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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是絕沒有為皇帝獻命的想法。雖然是顏王軍,梁千烈平素并不會總将為國盡忠之類的話挂在嘴邊,反而時不時把王朝大罵一頓,所以,遲衡只一心練刀,大部分原因也只是為了能在亂世活下來。
平心而論,他對元州王既無好感也不會厭惡,更不會想殺他,俘虜元州王回城也是為了盡責立功而已。
見他又不動聲色,元州王話題一轉:“不錯,梁千烈和顏鸾關系不錯,可顏鸾有什麽?軍權?就那麽幾支舊部?有城池?就一個元州城,皇帝派過一個太守去,他就得……”
“閉嘴!”遲衡忽然暴怒,刀往前一推,“可別怪我的刀利。”
他的刀鈍,放在皮膚上如同鐵塊,豬肉都剁不爛,毫無殺傷力,只有運力時才會鋒利無比。這一怒一推,元州的脖子頃刻沁出血來。元州王吃痛,更訝異于遲衡的喜怒無常,剛才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愣了一愣,前後一想,雖不明原因,但眼前這小子要麽聽不得顏鸾,要麽聽不得元州城,一聽就激動。
他撚了撚白袍前襟,越發從容。
“自古英雄出年少,上次你們率兵破了本王的北關,本王就上心了。可嘆你還跟着梁千烈,只會打戰的莽夫罷了。本王一介王侯,有封地,有爵位,有……”無非就是許功名、許利祿,許雲深不知處的錦瑟前景。
遲衡聽都懶得聽,尋思怎麽逃脫。
許是戰了許久,他發覺手都有些軟了,手心全是汗。前方三個将領虎視眈眈,真叫難辦。
“都以為本王丢了元州,無處可去,卻不知本王這是放長線。”元州王忽然話題一轉,重重地說,“顏鸾打不下元州,皇帝遲早要他死;他打下了元州,自然有人會将他耗死,呵,別以為他現在得志輕狂,摔下來比誰都慘,不止他一個,還有他一家。哼!”
“閉嘴!讓你的兵都死遠!”遲衡心一急,心口忽的抽了一下,手上的勁又軟了些,還有些癢癢的,他忍不住用掌心蹭了蹭刀柄。
他這一蹭,元州王隐隐露出詭異的笑,沖手下揮了揮手:“由都,你們向後退。”
遲衡感覺手心的不僅癢,還有點疼,跟長倒刺一樣。
元州王回頭對他說:“放心吧,有本王在你手裏,他們不會輕舉妄動的,梁千烈是不是想和顏鸾聯合?那也是死路一條,把顏王軍削成現在這樣皇帝都不踏實,聯在一起,他還不長針眼?皇帝連死忠的顏家老大都不放心,他能放心長得反骨的顏鸾。不出一個月,顏家就會大禍臨頭,到時候……”
聽他這麽說,遲衡恨得癢癢,二話沒說,狠踹一腳。
元州王本能往前一跪,就在膝蓋要挨着地時,遲衡拉住他的頭發一把将他拽起,動作又粗魯又不耐煩:“我叫你,閉嘴!”
元州王散亂着頭發,狼狽不堪,依舊帶着笑容:“本王手無寸鐵,部下離得也遠,鞭長莫及,壯士何須如此大動幹戈?請問,是本王先上馬,還是你先請?”
就這一匹馬,顯然只能同騎。
遲衡順手抽掉元州王的腰帶将他的雙手綁了個死結,往前一推:“滾上去!”
元州王異常聽話,別扭着姿勢跨上了馬。
遲衡手執大刀,對着那幾位劍拔弩張的将領說:“你們,往後去!”直到那幾位将領離得稍遠了,遲衡遲衡飛身上馬,一手攬缰繩,一手持刀,夾住馬肚向前飛奔而去。
黑馬也識趣,揚起黑蹄追風趕月,一路沿着河邊飛馳,一氣跑出十幾裏地。他沿河狂奔,因為這條路距夷州城最近,其他的路錯綜複雜,難免生事端。
一路上人煙稀少,一是亂世,一是早有傳聞霍斥将來襲,都小心地呆在家中。偶爾草叢中有一個兩個耕作的人影,見到騎馬的也迅速鑽進草叢之中。被綁實了的元州王非常識相,在馬上就不吭聲了,也不掙紮,嘴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說是王侯氣度也好,說是順其自然也好,他都沒有掙紮過,遲衡當他本來就這幅嘴臉,也沒多想。
河邊的景色又與剛才不同,地勢高峻,水勢已經變得湍急,洶湧澎湃,水聲嘩嘩作響。
遲衡覺得手越來越癢,而且一摩擦刀柄,還疼了起來,倒刺越來越硬似的那種疼。一開始只是肉裏,很快整個手都不自在了。刀又沉,他暗中一個用力,試圖握緊大刀。這一用力不要緊,他幾乎痛呼出聲來,因為倒刺般的疼直接刺進了肌膚裏頭一樣。
砰的一聲大刀徑直跌落在地。
“籲——”遲衡急忙勒住缰繩回馬,到了那刀掉之處,他一手執缰繩,跳下馬來,剛一彎腰,忽然心口又是一抽,他的手挨着刀柄,立刻火燒火燎地疼開了,不但是手,渾身都紮刺了一樣,他趕緊看了看掌心、手臂和腿,卻發現沒有任何異常。
遲衡驚了,腳底瞬間擱了幾百根陣一樣,紮着疼,他一動,痛如潮湧而來。他站定了,一動不動。擡頭望天,天空也似乎暗了許多一樣,開始慢慢的搖晃。
再傻也知道,他中招了。
端坐在黑馬之上的元州王沒有跑,慢悠悠地從馬上下來,背着雙手道:“你難道不知,本王最擅下毒?很少人像你這樣肆無忌憚和本王騎一匹馬,還真是,年少無知啊!”
遲衡跪在地上,恨不能立刻給他一刀。
再怎麽小心他也不會想到,無影無形的毒會讓自己忽然間紮滿刺一樣,這種聽上去很稀少的東西,怎麽就……越生氣,就越癢越疼,他終于明白元州王為何數次激怒自己了。
風簌簌的,元州王目視前方的河。他并沒有上前,很謹慎地離馬遠了一些,離遲衡也有數丈的距離。
順着風,有淡香襲來,沁入遲衡的鼻尖,每一縷都讓他的經脈軟了一分。這可如何是好,遲衡張開手掌,覆在沙礫上試圖擦出血來,誰知根本就是一碰就痛到手腳抽筋,且無濟于事。剛才手勁越來越發癢時就就察覺不對勁,悔之已晚。
只有腿還勉強撐着全身力氣。
但也持久不了,那脈詭谲的香已經沁入他的身體,遲衡能感受到血液凝滞,順着經脈下去,腿腳漸漸無力膠着。
詭異的安靜,無人開口,
馬蹄聲起,遲衡吃力地回頭看去,三匹馬飛奔而來,元州王淡淡地笑了:“遲衡,纣無道,起而伐之,如今元奚國将不國,你守着破落的顏王軍,只是死路一條。念在各為其主的份上,今天你貿然挾持,本王也不怪罪。年少神勇,是個可塑之才。本王可饒你不死,且許你一個護軍之職。不出兩個月,元州必定複歸本王!”最末一句,擲地有聲。
眼見馬匹上的三個将領紛紛飛身而下。
遲衡手指摸了一下刀,元州王警惕地後退一步。遲衡按了按心口,心跳變得緩慢了,他蔑視地笑了:“敗軍之将,喪家之犬,自不量力!”
元州王臉色一變:“殺!”
将領由都立刻手搭弓箭,遲衡猛的跳起,翻身入河。
那河水正在高處跌落,湍急迅猛,一個急浪瞬時将他裹住推入懸崖,眨眼功夫那灰色的衣服就不見了。
由都搭弓對着河面射了幾箭,箭入河中,無聲無息。
河水翻滾,元州王嘆了聲可惜。
且不提元州王攜諸位将領縱馬而去,水響遏雲,蒼天凝碧。這邊岑破荊将數百殘兵收拾得一幹二淨,血色染河,卻不見遲衡歸來。
等了一等,越等越不安,他吩咐黑狼們将俘虜押回,自己與二三黑狼騎着馬,順着路往前探去。
很快就找到了一匹躺的死馬。
岑破荊認出這是左護軍的坐騎,一副惡戰過的狼藉場面,卻不見一個人影。
越想越詭異,急忙縱馬前行,且行且問,有看見過的小孩為他們指路,說有人在河邊打架,打着打着就都跑了。
河邊草土松軟,馬蹄一踩一個印,看着至少四匹馬以上的蹄印紛亂向前,一種不祥湧上心頭,岑破荊策馬狂奔。
就在水流最急的地方,他看見了一匹踯躅的黑馬。
黑馬垂着頭,嗅着地面上的東西。
近前一看,是把大刀。遲衡那把其貌不揚的刀橫在地面,刀刃遲鈍,連一滴血也沒有。岑破荊翻身下馬查看足跡,足跡極多極亂,最後顯然是三匹馬離開了這裏。而後慢慢起身,看着奔湧的河面,心中一涼,心亂如麻,兀自猜想了一會兒,起身吩咐黑狼:“去!你們挨個問旁邊的人家,看到什麽說什麽,一個都不許漏下!”
黑狼應聲離開。
四下無人,岑破荊撿起了遲衡的大刀,凝眉向河,伫立許久,一言不發。
30、〇三〇
【三十】
松滿雲林,荇芽浮水,初秋風景如畫。
遲衡是被疼醒的。
他本陷入渾渾噩噩的昏迷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肚中燃起了一團烈火似的,火燒火燎,生生将他從昏迷中燒醒了。疼痛難耐,他睜開眼,視線模糊,重疊了好幾次之後終于看清:一名十六七歲少年一手端着碗,一邊跳腳,一副火燒眉毛的模樣,嘴裏連連呼喊:“這可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遲衡仰躺着,勉強收了渙散思緒,忍着痛低頭一看,一碗滾燙的黑藥汁在自己肚子上流得到處都是。
頓時哭笑不得。
“放下碗。舀瓢冷水。沖一下。”遲衡開口了,聲音啞啞的。
乍聽遲衡說話,少年驚得又跳了一跳,恍然大慌慌張張把碗啪嗒一聲擱在桌上,急急忙忙舀了大大的一瓢水,嘩的一聲,把遲衡的肚子澆了個透。
無語地看着少年毛手毛腳把這局面搞到最糟糕,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遲衡發覺手腳已經不癢不痛了,就是很無力。他回想起自己跳入大河之後,任由激流拍打,将他卷入懸崖,之後就是人事不省。如此看來,大難不死,被這個少年救了起來。
不等遲衡問詢,少年已經風一樣卷出門出,而後風一樣卷了回來,手裏拿着一塊抹布一樣的東西,稀裏嘩啦把狼藉一片的床擦幹。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終于喘着氣累癱在一邊。
等少年不跳腳了,遲衡才開口問他是誰。
聽他說話,少年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急促促地扔下一句:“我叫安錯,是郎中,遇上我你就有救了,等着,我再給你熬碗藥去。”
想攔也攔不住。
遲衡張大嘴巴,聞着滿室的藥味,怎麽也不相信安錯是郎中,至少從沒見過這麽舉止毛糙的半吊子郎中。安錯年齡與遲衡一般,但遠比遲衡弱,一笑嘴邊有個梨花渦,看上去有三分腼腆。只要不跳腳,往那裏一站,任誰都會覺得他很機靈;他一跳腳,原形畢露,更別提毛手毛腳的樣子,看得人都心裏着急。
給人治病?算了吧,給人添病還差不多。
足足一個時辰後,遲衡才等到這碗藥。藥濃黑如墨,帶着一股濃烈的黴味,聞得就想吐,遲衡使出吃奶的力氣,擡手捏住了鼻子:“這是什麽?我不吃!”
“為什麽不吃?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安錯怒目以對。
“我沒病。”遲衡喘了一口氣。
“沒病?你跌進河之前沒覺得渾身又癢又疼嗎?你中了‘七日癢’,別說什麽都不知道啊。要不是遇上了我,你現在肯定癢到生不如死。”安錯嗤笑,大不咧咧地坐到床沿。
這個郎中似乎靠譜,至少什麽話沒說他也知道自己的病狀,遲衡将心放下來。
“可我現在不癢了。”
安錯撓了撓頭,理所當然地擡頭:“我當然知道你不癢了,早在昏迷的時候,就幫你把毒性解了,但傷了氣,得補一補。現在是不是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要想一輩子躺床上,就別吃!”
遲衡猶豫了一下,張開嘴。安錯拿着勺子一下一下喂着他,動作倒是娴熟,得意洋洋地看遲衡。
“你該慶幸遇上了我,要是別人,醒來你也得痛苦死。”
遲衡無奈地說:“謝謝恩人,這是哪裏?”
“火羅山。”
火羅山?遲衡一驚,倒是沖得不遠,還是夷州的地界,但火羅山方圓百裏都是霍斥的地盤,這可真不妙。
“我什麽時候能好啊?”
“不好說,至少得在這裏呆七天才知道。”安錯優哉游哉地說,“七天,方能把毒除幹淨。話說回來,誰那麽毒要害你的,‘七日癢’可是稀世珍品,平常人不容易得到啊。”
“什麽七日癢,我就是在河邊割草,忽然就癢了。”遲衡斟酌着詞語,隐瞞真相比較好。
聽了這話,安錯沒有深問,反而歡喜起來:“為了治那‘七日癢’,我給你下了重藥,現在是不是渾身沒力?不打緊的,很快就好。對了,要不要人捎口信給你爹娘?”
不知道岑破荊怎麽樣,找不到自己肯定着急得不行。捎口信回去?只怕一說是梁千烈的人,直接就逮住扔地牢吧。
遲衡搖頭道:“沒事,全家只我一個。”
父母俱已不在?安錯同情地說:“那你就老實呆上七八天吧。你叫什麽名字?我師傅和師兄都沒在,正好等你恢複一點力氣,就可以來幫我幹活了,都快累死了。”
不知道什麽活能讓安錯發愁,遲衡躺在床上,感覺手邊的力氣一點一點增加,心情也變得輕松,鬼門關溜了一圈,竟然逃得如此輕易,要說還有不自在的地方,就是臉不知怎麽的一點一點繃緊了。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已是下午,遲衡撐着所有力氣下了床。
秋風飒爽。
安錯正坐在門口的小矮凳上,一邊哼着小曲兒一邊抽着竹條編藤籃,見遲衡出門,歡歡喜喜地招手:“呦,能下啦?快來,給我劈竹條,累死我了!”
一點兒不見生分。
不由分說的狀況下,遲衡拿起了柴刀,手指發虛,勉強削了幾下。許是筋骨肌肉活了,反而有勁了,越劈越輕松,最後削得飛快。
安錯高興壞了。
別的毛躁,安錯編起背簍來還麻利,手指在竹條間穿梭如蛇,很快就編好了一個,嶄新竹青色看着就心曠神怡。往背上一背,背簍大小正合适:“那誰,遲衡,乘着天氣好,和我去采點草藥。”
遲衡看看天空,斜陽西下,薄暮如織。
“不礙事,有些草藥得沾上了露水藥性才起的。再說,我們不是去采草藥,而是找石頭去的,什麽石頭,到了你就知道。”安錯是個自來熟,話比水都多,不消多時,什麽倒出來了。比如師傅去元州給人看病了;自己要找石頭,所以在這裏搭了個破棚子住下了;比如有一種叫“四兇”的草,需吸納中秋的月色和露氣,方能采集,且只有中秋那一天,過期則枯;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藥草,說起來滔滔不絕。
安錯也問遲衡諸事,遲衡含混答過。
山路崎岖,遲衡額頭汗流不止,抹着抹着,他察覺不對勁,往袖子一看,驚得差點跳起來,那袖子都染成淡紅色,急忙拽住了安錯,結結巴巴問:“我看我額頭怎麽了?”
安錯一點兒也沒奇怪,只搖頭:“沒事沒事,你吃了我的藥,毒就排出來了。”
遲衡定下心。
一路歡跳的安錯忽然駐足:“等等,我去拜一下土地爺。”
原來這裏有個土地神,就是在山側鏟平,擺上一個矮矮的土地神牌位,牌位前香斜斜地插着。安錯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道:“好了,你不拜一拜?”
遲衡學着他的模樣,也拜了三下。
拂幹淨塵土,二人離開土地神沒幾步,忽然聽得一句呼喊:“安啞巴,安啞巴,給你算個命。”
遲衡回頭一看,見到一個滿面胡子的道士在後頭沖着自己和安錯揮手。
安錯明明口齒伶俐,怎麽被叫“安啞巴”?
這道士滿面塵土,樂樂呵呵的,挂了一臉邋遢胡子,一看就是街邊算命人的打扮。道士把挂臂彎的褡裢擱在青草上,瞅了瞅遲衡:“這位紅臉蛋的小哥看着面生,不是火羅山的人吧。臉怎麽了?又被你治成這樣的?”最末一句是看着安錯說的。
遲衡有點納悶,自己的臉就不是關公臉的棗紅,看來是毒性排出憋紅的。
一旁安錯急得揮手:“算、算命。”
見是常見卻從沒算過,遲衡饒有興致:“算一輩子的嗎?”
道士脫下草鞋在地上磕了一磕,又穿上,咧嘴一笑,大門牙發黃:“算命分好些種,命歸命,運歸運。命是一生之命,貧道相不了;運是一時,長則數月,短則數天,貧道偶爾也能算準幾個。看這位小哥龍宮骨起,印堂飽滿,大富大貴之相啊……要不要算個桃花運?”前邊一溜子說得冠冕堂皇,最末一笑十分猥瑣。
安錯鄙夷:“嗤,上次還說我有桃花運來着,結果呢,至今,我連姑娘的照面都打過。”
“誰讓你一天到晚圍着火羅山的草藥?就是給你一棵桃花樹也不頂用!”道士拿出一個簽筒,殷勤道,“小哥,來來來,搖一個姻緣。”
盛情難卻,遲衡捧着簽筒,搖了又搖,往下一甩,甩出一根簽子。
道士樂了:“上簽。”
“有什麽典故?”
“這一簽,這裏頭有個典故,古時候有一男子,大君子,他家的東牆有一絕色女子,對他心有獨鐘。他若跳過牆去,那女子就歸他了;他要是不跳,咳,那女子也不會爬牆過來,是不?小哥,你的良緣來了,看中了誰,就上去搭個話,但凡有個猶豫,這好姻緣就走啦。”老道說得口若懸河。
想一想遲衡覺得有理,鐘序豈不是那東牆“佳人”。遂往衣袋一摸,空空如也,連一個子兒也不見。
安錯沖道士努了努嘴:“今天還沒采到藥,改天送你一株大補藥。”
[注:月老祠簽-第五簽:逾東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
31、〇三一
【三十一】
安錯拉着遲衡就走。
金晖之下,山林靜谧,漫山皆着金色,站在山頂上往下俯視,十分耀目與安寧。有霍斥這個禍害,傳聞中火羅山也是一個大賊窩,誰想這秋日裏走一遭看一遭,遲衡生出些不同的想法。
見他分外專注,安錯笑說:“這是西金樹,每到初秋葉子就是金黃色,深秋時如火一樣,火羅山因此得名。西金樹多的地方,都不會有銅鐵礦産,卻盛産一種水碧石,這種石頭有蜂窩似的紋路,可以入藥,可祛風除濕,治目赤腫痛。也有些女子将水碧石磨成手镯,亂充碧玉。”
遲衡坐在石上,看看景色,挖挖半枯的藥草。
汗低下石,濺出血色。雖然安錯總說沒事,但看着一顆一顆血汗,難免心驚肉跳,遲衡拿着小鐵鏟一邊扣着土,一邊問:“你們就住在火羅山上嗎?為什麽住這麽遠,人來看一病多費勁。”
安錯搖頭:“我們原在元州,因夷山火羅山一帶發生了人瘟,才被霍斥請到這裏來的。”
“人瘟?”遲衡驚了,他從沒聽說偌大的夷州有瘟疫。
“你當然不知,這種事,霍斥捂都來不及,怎麽會四處宣揚?不過你放心,自我們來後,這瘟疫已經控制住了。”安錯說的坦然,“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元州城也傳聞爆發了,我師父才趕去的。”
“元州城?要緊嗎?”
他驀然一緊張,安錯困惑了:“如果發生,肯定更嚴重。這裏因人煙稀少,人又多是幹活的,頂多就是橫躺在家形同廢人。有人去世,別人也當是暴病;元州城不一樣,人多,流言多,說風就是雨,前幾天聽說還把患病的人就地埋了的慘劇。”
顏鸾,得了一個麻煩至極的城。
人瘟不比其他,不僅損耗壯丁,更引得人心惶惶,此時準保有什麽“災星當道”的流言散播,只怕顏鸾難攻更難守啊。
遲衡如坐針氈。
安錯繼續說:“其實會出現人瘟是有預兆的。早在三月,夷山一帶出現過青耕鳥,青耕鳥是一種青羽青足的鳥,會發出‘疫疫疫’的叫聲,古早就有傳聞,青耕鳥出,天下必有大疫。”
“死了多少人?”
“這可只和你說,我們來之前至少也有百來人。”安錯捏了捏藥草放進背簍,“自從我們來之後,給所有的人都配上了草藥和藥方,再沒死人。可也僅僅是沒有死人,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病倒。”
安錯說這話時,流露悲天憫人的惆悵,真是醫者父母心。
“這病就沒法子了?”
“有。我們只要能找到一種綠中透紅的水碧石,叫绛石,绛石可以阻止人瘟的蔓延,患病的人也可以得救。”
“哪裏能找到這種石頭?”
“在晚上,混雜在水碧石之中,這種石頭會發出微弱的光芒。”安錯指着地面說,“我們一塊一塊地翻開,就可以了。”
幹找嗎?
怎麽聽都很不靠譜呢,遲衡抱一絲幻想:“你師父臨走前讓你找的嗎?”這樣也可以理解安錯的背簍中為什麽會有兩塊大燒餅了,一晚上都找石頭,不吃點東西早得垮了。
誰知安錯搖頭:“不,是我自己想出的。”
無語地看着自信滿滿的安錯,遲衡想,他一定是遭報應了,才會落在這麽一個做事沒譜的家夥手裏。那些青耕鳥啊水碧石啊怎麽聽怎麽覺得虛無,莫非是安錯無聊時杜撰出來的,遲衡半信半疑。
安錯卻樂呵呵的說起草藥的藥性,滔滔不絕。
很快,天色就黑了。
西金樹枝葉舒展如同傘蓋一樣,散發出似松又似柏的澀澀的木香,密密地長在一起,将蒼穹之上星月的光芒遮了好多,到處黑乎乎的,安錯還真是好耐性,指着一棵樹說:“這一大片我都找過了,今天從這裏開始往西邊,一塊一塊翻過去,绛石一般是隐于普通的水碧石之下的。”
說完,蹲在地上,用手逐一撥開石頭。
水碧石小的比手指還小,大的合抱不住,遲衡翻了一會兒。風徐徐,他的額頭和肩背開始汩汩冒汗,擦都擦過不來,最後那汗跟淌水一樣,把水袋裏的水一飲而盡後,很快就倦得不行,靠在一塊石頭邊瞌睡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
飓風襲過,翻起無數葉子,一個寒戰驚醒了遲衡,他揉了揉眼,四周還是黑黑的,薄薄的光芒從天空灑下,祥和一片。他扭頭,清晰地看着遠方有個人影,是安錯,他還在一塊一塊地翻着水碧石,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從二人的距離上看,安錯至少找了兩個多時辰了。
心頭一股一樣掠過,遲衡凝視着安錯的背影,許是眼神恍惚,他覺得安錯身上也有淡淡的光芒籠罩。
深吸一口氣,遲衡大聲喊:“安錯。”
安錯回頭:“欸,這裏……”
黑夜中兩個聲音一呼一應,驚起若幹只栖息的鳥兒,撲棱棱地發出亂亂的聲音,而後又複歸寧靜。遲衡跑過去,二話沒說低頭就幫着找。安錯笑了一笑:“睡醒了?不能翻得這麽快的,容易漏看的。”
學着安錯的樣子,一塊一塊仔細翻過去,遲衡問:“不累嗎?”
安錯眼睛亮亮的,唇邊笑出一個梨花渦:“不!一定要找出才行,等師父一回來,便能看到绛石的奇妙,那些生病的人也不會一直一直的愁了。”
“好,一起找。”
雖然将信将疑,遲衡找起來比方才認真得多,一邊抹汗一邊蹲身找。纖月西行,匆匆天又半明。二人一無所獲,望着天邊一際绛色的薄暮,安錯惋惜地說:“天亮了,不好找,只能等今晚再來了,咱們趕緊回去睡一覺。”
遲衡失望,安錯卻一副習以為常。
回到山腰上的小石屋,安錯又忙開了。
像一只蜜蜂一樣來來回回走着:把那黑黑的汁熬了,半強迫似的逼遲衡喝下。喝完藥後,遲衡分外的困倦卻睡不着。而安錯又熬什麽藥膏去了,味道極其怪異,露天擺着好幾大鍋,裏邊熬着香白芷、蘇木、枳殼、木通、沉心、山栀子等等藥材,鍋底下燃着熊熊烈火。說是給霍斥部下們的療傷藥,現在幾大鍋,煉完也就一小桶。
架火之後,立刻又去洗藥草、洗完了曬,忙得不亦樂乎。
好大一會兒走路響聲停了,遲衡反而不放心了。
起來找到後院,見安錯四仰八叉地躺在草藥上,和衣睡着了,微微的鼾聲,是極度的困倦和疲乏。遲衡推了推他,沒一丁點兒反應,左右看了一看,這荒地兒也沒個別人,遲衡将安錯抱回床上,讓他睡得平展。
他自己則走到藥鍋前,看着這些汩汩翻滾的藥水,聞着濃郁的藥味,猶豫了一下,蹲下來添柴放火。
忙得一頭一臉的灰,用手一抹滿手的紅和灰。
遲衡想,安錯的師父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不然不會被霍斥請到山上來,又被請到元州城去,說不定現在正和顏鸾說話呢。他聽過青耕鳥的傳說,這種災星之鳥,意味着災難,卻也意味着改天換地的預兆,莫非元奚王朝命數将盡?遲衡自嘲一笑,誰的王朝,又有什麽要緊,只有早點結束紛争,才是王道。
才添完柴,就見安錯從房中奔了出來,踉踉跄跄的,大聲說:“你!你在做什麽?”
遲衡無措地看着臉色通紅的安錯:“柴要滅了,添點火。”
“你沒有給藥裏添……添什麽東西吧?”安錯緊張地說,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十分驚慌,“這藥,人命關天,可不能有一點……差錯。”
“沒有。”
沉默了一會兒,安錯松了口氣,幾經掙紮後坦白:“我不知道你是夷州的兵還是元州王的兵,反正你不是霍斥的兵。不管誰當頭領,用藥的都是兵士,你可不能……”
遲衡看他:“我知道,我沒有動,你怎麽知道我是當兵的?”
“滿手的繭,一看就是用刀的。”安錯瞪大了眼睛質問,“這藥是秘藥,一分一毫都不能錯的,真的沒有往藥裏添料?”
“不信,煉好後先在我身上試。”
安錯笑了,笑得不好意思,擺擺衣袖裝模作樣作了個揖:“遲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錯怪你了。”
遲衡哼了一聲:“我看上去就那麽像壞人。”
“當然不是壞。陣營相對,做什麽都身不由己。”安錯吐了口氣,嘻嘻一笑,“你是誰的兵啊,放心,我什麽都不說的。我是郎中,在我眼裏只有兩種人:生病的,病好的。”
“夷州梁千烈。”
“哦,沒治過病,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刀槍無眼,我常常碰見人被砍傷砍斷手腳的,你別去當兵,跟着我……師父學醫藥吧。治病可有意思啦,本來快死的人第二天就活蹦亂跳,比砍人要多了。挖到了不常見的藥草,更是不得了,比挖到金子還好玩。”安錯手舞足蹈笑了,笑容十分稚氣。
這就是各得其所吧。
“我教你幾套拳法吧,以後采草藥也得耗體力。”
“沒用,霍大哥教過我,死活記不住。我瘦歸瘦,全身都是筋骨肉。”安錯撩起袖子鼓了鼓肩臂上的肉,瘦得跟柴火一樣,鼓起一點點,把遲衡逗得直樂
被懷疑的不悅也一掃而光了。
笑完後,安錯忽然審視着遲衡的眼睛,困惑地喃喃:“怎麽眼睛也變紅了,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32、〇三二
【三十二】
笑完後,安錯忽然審視着遲衡的眼睛,困惑地喃喃:“怎麽眼睛也變紅了,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遲衡心裏一糾:“有啊,渾身汗出個不停,臉上還繃得一塊一塊的,有鏡子沒?”
安錯立刻搖頭說:“出汗就對了,不過臉怎麽會這樣。”
他這一說,遲衡心裏毛了,這半吊子郎中到底把自己治成什麽樣兒了,立刻揪着他問自己怎麽回事。安錯開始不肯說,遲衡不依不饒。最末安錯實在心虛,說道:“七日癢非同小可,只要醒來你肯定痛不欲生,我就下了最猛的紫茯藥……”
“嗯,然後呢?”
“以毒攻毒,猛過頭了。紫茯專攻七日癢的毒性,但也有個不好的地方:用多了會相火過盛,致使陰陽失調,腎虛不固。”安錯聲音越來越低,含混地說,“所以你會渾身發軟,不停地冒紅色的虛汗。”
遲衡雲裏霧裏沒聽清,便追問:“會什麽,說得明白。”
“說白了就是:腎虧、陽痿、早那啥。”
一聽這話遲衡跳了起來:“什麽……你這個……你當初就不會少用一點。”這輩子,悲劇了。
“所以,昨天你醒來後,我立刻給用了另一味專克紫茯的芏靈藥。”安錯奮力分辯,分外認真,“補腎,壯陽,十分見效,芏靈百裏才長一株,十分難得,我都沒有吝啬。”
什麽叫沒有吝啬?
好吧,都不是關鍵,遲衡着急地說:“可我現在還是不停地出汗,臉還硬成一塊一塊。”不但出汗,而且渾身開始緊繃,尤其是臉,不說則以,一說覺得繃成一塊一塊的龜殼似的,恨不能立刻摳下來。
安錯冥思苦想。
遲衡無力地提醒:“是不是,那什麽芏靈藥藥性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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