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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提濃煙滾滾的石城被攻破之後,又是一場慘烈的厮殺,顏王軍遇降則收,遇抗則戰,絕不濫殺無辜,但也絕對姑息縱容,如風雲過境掃得狼藉一片。

之後兩日,顏王軍勢如破竹,石城餘孽被被肅清一空。

岑破荊幹脆利落地收兵,坐鎮石城将軍府,将所有的俘虜次第排開,尤其是官員和将領,或投降或罷免斷得分明,而駱府上下老幼均束手就擒,都哭喪着臉,但也仿佛早已遇見了這樣的結局一樣認命。

駱驚寒沒有子嗣。

父母均亡,駱府都是父輩那支,抵擋兵不大。就此不提駱府被抄家一事,總之都像秋風掃落葉,喧鬧之後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而遲衡,五天裏只做了一件事:尋找駱驚寒。

駱驚寒憑空消失了。

明明城已破,按理說他無處可藏匿,他領兵都快把石城掀了個底朝天,也不見人影。對駱府的家奴們拷問,也只得了一句話:駱驚寒于城破的前一天,就失蹤了——就是謊言也沒這麽齊整的,遲衡信了。

因為駱驚寒一失蹤,石城就混亂,才導致石城的抵禦急速減弱,而讓駱無愚的手下有了可乘之機,明明石城可以再扛好些時候。

轉念一想,千裏之堤,毀于蟻穴。

顏王軍撿的這個大便宜,何嘗不是古照川和遲衡從數月前就滲入流言,攪亂石城,并層層加諸進攻,并最終撂翻駱驚寒的成果?他原以為只是攪亂,如今看來,石城早因重重流言而暗流湧動。

這一天,依然一無所獲。

五月轉六月,天氣燥熱得不行,遲衡令搜尋的兵士都歇一歇,都先別找了。在城裏,和已出,他覺得兩種可能都有。

除了駱驚寒,遲衡還有一點耿耿于懷,也沒有再見到楚公子。

以為這麽特別的人,應該受人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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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當他将守護東邊重兵器的石城護衛拎來問,護衛均說無人姓楚,也沒有誰長得俊美如他所述——真是睜眼說瞎話,遲衡那天就見了,可鞭打了一頓,護衛也說不出什麽來。

至于那塊牌子,雖然很貴重,但也有很多人用過,城門守衛說不上來。

遲衡把路邊的每一家都問過,均說不知,不曾見過。

若非這些路還是舊模樣,遲衡真要以為是在做夢。按理說他們不可能再去別的地方,也許開戰之前,楚公子就離開了石城。

這樣也好,至少還活着。

遲衡這樣寬慰自己,獨自騎着雪青大馬,信步到了城之東。仰望高聳入雲的石山,這是他見過的最為險峻的山。在城下,望石城,覺得石城高不可攀;到了石城,望石山,覺得石山飛雲不渡;不知到了山峰,又是什麽風景。

順而就想去看看,順便散一散郁卒的心。

全城都被占據,石山也一樣,當天被顏王軍排查過了。将雪青馬交予護衛,遲衡提着重刀上了石山。

上石山也就一條路。

上山前陽光熾烈,到了半山腰,天就陰陰沉沉,像人的心情一樣。這山非常險峻,懸崖峭壁,得十二分小心才不被摔下,偶爾望下去,竟似懸空一樣,令人大腿戰栗。遲衡也不畏懼,越爬越有興致。

爬到一處懸崖,遲衡停下來。

這懸崖中間辟出一條路,路的兩端都有空地,唯獨這這條路十分險惡:下邊是萬丈懸崖,上邊是壁石林立,走在上面,只能扒着石頭,而道路僅容兩步,若是尋常人,看一眼底下都要尿褲子。

過還是不過?

當然過,人生幾回能有這種險境。遲衡興致勃勃,往前方爬了一段,就在懸崖的最中央,忽然,路的最那端閃過飛快的一個影子,他立刻捉緊了刀。那影子分明是一個人,百密一疏,偌大的石山到底還有遺漏!

退回去嗎?遲衡回頭,又發現一個人影。

手心的汗頓時湧出。

前後兩個人站定,遲衡看得分明,是石城兵士打扮,各自手裏拿着長矛。遲衡左右一看,左邊是自己扒着的石頭,右邊是摔下去連渣都剩不下的萬丈深淵。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着。

因為,那兩個石城兵士沒動,他們占據絕對地利,同樣等着遲衡的攻擊。沖過去的話,自己就是死路一條,被槍挑下深淵,根本毫無還擊之力。什麽都不做的話,方才自己将雪青大馬放在山下,岑破荊若見自己不回,肯定會上山來找的,只要他沉住氣就是了。

就這樣,遲衡站在了懸崖的中間。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望着前方,夕陽傾落,壘州平原之上升起了橘紅的霧氣,像染上淡紅的炊煙,江山如麗錦,一去千萬裏。遲衡将刀慢慢放在崖上,拍了拍緊繃的大腿,渾身慢慢放松下來。

靜觀其變。

他不動,那兩人同樣不敢順着懸崖過來攻擊。

他雖于窘境,士兵同樣僅兩人而已。

很快那兩人都知道對峙不行,便撿了石頭扔過來,遲衡飛快拿起刀左抵右擋,刀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那些石頭落下,石與懸崖碰撞的聲音半天才停歇,聽上去越發心驚。遲衡專注抵擋攻擊,目不斜視。

一邊抵擋,一邊往前邊逼近。

因為,前邊的兵士停止了攻擊,只攥緊了長矛。遲衡得出,應是他手邊沒有石頭了,但又不能跑開,這比往後退好。相距三丈遠時遲衡停下,與這名兵士對峙着。

在遲衡的注視下,這名兵士滿頭大汗,執矛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動着。明明占據地利,看上去卻比遲衡還處境危險一樣。

遲衡笑了。

将刀頓在懸崖之上。

靜待着,夕陽一點一點被夜幕吞噬,而眼前的石城兵士,已經滿臉煞白汗流不止。

對方如此驚懼,遲衡反而輕松了。他其實很困惑,他自認長得并不兇惡,待人亦和善,不知為何他們會背地裏叫自己閻羅刀,而很多兵士見了他都會畏懼,也許僅僅是出刀兇殘,所以帶了些許煞氣吧。

現在,他很慶幸,自己擁有煞人之氣。

就這樣,夜幕降臨了。遠望,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綴着萬裏江山。那一彎明月,從東邊升起,纖細削薄如鐮。如果不是兵士,而是岑破荊或者容越,心境該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看着至始至終沒有任何松懈的兵士,遲衡開口:“我的兵很快就會上來,你若放下長矛,饒你不死。”

兵士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遲衡反手一刀,有石落下,撲簌簌落入深淵,遲衡順着石縫扣下一塊小石,輕輕一擲,那兵士吓一大跳,挑槍就擋。遲衡笑了,就像貓逗老鼠一樣,時不時扣下石頭投過去。遲衡雖用勁不大,卻準,又迅不及防,士兵連連被打了好幾下,越加驚慌無措。

到了最後,甚至遲衡只要一揮手。

兵士都本能地舉矛揮舞。

完全看都不帶看的。更別說遲衡一舉刀,他都渾身都繃得跟筆直的長矛一樣。遲衡想,用不着等岑破荊了,就兵士的這熊樣子,怕是熬不到後半夜就先被自己吓死了。

“我是顏王軍的副都統,只要找不見我他們很快就會找來,石山就一條路,他們遲早是要來的。你放下長矛,可以不用死——整個石城都投降了,駱驚寒都降了,你又何必跟顏王軍作對?”

風吹着。

五月的風很暢快淋漓,把遲衡身上的汗吹幹了,他解開衣裳,好整以暇,等待獵物撐不住了。已入子夜,風吹過懸崖,發出刀嘯一樣尖利的聲音。遲衡肅起了臉,将刀往崖上再度一砍。

兵士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看不清臉,但能想象汗出如漿的樣子。

遲衡笑了:“把矛扔下去。”

面對一個崩潰的人,有武器總是危險的,萬一瘋了,這可是懸崖,遲衡不想面臨無謂的犧牲。铛铛铛的數聲,長矛落入懸崖,遲衡向前一步,那兵士就爬着後退一步。遲衡其實很困惑,那兵士要逃,可以往山上去,為何畏懼着還要抵擋着。

遲衡忍不住提醒:“不要向後,不要看下面。”

後邊是懸崖。

那兵士久久地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遲衡來到他跟前,面色發烏。遲衡一步跨過去,倏然,豁然開闊。他的心啪嗒一聲放了下來,再次笑了一下。

自己雖不如容越俊朗,笑起來還是和善的。

誰知那兵士見狀忽然撲倒——竟然暈厥過去了。遲衡上前探了一探他的脈,十分虛弱,是真的暈而不是死了。遲衡簡直哭笑不得,難道自己長得如此兇惡都能将人吓暈?

遲衡扯下腰帶,把那人的手一綁。

猛然想起,攻城已五日有餘,莫不是餓暈的?這麽一想,心情陡然輕松了,他望了望後頭,後邊的兵士還在那裏站着,不過放心,他肯定沒膽徒手過來——回頭又是頭疼的事,岑破荊啊岑破荊,趕緊發現吃飯少了一個人啊!

遲衡往前方一走,才發現為何兵士不往上逃了,一塊極大極大的石頭擋住了去路。從路和石的痕跡看來,這裏本是有路的。現在憑一己之力,肯定是推不動石的。

遲衡很困惑。

這個士兵到底在守什麽,早被吓成那樣,為何早不投降?莫非這個地方藏有什麽?遲衡細下心來,這塊地方不大,比尋常人家的馬廄大不了多少。石頭,以及僅有的兩棵勁松。

勁松?

遒勁的枝幹和稀疏的松葉,什麽也藏不了。遲衡将擋路的石頭仔細查看,甚至趴下去,忽然發現大石頭下,堆了幾塊小石頭,是可以撥得動的,他拿着刀,往外一撥,那石頭就出來了。

等把所有碎石撥開,遲衡就明白了。

大石頭下平平躺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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