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挑燈劍下。

這邊是遲衡、岑破荊、溫雲白,那邊是霍斥、古照川。

五人坐一起商量攻城大事。

漁水城是個大城,自然不會像木子縣那麽好攻,而且崔子侯也早就備足兵馬。就算強攻能攻下,費的時間肯定多,費時越多,越容易遭到反撲。

岑破荊先說:“雖然你們還留着一些兵士時時侵擾嵬城邊郊,但駱無愚總會發現你們已撤兵的,倘若他增兵來援,兩城離得又近,我們恐怕就更難了。”

古照川有備而來:“之前,我們已散播了一些流言,夠他喝一壺了:顏王軍那麽快連破一城一關,卻不動嵬城,個中耐人尋味。所以,要不了幾天,駱驚寒就會調一些将領來‘輔助’駱無愚的,那時,駱無愚肯定要氣得跳腳,但也不能随意調兵遣将的。”

遲衡道:“這個,有把握嗎?”

“百分之九十。”

“我們兵臨城下,将漁水城一圍,算是釜底抽薪了,崔子侯現在肯定要睡不着覺了。霍大哥,崔子侯這人有沒有可能勸降?”遲衡又問。

霍斥斷然搖頭:“壘州雖然州不大,但都是駱氏家族一貫籠絡人心,培養出來的良将都極為忠心。”

“如果駱驚寒生性多疑,我們進攻壘州,肯定惶惶不可終日,古大哥,你們有沒有派出人在壘州城傳播一些流言?如果駱驚寒能插手,打亂各個城池之間的連橫,對我們是好事。”

古照川微微一笑:“已經在做了,收效甚微,當然也可能駱驚寒還在權衡。”

霍斥道:“我和照川原本是想先進攻嵬城之東北方向的木華城,不過已經被引到這裏來,當下形勢也還不錯,得重新想些進攻的法子才行。”

五個人沉默了。

岑破荊道:“要不先各自回去想想,如果沒有更好的主意,只能明天先來個車輪戰,探探崔子侯的底細,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還不知道呢。他若性子急,咱不怕;他若性子慢,坐得住,自然會有別的法子。”

都沒有更好主意,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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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斥古照川先行離開,雲白則立于院中,望着雪,背影極為落寞。

遲衡偷偷地對岑破荊說:“我猜雲白現在肯定在琢磨詩,文人墨客,大部分對着雪都這模樣,傷春悲秋。”

岑破荊做了個鬼臉:“再別讓我去問,談心可以,談詩真心不會。”

雲白早聽見了,莞爾:“其實我胸無點墨,謅不出什麽詩,大部分時候也是胡亂想想。誰嘆盈盈一尺雪,空覆漠漠十丈塵,故而有些傷懷。”

“好詩,好詩!”岑破荊和遲衡同時贊道——雖然不懂,反正說‘好詩’總是不會錯。

至少吟詩的人會很高興。

雲白果然笑了:“你們不來兩句?”

岑破荊連忙擺手:“不來不來,我和遲衡都是粗人,別說吟詩,就是背詩都背不出兩句,更別說什麽押韻對仗,一點兒都不會,知事再別笑話我們了。”

雲白再度極為誠摯邀請。

推脫不過去,遲衡扭頭四處看了一看,見地上放着一盞燈籠,映着白雪,煞是好看,遂念道:“風卷白千山,誰戀紅一盞。咳,粗俗了,知事見笑了。”

雲白抿嘴笑:“哪裏哪裏,知事眼中只有茫茫雪之白,看不到都統心中的一點紅。”

遲衡一愣,反應過來,也笑。

岑破荊不明白,但被雲白逼得要吟吟,便絞盡腦汁擠出一句:“非要念兩句麽:雪覆萬裏,心憂一城。哈,粗人一個,見笑見笑,知事慢慢賞,遲衡,咱們趕緊歇着,明天還得扛過去呢。”

營帳中無風,暖和了許多。

岑破荊靠近火堆,翻着手心手背烤了一下:“雲白傷懷什麽啊?”

“我哪知道,大概是傷心,戰事之下,死傷無數,白雪無情都把這些覆蓋了;要不就是十丈紅塵,他自己有什麽解不開的心結,還怪那雪太輕太薄覆蓋不了吧。”遲衡随口一說。

岑破荊琢磨了一下,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說,雲白怎麽陰陽怪氣,說看不到你心中的一點紅,你是想到朗将了吧?”

遲衡差點跌倒:“再琢磨下你也成詩人了。”

“是不能琢磨,你們都是小情小調膩歪,就我一個人琢磨正事!”

二人說着笑着準備睡,容越戴了一鬥篷雪進來,使勁跺腳說:“這鬼天氣,這雪,下就下還帶雨,再下下去,活物都要死翹翹了,這戰還怎麽打啊!”這可不是好兆頭,下雨下雪,反而把自己給困住了。

岑破荊笑了:“看來不止我一個心憂一城的。”

遲衡也憂。

連夢裏都踏雪尋路尋不着,睡到半夜他聽見耳邊有人說話,醒了。是岑破荊和雲白在聊天:“遲衡和容越睡着了?還真是兩頭豬,這叫人凍的,實在睡不着。”

容越忽然踹一腳:“誰是豬?”

只有遲衡沒覺得太冷,裹着衣裳打哈欠:“嫌冷的都到院子裏練刀去,保管一套下來熱乎乎的。”說罷,又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出去一看,白茫茫好一場大雪,霍斥牽着馬過來:“這雪下得好啊,聽說漁水山脈雪都沒過膝蓋了,止城那邊就算想援兵,至少好幾天才能翻過來。”

這倒是好消息。

不多時,遲衡召集兵士,來到城下。擊鼓聲起,霍斥和岑破荊騎馬,立于最前方。兵臨城下,等了好一會兒,城門終于開了,一支肅整的隊伍出了城門。

崔子侯騎馬在最前方。

只見他冷冰冰的,像河上凍了三尺的冰一樣,模樣兒冷俊。與曲央的冷不同,曲央是很冷,孤僻不與人親近的冷;崔子侯的冷則是高傲的瞧不起人的那種冷。岑破荊對遲衡說道:“除了駱氏,崔氏也是壘州的世家,這模樣也還真是世家出身的,傲得很,不知手底功夫怎麽樣。”

“你去會一會,別輕敵。”

岑破荊笑了:“我可不像你,愛憐香惜玉,這一刀下去準保他傲不成。哼,朱門酒肉臭,我最恨那些名門世家,這次非要活捉了他。”

遲衡側目:“你确定?他這種人死了也不會讓你活捉的!”

不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崔子侯已經到了陣前。

北風簌簌。

饒是兵臨城下,崔子侯倒一點兒禮沒失,依了舊俗互通姓名之後,才客客氣氣地開打。那邊是崔子侯,這邊自然是岑破荊。崔子侯用的是槍,岑破荊用的是刀。兩人你追我趕跑了上百個回合,也是因為地上鋪雪,都保留了三分實力,沒敢讓馬放開了跑。岑破荊的刀下功夫娴熟了許多,崔子侯竟然武藝也很不錯,槍法精純。

兩人戰了個不分勝負,崔子侯鞭馬回去,岑破荊也策馬回來。可崔子侯并沒有擊鼓對戰,直接鳴金收兵。

已擺出一副開戰架勢的岑破荊氣得夠嗆,令人叫嚣了一番。

崔子侯直接沒理會。

岑破荊沒法子也只好就鳴金收兵,歇一歇再來。一旁的霍斥笑道:“還真是有趣,可惜照川沒在,讓他看看鼻子長在天上的也不錯。”

崔子侯确實很傲。

目中無人。

回到營帳岑破荊忽然把刀狠狠一貫,氣呼呼地說:“遲衡,別讓他落在我手裏!”

遲衡吓一跳:“你們比武挺光明磊落,你怎麽氣成這個樣子?”

“就是什麽都瞧不起的樣子,讓人氣。你說怪不怪,他确實什麽也沒說,但那鼻子,那眼睛就跟看不到你一樣,明明打了個平手,他還有什麽好傲的。”

“他長就長那樣,你有什麽好氣的呢?”

“不學無術,吃祖宗俸祿,遲早要沒落有什麽可傲的。遲衡,我這輩子最最讨厭的就是士族子弟。”岑破荊咬牙切齒,“過一會兒我帶人去叫陣,不信他不出來。”

見他恨到骨子裏,遲衡納悶了:“我看崔子侯一舉手一投足都挺有禮的,沉默寡言,也沒耍陰招也沒撂什麽狠話,不知道是哪裏讓你這樣氣憤了?”

到底是憋不住話的人,岑破荊道:“我見過他。”

舉座皆驚。

“早年,我流浪到夷州邊界,餓得不行,就在路邊死人堆裏扒拉東西吃。好不容易扒到了一塊馊了的幹糧,沒進嘴裏,一個鞭子就抽過來了,登時我的手就腫了。擡頭一看,騎馬揮鞭的就是他,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當時是不知道他就是崔子侯!”岑破荊恨得牙癢癢。

這麽巧?

遲衡憋住笑撩撥他:“崔子侯不像飛揚跋扈的人,別是記岔了。”

岑破荊反問:“這麽個人,你能忘記?”

“哈,咱們記的事不同。”

不出兩個時辰,岑破荊果然只領着千餘兵就叫陣去了,崔子侯沒理會,吩咐弓箭手盡管射箭,只見那密箭如雨一樣射落。

岑破荊叫嚣了一會兒,無奈收兵。

眼看天黑,點燈繼續罵陣。

來來回回如此這般折騰到二半夜,容越扛不住了:“遲衡,岑破荊是不是瘋了,咱們圍攻木子縣時,也沒這麽密集的,要打就全軍上,不打就歇着,他時不時領兵光罵不騷擾有什麽用,我看崔子侯沒被罵出來,咱們得被凍死了。”

“嗯,再罵下去就到子夜了,你先回去睡。”

“你呢?”

“岑破荊跟打雞血了一樣,我不放心他一個人。人的勁頭還真是恨出出來,我看岑破荊不把崔子侯教訓一頓,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容越樂了:“姓崔的以逸待勞,誰教訓誰還不知道呢。”

100、挑燈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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