猛了,所以兩個正在我肚子裏打架呢?”
安錯摸了摸遲衡的臉,忽然燦爛笑了,一笑還有兩顆小虎牙,十分無邪:“理是這個理,但我琢磨着,可能是所有的猛藥餘烈摻在一起……藥不比其他,它們滲入你的血脈,短的一個時辰能看出,長的蟄伏數月,乃至數年……”
遲衡差點一口血飙出。
不說還好,這一說就成不治之症了,還數月數年,這是要命呢。遲衡狠狠地拿起柴刀,面無表情地一砍而下,剁草一樣剁着幹柴,一言不發。
安錯心驚肉跳:“可以治的,不就是腎虧嘛。”
遲衡牽起嘴角咬牙切齒,把幹柴剁成一斷一斷的一堆:“你要不要試試腎虧?我可以讓你連命根都沒了。”
下意識地捂住胯|下,安錯心虛:“芏靈很管用的,你的臉很硬,就表明起效了……要不要我再給你煮一根芏靈試試,唔,師父回來肯定罵死我了……總共就兩根……”
遲衡忍無可忍,柴刀指着屋子:“你,滾回去,睡覺。”
安錯才要走。
遲衡又叫住了他:“安錯,算命道士為什麽叫你安啞巴?”隐隐知道原因,但證實之前,他還留有一分僥幸。蒼天啊大地,不至于衰成這樣吧。
這次,饒他威逼,安錯緊緊閉嘴死活不說。
飛鳥歸宿,漫天紅霞将去。遲衡背着背簍跟在安錯背後,只覺得汗出如漿,紅汗是越來越淡,漸漸透明,卻越來越黏手。許是心理作用,遲衡越來越覺得腹部很虛,胯|下疲軟,似有縮回去的跡象。
安錯說,他師父師兄至少得中秋後才能回來。
短期內無望。
遲衡也不能罵安錯,萬一安錯急了,什麽猛藥都上,自己怕是得在這個庸醫手底下一命嗚呼了。他這邊糾結,安錯卻樂呵,絲毫沒把遲衡的憂慮放心上,揮舞着細胳膊:“遲衡,這邊來,昨天咱們找到這裏,今天是這一大片。”
看他意氣紛發的樣子,遲衡問:“你找多少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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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雖然師父和師兄說那沒譜,我堅信一定有。”一笑一個梨花渦,眼神澄澈。
遲衡肅然起敬。一個多月,連绛石的影子都沒找到過,安錯還能這麽興致勃勃地找,且根本就無視他人建議,非一般的熱忱和執着,真比打雞血還打雞血啊。也許在安錯眼裏,人世間其他都不要緊一樣,只有內心的堅持永存。
遲衡低頭,默默地翻開每一塊水碧石。
水碧石的外表和普通石頭無異,粗糙的淡淡的綠色,遲衡認真地翻着,整個安靜的夜晚,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有止不住的汗水汩汩流下來,滴在地上,發出輕微的啪噠聲。
實在找累了他就靠石頭邊,偷偷地解下褲子,凝視手裏肉肉的一根。
捏一捏,軟趴趴的。
不怪遲衡心裏發毛發軟,猛藥什麽最可怕,既然七日癢無聲無息就讓自己痛苦成那樣,什麽紫茯什麽芏靈肯定也就有這種奇效,越猛越毒越可怕。刀傷還能養一養,可這幾味藥是直入血脈的,萬一把自己的根基傷了,可就麻煩了。
手裏的玩意有氣無力的樣子,越看越不對勁。
遲衡回頭瞅着安錯離得遠,摸着沒有包住的地方,偷偷地上下搓了幾下,他的手粗糙無比,那肉又沒被碰過,頓時疼得他眉毛直跳,越發萎靡不堪。遲衡心急了,小心地握住皺皺的表皮,慢慢地上下順了一順,痛才慢慢消失了。
看着它慢慢翹起來,遲衡舒了一口氣,放了回去。
安錯渾然不覺,見遲衡過來,還興高采烈地說:“遲衡,今天運氣好,揀了好幾顆奇石,不知道是什麽藥性。比如這顆,綠得很不一般。”把手中的石頭亮給出來,很小的一顆,遲衡看不出什麽異樣,心想放自己眼裏,這頂多就是一顆玉石,在安錯眼裏就是絕佳的藥材,他倒是能自得其樂。
很快,遲衡也心無旁骛,見到有些奇怪的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扔到背簍裏。
這一夜過得很快,還是沒揀到绛石。
遲衡這兩天可算折騰夠了,也不管汗透重衫,回去就是呼呼大睡。身累,心有牽念,很快做起夢來,一會兒見岑破荊滿地裏找他,茶飯不思。一會兒見鐘序拿着他的刀,坐在地上傷心。
醒來後又是一股味道,一大碗暗紅的湯。
遲衡當即回絕了安錯的殷勤和熱情,斷然說:“不吃,我現在挺好的,臉也不繃汗也不流,一定是昨晚幹了一晚的活,血脈的藥性散出來了,一定是。”其實臉還是跟龜殼一樣,總比胡吃的好。
安錯撫慰:“這不是什麽猛藥,不治任何病,就補身子而已。你流了兩天汗,再不補就脫水了。”
遲衡将信将疑:“是嗎?”
安錯用勺子舀起碗底,一粒一粒小米一樣的東西:“這東西就是糧食,能有什麽藥性?再說我是郎中,也不敢什麽都給你喂,對吧,是藥三分毒。”
你也知道,怎麽前兩天就不斟酌?
遲衡琢磨了一下,是渴得厲害,吃還是不吃,看看安錯真誠的眼神,想想至少身上不癢是真的,出汗少也是真的,安錯還是有點譜的。于是端過碗,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吞了下去。
安錯很快又去熬藥了,原先的幾大鍋要并成一鍋。
遲衡與他一同擡起大鍋,慢慢倒在一起,濃濃的藥汁非常黏稠。并好之後,安錯往鍋裏扔了幾塊石頭,遲衡問:“扔石頭是為什麽?”
“這不是石頭,是藥草,長了幾百年凝固成石的模樣,合進藥裏,能吸鐵性,令傷口不化膿,不淤血,且不會留下後遺之症。”安錯忽然惆悵,“其實好多傷者并不是被刀劍殺死的,而是被染上了兵器上的鐵性,五髒六腑衰竭,然後因體虛而亡的。”
這個倒是好懂,遲衡說:“練好之後給我一些,我也常受傷。”
安錯嘟囔:“為什麽要打戰。”
遲衡笑而不言,找到一棵比人高的樹,揮斧砍下了十數下,他力氣大,柴刀被磨得也厲,樹很快就斷了。他把最接近樹根的地方砍出一截,最後削成幾十公分長,三個指節寬,最前頭尖尖的。又砍了兩截樹幹,削得又直又順,又是鑽孔又是綁緊,制成之後,竟然是一把有模有樣的木鋤頭。
安錯醒來後,見了十分高興:“這個好用,我早就想弄個鋤頭了,鐵的容易傷着草根,壞了藥性。”身處火羅山,不是想弄就能弄到的。
看他歡天喜地,遲衡趁勢問:“你一個人住這裏多長時間了?”這裏根本就不像住過好幾個人的樣子。
“一個月。”安錯脫口而出。
說完才意識到給下套了,安錯索性把實話都說了:“師父和師兄都說初冬天寒,人瘟就能停下,而且病過的人治不了,也說绛石只是典籍中記過,根本難說。但我不信,任何東西,能攻就能克,沒有找到绛石怎麽能斷定。”
果然固執。
“你還說師父去了元州城。”
“确實去了,那裏現在人瘟正肆虐,師父只能做到讓人患病不死而已。師兄則在霍斥那裏,防止人瘟傳得更嚴重。”安錯說這話時,神情難得嚴肅,說到百姓疾苦,一派仁心。
也讓人佩服。
“其實你不是被人送過來的,那天我下山去,你被人打撈上來,只有出的氣,翻白眼,渾身都僵了。有個赤腳大夫看過後說沒救了,正要埋時,我讓他們把你送過來,死馬當活馬醫。”安錯腼腆一笑,“看,你不也活蹦亂跳了嗎?”
他這麽一說,遲衡才覺得,自己能活過來,也挺不容易的。
心中升騰起感激,遲衡道了好幾聲謝。
安錯為他診了一下脈:“你還覺得渾身乏力嗎?臉還是很不舒服嗎?”
遲衡嘴角一抽,他倒忘記了這一茬,猶豫了一下說到:“臉還是像烏龜殼一樣裂開的感覺,而且,好像,尿不是黃色的,而是發青發黑,這是什麽緣故?”
安錯目瞪口呆訝異地說:“不是發紅嗎?”
遲衡心裏又一涼。
33、〇三三
【三十三】
發紅?
遲衡徹底瘋了,遇上了這個半吊子大夫,自己還算什麽桃花姻緣,有安錯在,絕對是活不到能遇上桃花開的時候了。早知道就該測測自己還能活幾天,這麽折騰,一百天都過不下去。
見他臉色頃刻發白,安錯急忙道:“你別急,我再號一號脈。”
遲衡伸出手。
半天過後,他弱弱地問:“安錯,你到底號出個什麽結果沒,還有救嗎,說句話。”
“脈象是比前兩天好很多的,相火一時旺一時弱,大概各種奇草的藥性都起了,這倒不好下藥了,再等等看。”安錯點了點頭,“這樣吧,晚上去找绛石,你跟着我走動走動,再散散體內的火氣,驅使體內的藥繼續發作。”
這主意比胡亂喝藥好一萬倍。
萬籁俱靜,天上一鈎月遲遲而行,映得水碧石蒙一層青霧,遠望如仙境。
看着那一邊的安錯,手執木鋤一絲不茍地翻過平凡的水碧石,雖然對他的醫術頗有微辭,不得不承認他的執着很可怕。
遲衡背靠着一棵西金樹,坐着休息,越想越毛,還沒用過,就廢了?
想來想去,心煩意亂,解開褲子掏出來看了看:跟昨天一樣,依舊軟兮兮的,揉了兩下,它才大夢初醒一般翹了一點。硬了一分。沒廢,就是好。遲衡欣喜萬分地撫摩着,它卻始終興趣不高地欲翹不翹,并沒有硬上幾分。
遲衡岔開兩條腿,專心地撫弄着,左摸摸,右撫撫,十足的耐心,小鳥兒卻東倒西歪十分矜持。
不知不覺一盞茶的功夫都過去了。
“幹嗎呢?”
遲衡渾身一抖,一手捏着小鳥,仰看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安錯,兩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安錯噗的一聲笑了:“玩得怪認真的。”
這都怪誰啊,遲衡羞得跳将起來,飛速系好褲子,拿起木鋤就翻石子,不理會安錯在身後咿咿呀呀的道歉。
安錯還沒心眼,前前後後跟着他叨叨:“我看你那裏有點虛啊,醫書上說腎氣虛弱,容易不起。這是病,你是不是經常恣情縱欲?會不會經常精關不守、半夜遺……”
“才沒有呢我好得很。”遲衡忍不住回他一句。
“怎麽沒有?我看你玩了半天都沒有起來。你看我的,都不能随便動,一動就硬……”安錯認真地說,大有立刻解衣展示給遲衡看的意思。
遲衡氣得臉色青了又白:“還不是你,我以前也不是這樣啊。”
安錯閉上了嘴巴。
翻了一夜,又是無果,別說水碧石,連帶發亮的東西都沒見着。
天色大亮之後二人默默地回到屋子裏,安錯也不像前兩天那麽高興了,蔫蔫地添柴添火,一句話不說。竈邊忙了一陣,端出一碗紅中帶褐的藥湯出來,遞給遲衡。眼皮耷拉着,萬分沮喪的模樣。
遲衡不忍弗他的好意,忍着藥味的惡心一口吞了。
連續找一個多月,還半點影子不見,确實夠打擊人的,遲衡忍不住安慰:“別沮喪了,只有绛石能治人瘟嗎?有沒有別的辦法。”
安錯眼睛一亮,嘻嘻笑了:“還以為你不想和我說話呢。”
遲衡無語。
“我一點兒也不沮喪,看我們都快把整個山找完了,肯定就快了。”安錯笑得眉眼都眯了起來,好像绛石就在眼前了,這樣盲目的達觀,真是不多見。
遲衡咳了一聲:“我回夷州啊,不能陪你一起找。”
安錯一驚:“你的病還沒好。”
沒等好,就被治死了,遲衡腹诽:“不礙事,我到夷州城治也一樣的,要不了三兩天。”
安錯眨了眨眼:“不一樣的,這些草藥都是我搜羅來的,一般郎中看了也治不了。再說,我才給你吃了藥性絕好的鐵陽草,保管你的那裏明天就能硬得像鐵一樣。萬一半路有個別的什麽,你也找不到郎中啊。”
“什麽?”遲衡差點噴出來。
這下不消問了,肯定藥如其名。
遲衡龇牙咧嘴:“能不能不給我胡亂吃藥!別以為我脾氣好,我砍起人來不眨眼的,趕緊給我一碗催吐藥。”
安錯立刻一副愧疚難當的模樣,真誠地說:“吃了就吐不出來了。你一晚上都悶不樂,是不是當心以後不行了?我跟你說,這鐵陽草啊,治別的不行,治那裏百分百的管用,有人吃了一株長了十年的鐵陽,一晚連禦十人第二天依然神采奕奕……”
二話沒說,遲衡抓起一個凳子扔過去。
安錯瞬間跳開,手舞足蹈地解釋:“放心放心,我就給你放了一片葉子,其他也就是白茯苓甘草節什麽的,絕對不會過量,反正你別擔心就是。”
“滾,我要睡覺。”
清晨鳥語花香,正是睡覺的大好時候。
遲衡抱着薄薄的秋被,進入夢鄉。他也明知是夢,卻掙脫不了。夢中,他口幹舌燥,到處找水喝,一會兒就見到鐘序站在夷河之中,裸了半身,笑意吟吟。遲衡血脈贲張,歡歡喜喜地跑過去抱住了他。少不了說些甜言蜜語,很快胯|下就脹了,他抱緊了鐘序親了幾口,下|身難耐蹭着鐘序的腿,着火似的摩|擦着,一股|股快意湧上來,腹|下一凜,洩了出去。
鐘序見狀,吃吃的笑。
遲衡惱羞成怒,抱着他又親又蹭,貼着耳邊說着絮絮情話。一會兒又硬了,磨着蹭着胯|下一緊,洩|了。如此這般來來回回,不知出了幾次精,正逍遙之際,驀然,一個激浪打過來……
遲衡一凜,醒了。
掀開被子,解了亵褲,別說褲子全是黏|液了,席子上都濕了好大一片,一看即知怎麽回事。遲衡頓時抱着頭,熱氣從臉燒到了耳根,偷偷地把亵褲藏在衣服裏,出去一看安錯又睡在了草藥上,依舊四仰八叉,累得鼾聲四起。
遲衡飛速地将亵褲洗了鋪在那堆柴火上。
暗地裏握緊拳頭,不管安錯再說什麽都絕對、絕對不要吃他給的任何東西。以及,黑天白夜一颠倒,他在這裏快待了四五天了,明天,一定要回去,夢裏鐘序一直嗔怪他不回來呢。
遲衡翻了翻,發現幹糧快吃完了,就剩兩張大餅。
不由得嘆了口氣,安錯不是神仙也得吃飯,他就一天胡湊合,估計那一天也是因為出去買幹糧才碰上自己的。山中到處是熟透了的果子,遲衡爬上樹一口氣摘了一籮筐回來。
見他倒出一筐通紅的果子回來,安錯驚訝地說:“背那麽多果子回來幹什麽?”
“吃。吃不完就曬成幹留着你以後吃。”
安錯笑了:“要不了這麽多,只要找到绛石我就會離開的。”掠過一絲情愫和感動,安錯揀起一個紅果子,猶滴着清水,咬了一口,甜甜的脆脆的,十分好吃,忍不住一口氣吃了三個,果香留齒。
“沒幹糧了,我明天就下山買幹糧去。”安錯遞給他一個大餅子。
遲衡擺了擺手:“我飽了,你留着明天吃。安錯,那個,我明天就回夷州啊。”
“啊。”安錯半張嘴巴,“明天?”
遲衡點了點頭。
安錯立刻露出很複雜的表情,有愧疚有不舍:“是不是怕我把你給治得越來越壞?真的不會有事的,你睡後我幫你看過了,很硬很翹,肯定不會影響……”
嚓!
“你看過了?”遲衡差點暈過去。
安錯點了點頭:“看了還摸了,尺寸不小,硬度很硬,我可以打包票,紫茯的藥性肯定早就沖沒了,以後你絕對可以生龍活虎龍精虎猛……”
奇恥大辱!
遲衡啪的一聲站起來:“我下山去啊!”
說是說,天都黑了,安錯說什麽都留不住遲衡了,最後坦然地說:“我把草藥研好,你帶回去自己熬着吃也一樣,今天就不用揀绛石了,留點體力明天下山。”
他這麽幹脆,遲衡也不計較:“睡不着,再幫你找最後一晚吧。”
對這種滿山找石的方式,遲衡并沒有抱什麽信心,地上的石頭多過天上的繁星,幾乎可以說整座山的水碧石都快被翻遍了,後半夜,風涼飕飕,遲衡集中所有精神,撥弄着每一塊石,不知不覺,最後一塊撥了一下,撲通撲通地滾落了下去。
原來走到了懸崖,底下就是數丈深淵。
遲衡擦了擦汗,沮喪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靈光一現,沖安錯大喊:“诶,過來!”
安錯眼放綠光跑過來:“你找到了?”
“沒有。你是不是每次都找到懸崖就停下了?聞一聞,懸崖底下也有西金樹呢。”遲衡笑了。
安錯望了下去,懸崖數丈,底下鋪滿石頭,但卻是很硬很大一塊的紅色石頭,不是水碧石,頓時失望了:“哪裏是西金樹啊,全是石頭,有這種石頭,就不會有水碧石。”
“這懸崖是伸出來的,我們這樣看,看不到凹進去的地方,你聞一聞,有種苦苦的味道。”
安錯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乍亮:“對!我們跳下去看看。”
不要命了!
遲衡好笑地說:“我還想活夠一百年,回去拿根繩子,我爬下去看就是了。”
34、〇三四
【三十四】
這下輪到安錯笑了,得意洋洋地從背簍裏拽出一根長長的草繩:“有些草藥長在懸崖邊,繩子常備。”
安錯這小身板還能爬到懸崖邊?
遲衡将腰系緊,小心地攀爬在石崖之上。石崖陡峭,下去一丈多,就看見凹進去的崖壁上長着數棵老西金樹。地處背陰之處,又被懸崖凸出的石頭擋住,常年照不到陽光,這幾棵樹異常矮小,遒勁的樹根暴出,牢牢地紮在石頭縫間。樹根處的石頭泛出淡淡的碧色。
遲衡欣喜若狂,扒在石上想往裏走了一走,腰卻被長繩拽住了。
“把繩子解開。”遲衡喊道。
“不行,太危險了,你站着別動,我再去拿根長繩子。”
一等又不知到什麽時候,遲衡高聲說:“你先解開,然後去拿長繩,這裏有棵樹,能系着。我不往更深的地方去,沒事掉不下去,那邊還有水碧石,我爬過去看看。”回音在在懸崖裏嗡嗡回蕩着,驚起數只宿鳥,撲簌簌地飛出來。
被遲衡的話打動,安錯果真解了繩子,并叮囑道:“你別跑遠,我很快就回來。”
遲衡收了繩子,扒着石頭走了兩步,艱難将繩子系在了一棵老樹上。這樣爬起來就踏實了。随意踩了一踩,一塊小石子嘩啦往下掉,而後落入崖底,發出空曠的咚咚聲,聽上去頗為驚悚。
月色澄明,遲衡專注地查看每一塊石頭,令人沮喪的是,很平常,并無異樣。這凹進去的懸崖處雖隐蔽峻峭,卻并不大,遲衡緩緩看過去,石色幽幽,與上面的沒有兩樣。
前邊,崖壁上,有一道溝壑将崖壁一分為二。
得跳過去。無論如何,還是把每塊石頭都看一下才能死心。遲衡四處踩了一踩,石頭還算結實,估量了一下距離和繩子的長度,摸到溝壑邊緣,深吸一口氣,微下蹲,猛然起身一跳。
叮——咚——兩顆石子落入崖底。
好險!遲衡死死扒着壁石,立在危石之上,心口噗通噗通的。繩子的長度有限,僅止于這一躍,再走一步都被束住了。
遲衡毅然将腰間的繩子解下,把繩子的這一頭塞入崖縫之中。
徒手向前摩挲爬着,越走越險,石頭的顏色漸漸變化了,與地面上的淺碧色不同,更深一些。他用手刮了一刮,卻依舊還是水碧石的質地。
遲衡手扒着石頭,緩緩向前,才走了沒兩步,忽然停下。
眼前!竟然坐着一個人!
遲衡的心差點跳出來,他使勁擦了擦眼睛,驚悚地發現那是一個骷髅,頭靠着崖壁,面朝崖底。白骨聳出,挂了些腐朽的布條。永遠死去,有點地方的屍骨已經變成了黑色。
忍住巨大的惡心,遲衡想,這個人怎麽會來到這裏?
不會也是來尋找珍稀的绛石的吧?
就像安錯一樣狂熱地尋找,如同看到希望一樣,破釜沉舟來到這裏,爬了下來,直到絕境,走不出懸崖,呼救聲也沒人聽見,最後終于餓死在這裏——是這樣一個故事嗎?
沒有什麽惡臭,月光之下,屍骨也很寧靜。悲憫之心油然而生,遲衡默默地說了一句:“前輩,打擾了。”
繞過骷髅,遲衡小小心心查看這每一塊石頭,
在并不寬的崖壁之上,他爬得很艱辛,看得更艱辛,深恐錯過每一個細縫。周圍很靜谧,偶爾風吹過石縫,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音。
遲衡也發出了一聲嘆息。
滿腔熱忱在風中慢慢涼去了。雖然石頭顏色深了,可還是水碧石,并沒有不同。終究還是回頭,繞過骷髅,回到橫在眼前的溝壑,就這樣,無功而返嗎?
遠遠的,安錯的喊聲傳來:“遲衡,我回來了!”
很遠很遠,在山間回蕩。興高采烈跑回來的安錯,聲音是無法克制的歡喜。
一股深深的歉疚湧上,遲衡忍不住想,難道自己要順着長繩爬上去,然後告訴安錯:這裏沒有绛石,也許所謂的绛石根本就不存在,翻遍了整座火羅山也不一定有。一句話,足以讓那份雀躍變成一瓢冷水當頭,怎麽想都覺得很殘冷。
遲衡沉重地回了一下頭,看那骷髅屍骨靠在石上,也許數百年之後,就成灰燼。
生命,比微塵,更微塵。
淡風拂過,崖底的樹簌簌的,卻吹不到崖壁上。
遲衡忽然屏住了呼吸,靈光一閃,有一個地方,他沒有看過。也許那個地方還是沒有绛石,但,至少要看過才行。一股勇氣湧上心頭,遲衡再度将繩子解下,爬回了屍骨所在的地方,很恭敬地單手一拜:“前輩,請恕遲衡無禮了,得給您挪一個位置。”
忍着巨大的難受和惡心,遲衡慢慢地推了一推屍骨,那數十年或上百年都沒被動過的屍骨,他這一動,頭骨叭嗒一聲,從頸彎處斷了,撲咚一聲滾落懸崖。餘下的全身啪噠數聲斜在石上。
“得罪了。”遲衡寒毛都豎起來了,小小心心推開餘下的屍骨,屍骨底下的石頭很平整、很普通、很讓人失望,遲衡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墜入懸崖。
這可怎麽辦?石頭沒找到,還讓人屍首分家了。
遲衡看着白森森的屍骨,毅然說:“前輩,恕遲衡唐突,我将您的屍骨都推下去了,來生才能有個完完好好的身子。”
說罷,将斷成一根一根的骨頭,一一撿起,扔入懸崖。
那腐朽的衣服在半空中就碎成了灰。
最後一個是手掌,遲衡撿起正要往下扔時忽然有光芒一閃,他愣了一愣,收手回來,發現五個手指緊緊握在了一起,手骨中間,有淡光瑩瑩露出。
遲衡呼吸一緊。用大手包住了白骨手掌,一根一根撥開指骨。
一塊手掌大小的石頭,靜靜泛着光芒。
萬物俱寂。
安錯将绛石緊緊握在手心,傻傻地笑,就在他要将石頭放在唇邊親吻時,遲衡制止了他:“咳,還是,放在袋子裏就行。”
“那怎麽夠,我要時時刻刻看着、晚上抱着睡覺才放心。”安錯陶醉地笑。
會噩夢連連的。
遲衡身上豎起的寒毛還沒趴下,為防止不必要的麻煩,他很誠懇把崖壁上的事都和安錯說了。安錯越聽越沉重,笑渦都凝固了,若有所思地仰望西金樹,卻把石頭握得更緊。
“安錯,你說為了一塊石頭送了性命,值得嗎?”
“不止是一塊石頭。”安錯認真的糾正,“可以救很多很多的人命,值得。”
“可他終究沒有救到任何人,還把自己的命送了。倘若這塊石頭什麽用也沒有,他會後悔嗎?”
停頓了一下,安錯回答:“人總是會死的。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什麽狀态下死去,既然無法選擇,在喜歡的路上、在最高興的時候死去,未嘗不是最好的。那位前輩,他既然臨死也沒放棄绛石,雖有憾,也應是無悔的。”
绛石的瑩光流轉,如淚,兩人靜靜看着。
“遲衡,你說你最喜歡練刀,那你一定希望死在戰場上了?”
遲衡搖了搖頭,慢慢地說:“不,我喜歡的是練刀時有人在我身邊、上戰場時有人陪着我。你說得對,人生無常,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死去。我一定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每一天,朝朝暮暮。只有這樣,無論什麽時候死掉,都不會後悔。”
他說得太過認真,安錯咧嘴嘟囔一句:“不要總提死,說得跟真的一樣。”
還是死在床上最安樂,遲衡也笑。
“你都有喜歡的人了?”安錯湊前擠眉弄眼,“是什麽樣的姑娘?急着回去,是不是因為怕人家等急了?長得漂亮嗎?眼睛大不大?”
臉上一燒:“他啊,還行。”
安錯更好奇了,睜大眼睛問:“什麽時候拜堂成親?你們有沒有……嗯嗯……花前月下,拉過手?嘻嘻,怪不得那麽擔心你那裏,是不是怕進了洞房被人家打出來?”
遲衡倉惶而逃。
天色微亮,安錯不知從哪裏牽出了一匹高頭大馬,馬背兩邊套上很結實的布袋子。安錯将裝滿箭镞藥的小木桶一個一個放進去,放下蓋布,看上去很豐盛;又為遲衡包好了幾包藥包,特地叮囑:如果到時有什麽差錯,再來找他就是,他會和師父師兄一起,呆在霍斥的營子裏。
眼看着岔路在前方,遲衡有點傷感,他蠻喜歡安錯的沒心沒肺的。但一想到安錯那些藥草的可恐,遲衡就恨不能生出兩翅膀來逃得遠遠的。掙紮了一下,誠摯地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到夷州城來找我,也可以到我們營帳裏當軍醫。”
安錯斷然搖頭:“我要懸壺濟世,不要助纣為虐。”
道不同不相為謀,遲衡拱手要告辭,安錯還沒來得及趕馬,忽然就跳出幾個大漢來:“呔!馬留下,人走!”
只見那四個大漢個個膀粗腰圓,攔在路中央,拿大斧的,拿大刀的,拿着砍柴刀的,兇神惡煞,安錯驚呆了,腳一軟差點跪下,被遲衡一把攙了起來。
為首大漢滿臉胡須拍了拍馬背,威吓道:“饒你們不死,趕緊走!”
說罷牽着馬要走,安錯忽然向前走了兩步,大喊道:“馬給你們,藥留下,你們要藥也沒用!”
胡子大漢粗聲粗氣:“都拿走!”
35、〇三五
【三十五】
安錯緊緊拽住了缰繩,急得滿頭大汗:“馬你們拿去,藥留下,你們又沒什麽作用!”
他越護着,那群強盜越以為這裏有寶貝,胡子大漢揭開蓋布一看,粗聲粗氣的說:“識相的就趕緊滾,惹爺爺不高興了給你一刀,到時哭都沒用!”
安錯偏不肯放手。
再這樣肯定要吃虧,遲衡趕緊掰他的手指,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放手:“攔不住的,就讓他們走吧,藥可以再熬。”誰想安錯這時力氣出奇的大,遲衡不敢用力,怕傷了他,兩人僵持着。
那夥強盜不樂意了:“趕緊的!”
安錯死死拽着越發不肯松手,那馬嘶嘶的叫喊,蹄子開始亂踢。一個刀疤臉煩躁了,舉刀作勢砍向安錯的手,嘴裏直嚷嚷:“爺爺的刀就不客氣了!”
誰知安錯還是個不怕死的人,刀下來也不閃。
眼看那刀就要落到安錯手腕上,遲衡急了,大步上前,瞬間鉗住刀疤臉的手腕,用力一扭,刀疤臉一時沒堤防,大叫一聲,刀應聲落地。說時遲那時快,遲衡沖刀疤臉的大腿奮力一踹,刀疤臉當即摔倒在一丈之外,半天起不來。
旁邊三人驚了,安錯也不喊了,吃驚看着。
遲衡飛快揀起刀,伸手護着安錯:“快,你牽着馬向後,越遠越好。”安錯從驚愕中回醒過來,頓時機靈了,拍着馬背急急地往後走。
遲衡沖那四個強盜說:“無冤無仇的,我不想動刀,趕緊放我們走!”
胡子大漢吃驚之後,嘿嘿一笑:“小子,有兩下子啊,就看是你一人厲害還是我們四個人厲害了,兄弟們,別讓那肥馬跑了,一起上!”
有刀在手,遲衡成竹在胸,揮起刀來呼呼生風,單手劈下去,打落了一把柴刀;後退幾步反手一削,将一把大砍刀削落在背後;兩個失了武器的漢子都悚然,空着手往後退。
只剩胡子大漢一人離得近。
遲衡一招快刀回身一揮,刀在胡子眼前一拉一紮,幹幹脆脆铛的一聲,胡子的刀被打落。
遲衡踩着三把大刀,橫刀身前嗤笑:“還有誰不服的呢?”
輕輕松松就奪了四把大刀,要是起了殺意,可不是這麽輕松的。四個大漢面面相觑,很識相地向後退了幾步。眼看着他們就要退進山林。
忽然憑空飛來一句:“我不服!”
所有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二十四五的男子站在樹下,臉龐堅毅,雙眉似劍上挑,生的高大威猛,着一件暗紅錦衫,腰間挂了一塊似蛇似龜的黑色佩玉,手裏拿着一根寶塔雷神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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