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

“石韋是降将,你知道那些将領都不太服氣,這樣做不會太冒險嗎?”

“當然冒險,但這個險,必須冒。我樹的不止是石韋的威信,更是我和岑破荊的絕對控制。出其不意,一鳴驚人,好過很長時間的磨合和馴服。我知道你的擔心,不要緊,若有差錯,我和岑破荊會立刻補上。”

紀策嘆氣:“若是以前我斷然不會同意。”

在劇烈的變革面前總有東西或人都要犧牲,用不被馴服的血液,硬生生地辟出一條血的道路,來警示後來者,并讓後行的人為之敬畏并臣服。如今乾元軍也好,遲衡也好,都是搖搖欲墜的,他們急需要一場血戰來穩固地位。

遲衡深知這個道理,紀策也知。

天色晚了,沙場靜下來,遲衡找到了石韋。夏夜夏月,風裏澄明,石韋執槍而立若有所思。待遲衡喚了他的名字,才從沉思中回醒過來:“遲将軍。”

遲衡笑:“何必這麽生分?在想練兵練将嗎?”

二人聊了幾句。

石韋坦言沒料到會被委以重任,畢竟炻州的猛将雖少卻也還是有的。而且,遲衡分給他的領均為陌生面孔,石韋與他們毫無交集,下午甫一接觸就很是棘手。所以他需沉下心來好好思索一下,如何運好将士,而後才是進援元州的戰略。

敘述這些,石韋言行都很淡定,沒有敘述那些悍将的難以馴服。

遲衡主動提及:“你是主将,行兵也好,行将也好都由你。盡管去做,有誰不服的,軍令是怎麽就怎麽,不要任何顧忌,手段一定要硬,不止我們,紀副使也在。只要我們贏了鄭奕,所有的過錯都會抹掉;但如果輸了,所有的美德都會灰飛煙滅,不要講究太多仁慈。”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石韋凝眉反問:“你以前就是這麽做的嗎?”

遲衡一笑:“不然,你以為如何。不比石将軍,将門虎子,我十六歲入的顏王軍,跟的是梁千烈,他當時還是校尉,不自己一刀一劍地拼過去又有誰服呢?不說這個,你準備如何分派這些将領?”

石韋說起了他的遣将行兵計劃,将難處點了一下。

遲衡聽完凝思:“雖然與我平日的遣兵法子不一樣,但确實很巧。只是有一點,你指派的将領必須分毫無差才行。不是我說喪氣話,倘若稍有疏忽,你又當如何——畢竟,他們不是你以前的屬下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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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為難正在此。”

“攻擊會出現很多難以預料的狀況,百分之八十計謀,百分之二十猛攻,狹路相逢勇者勝,就看你領的将如何了。給你分派的都是些魯莽之将,一開始或許難以馴服,不要緊,他們很快會為石将軍的謀略所折服的。”

“你這是告誡我,還是鼓勵我?”

遲衡咧嘴笑了:“石将軍久經沙場,哪裏需要我來告誡?我只知道,沒有完美的計謀,只有更強悍的攻擊。我明日就要先行離開了,再見就是凱旋之日了!”

遲衡又找到了駱驚寒。

駱驚寒在書軒裏愁眉不展,見了遲衡,立刻将毛筆一扔,郁悶地說:“我就是把炻州的地皮刮上三層,兵器和糧草也就現在這麽多了。”現在是夠了,但是,征戰綿延,後續若乏力可不行。

“壘州不是被你治得很富庶嗎?”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掌權十年,那也是一年一年滾雪球才滾出的。炻州一窮二白,地皮一刮就見骨頭,我實在無能為力,而且一旦征戰那就是填不滿的大窟窿。”駱驚寒氣呼呼地一踹案子,雙手抱住後腦勺,椅子半懸地轉着。

遲衡撿起毛筆,細細地問詢了。

駱驚寒一五一十将所有難處都擺了出來,遲衡想了一想:“炻州以前都有哪些賦稅?”

“賦稅?把百姓的骨髓都抽完了也就現在這麽多了,再說你都抽幹了,遲早官逼民反,前方未定,後院又起火,更麻煩,咱們不能靠征稅來壯大乾元軍。”駱驚寒把算盤珠子一擺,無非田稅、人頭稅、工商稅,山木稅、鹽鐵稅等等。

就說軍糧,也是先前勸科農桑,風調雨順才征得如此之多。

“以前炻州也不窮啊?”

駱驚寒嘆道:“炻州,原先炻州還有一項船舶商稅,炻州臨海,有民開船遠航,走海販貨,專做海外生意,所以這是一筆極大的稅收來源。但因亂世都荒廢已久,別說海運,船都發黴了。我當下想做的就是立刻着手修制船舶,讓那些願意搏命做海外生意的,先出行海運。不過,這也是個浩瀚工程,都是武将,手裏沒人能做得了這些事的。”

遲衡沉思了一下:“要說亂世還有資本做生意的,也有一人——花雁随。”

駱驚寒挑眉:“他呀,雁過拔毛,生意精着呢,當初我就是攔着不讓他進壘州的,雖然征稅少了一些,但富起的是壘州平民。不過,讓他來炻州他也不願意吧,這裏沒什麽可拔的。”

“海運啊!告訴他,炻州就是這麽破破爛爛,船我們供,他走海交易。現在來賺的就純賺,以後想來不一定能進來。”遲衡琢磨了一下,“你讓他先走三只船,嘗了甜頭他自然就願意了。”

駱驚寒不樂意了:“白給他?我不如白給炻州的平民。”

“給誰都不如給他。出海都是三只船,回來可不一定。別人賺了一千兩,頂多把一千兩做本再投進去。花雁随若賺了,他砸進去的可不是一點兒,要想套他手裏的銀子就必須足夠誘惑才行。等花雁随嘗到海運甜頭,你要兵器要糧草,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駱驚寒白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與他交好。”

遲衡笑:“這只是一方面,我認識的人就這麽幾個,還不往死裏用?!做生意我不行,還需你遣人與他商談。大度一些,但把咱們的要求也提上。花雁随也水深火熱,夷州危在旦夕,一旦被封振蒼平了,作為州內之首富怎麽能扛得住封氏大軍?要麽投靠封氏,要麽傾向咱們,他知道哪一項對他有利。”

靠山,此時尤為重要。

遲衡溜達一圈回來,跑去找紀策,把遇上石韋和駱驚寒一事說了:“紀副使,石韋知道他必須殺雞儆猴才能立起威信,倘若這兩天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偏袒他才行。”

“不管對錯?”

“對!既然是咱們提起來的人,必須不折不扣支持才行,再說,石韋是什麽樣的人紀副使還不知道嗎?”

紀策支手道:“還有什麽要交代的?駱驚寒呢?”

“駱驚寒部署周全,但每到執行就弱了,副使要幫他将每一項事務布置下去。駱驚寒柔弱,記得別讓他太勞累太焦慮,不然他舊疾又要發作了。有他在,乾元軍一定能後顧無憂!”

紀策笑了:“管得不少。”

“還有,紀副使,你也別太累,等咱們把元州夷州熬過去,就跟以前一樣了,你要相信我和岑破荊,以前段敵和梁千烈能做到的,我們一樣也不會少。”遲衡握住紀策的肩膀,捏了一捏,瘦骨嶙峋。

紀策笑着将竹簽輕輕拍在他的額頭。

夏風清和,石榴映紅,六月的日頭照在身上如起火似得。

遲衡不畏烈日,一路馳騁,每日浸汗如雨。

日夜兼程趕了兩天就出了炻州,炻州與元州相鄰,一路官道極順,只見太平的地方到處水田泱泱,長着翠翠的半青糧食,眼看又是豐盛一年。熬了兩日未睡,看東西都模模糊糊重疊不在一起了。

這天夜色暗下來,遲衡見了一處房舍,依稀見門樓上畫棟雕梁。

遲衡敲門,卻無人應答。

也不見一丁點兒動靜,遲衡用勁推門進去,發現院子滿是亂草雜蕪,門裏紅對聯殘破不堪,門落上了鎖,鎖上全是灰塵和紅鏽。一看就知壯丁充兵役去了,家裏剩下的老弱病殘,要麽病要麽死要麽散,好好的一家子就寥落了。雖然那鎖子一敲就落,遲衡只摸了一下離開了。

院裏有兩棵樹,濃蔭密遮。

遲衡靠着樹坐下,四周安靜極了,閉上眼很快就睡着了,但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勉強睜開眼四處望了一望,還是什麽也沒有。

忽然寒光一閃。

遲衡驚得跳了起來,大喊:“誰,是誰?”

砰!

遲衡捂住額頭,痛得跳腳,地上咕嚕嚕地滾着一顆石子,又驚又怒:“誰?誰在這裏?”

目光掃過:院子、樹、古井、野草橫生、以及殘破土築高牆……高牆上有一道黑影閃過,快如閃電一樣,比跑快多了,宛如鬼魅,遲衡瞬間心就提了起來。

也許是猴子之類的動物,遲衡自我安慰。

二話沒說,躍上馬,才要甩鞭子,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怕什麽,是我!”

幾乎是眨眼功夫,有暗風掠過衣襟,遲衡不等緩過來,眼前就已閑閑地立着一個人,一襲淡藍與淺白相交的長衫,引風而立,豐姿卓爾不群,背着長劍,但見他二十有餘,鬓發卻烏絲雜雪,不是燕行就是誰。

遲衡的心啪嗒一聲落下來。

翻身下馬揍過去:“你是鬼呀,沒聲沒息還飄來蕩去的!”定下心來,更加覺得方才燕行簡直非人之所為,哪有跑步如飛的,而且還是在窄窄的土牆之上。”

燕行一笑:“無影之招,這兩日才學通的,如何?”

167、一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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