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季明彰明顯感覺到林見白在避着她,和之前所謂的“冷暴力”不同，那還有情緒的流動，這次是幹幹脆脆的有意生疏。

讓季明彰讨好的人大概還沒出生,他本就不習慣熱臉貼冷屁股，于是兩個人便莫名奇妙地開始冷戰。

鄭姨也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只覺得現在的年輕人感情太複雜，之前不還好好的嗎？這是怎麽了。

“醫生說，你想提前出院？”季明彰居高臨下地站在床前,面色冷峻，很有些壓迫感。

林見白躺着,平白就少了一些氣勢,她擡起頭,本來也沒想瞞着，“醫生說恢複得不錯，定期複查就可以。”說着,客氣道,“這段時間太麻煩你了。”

季明彰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随便你。”

任誰都能看出季明彰心情不太好,一時間氣氛有些凝滞，偏林見白還自若地在讀文獻，像是全然沒有受到影響。

林見白出院的時候,本叫了輛車，被陳于淵知道後堅持要送她們,無奈只得又退了。

為圖方便,林見白把那位護工也一同捎上,她又多請了兩個禮拜。護工自然是很樂意,她還沒有服侍過這麽好說話的人，都覺得價格開高了。

老李坐在車裏不敢說話，他接到二少爺的電話，通知今天早點下班，本能地把二少爺接上後往醫院開，畢竟最近都是來醫院，哪知開到半路，二少爺又說要回家，老李一頭霧水地又折返回去，等二少爺不耐地再次更改決定，重新去醫院的時候，老李已經麻木。

直到眼見着林小姐被一個年輕男人攙扶着上了車，老李都不敢從後視鏡看二少爺的臉色，他一顆麻木的心此刻都為二少爺覺得抽疼。

季明彰半晌沒有說話，開口還算是平靜，“回去。”

護工覺得很奇怪，她原以為林小姐和之前陪護的男人是一家，但現在怎麽換了一個人，雖然長得都好看，這位看起來也溫和許多。

林見白被攙扶着坐上輪椅，和陳于淵道別，還沒說上幾句話，隔壁院門口前就開停一輛車，林見白沒有轉移視線，卻聽“啪‘的一聲，對方的車門被關上，林見白眼角一抽，不知道這車多少錢，這麽不愛惜。

護工推着林見白進屋裏，才掃了一眼，便明白這分明是女孩獨居的屋子，根本沒有其他人的痕跡，難怪要請她回來。

只先前陪護的男人又是誰？倒是和方才氣勢洶洶進隔壁屋的男人有些像，護工只來得及看一個背影，便不敢再看，實在是對方像被人欠了債。

林見白指揮着護工收拾東西，又在樓下客廳簡單用沙發支了張床，她腿腳不方便也懶得跑上跑下麻煩人家，照舊是不用陪夜，只白天幫忙做個飯，護工看了看冷清的房子和林見白被白紗包着的腳，不用陪夜她自然樂得輕松，但一時間竟也有些不忍，要是她家的小孩，怕是吃飯都得要人喂，全家齊上陣都不一定哄得人開心。

吃慣了鄭姨煮的飯菜，護工做的飯入口便有些勉強，但林見白面上不動聲色，吃了幾口便也适應了。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但人一定得知道什麽本屬于自己，不該是自己的，不管難易，總得舍棄。

季明彰見護工從隔壁院子裏出來，眯了眯眼睛，抿了口咖啡，不言一語。

鄭姨端着晚餐過來，問，“要不要我晚上過去陪陪林小姐？‘

季明彰放下咖啡，只淡淡道，“不用，需要幫助她自己會說。”

鄭姨欲言又止，卻也不再多說。

底樓之前沒住過人，林見白不知道晚上窗戶透風，海城清秋的涼意是入骨的，一時間林見白也有些後悔沒讓護工多拿一條被子下來，不知道是不是手術還沒恢複過來的原因，林見白覺得自己比以前更怕冷，一手撈過在一旁酣睡的千歲。

千歲比她住院前還胖了一些，是鄭姨投喂得好，想到鄭姨便會想到季明彰，林見白搖頭不再多想。

千歲不知道兩個禮拜不見，怎麽自己的主人變得虛弱這麽多，她舍不得離開，蹲守在主人身旁，林見白見她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也知道這回是把它吓壞了，憐惜地摸摸它，給它安慰。

主人和貓就這樣一起窩在秋日裏客廳的舊沙發做成的床上，很有幾分相依為命的感覺。

“林老師，你這真是禍福相當，有了這麽大的喜事怎麽不和我分享分享，對了，你的腳怎麽樣了？出院了嗎？我怎麽也要過來看看。”

林見白一早剛睡醒，就接到了馮老師的電話，聽着她劈裏啪啦問了一堆，盡管林見白有些沒聽懂，但竟有種久違的親切感。

“什麽喜事？剛出院，你就別來了，我再休息兩個禮拜，我們學校見。”林見白問。林見白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喜事，她只覺得最近倒黴透了。

護工還在廚房裏做吃的，林見白有一搭沒一搭地撸着千歲的毛，千歲乖乖坐着，全不像先前那麽調皮。

“你的論文啊，被electricity發表了。”馮老師說這話的時候也有些酸，electricity是他們業內的國際級頂刊，她是怎麽也沒想到林見白能發這種級別的刊物，說實話确實有些懊惱，早知道挂個名也好。

林見白也有些驚訝，沒想到這麽快。不過她之前就收到了編輯的郵件，算不上很驚喜，頂多時間比預計得快了一些，談不上是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事，頓時興致大減，只是聲音裏聽不出，”是這件事啊，我寫了很久，終于發了。”

馮老師心裏莫名一松，确實期刊的論文寫的時間長，審稿的時間也長，她再怎麽樣也趕不上。

“你就等着吧，咱們院裏肯定會宣傳獎勵，到時候記得請我們吃飯。”馮老師半開玩笑道。

馮老師沒說錯，剛挂下她的電話，林見白就接到了院長的電話。

“林老師，這回我們怎麽也得宣傳一下，你可不能太低調，能發頂刊是多難得的事情。”

張院長聲音裏帶着笑意，這不僅是林見白的成果，只要挂着他們單位，也是院裏的成果。

林見白知道，上回已經拒絕過一回，這回是再不能推脫，只還是堅持不能挂照片，張院長也理解，年輕女孩總是有些別扭的擔憂，比如擔心別人懷疑自己的成績來自于美貌，而不是自身的能力，這是社會通有的刻板印象。不過林見白這篇論文是獨作，大可不必多慮。

這回他們宣傳的也不是美女教師，盡管美女教師的效果肯定更好，但張院長對于有能力的、能為院裏帶來好處的下屬向來包容，何況只是這不值一提的小要求。

很快，院裏的公衆號便發了推文，學校也緊接着轉載。

互聯網的信息向來流傳得快。不知是誰挖出了之前Jack視頻被網友轉載的一分鐘，再結合底下同學的評論和學校官網師資簡介裏的證件照，一時間無數營銷號出動，直接沖上了熱搜，林見白風頭無兩。

張院長看效果這麽好，笑得合不攏嘴，林見白卻皺了皺眉，有些不樂觀，幹脆眼不見為淨，懶得再打開手機，等熱度過去便好。

“季總，林教授在頂刊發了文章，論文研究的是是風能電纜在負載下耐扭轉的實驗情況。”說着，肖主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季總，這是季總一直致力于投入的領域，相較于傳統電纜，季明彰對于涉足新興電纜的決心光看每年的研發投入便可一知，只是顧及到公司的部分頑固派股東，才沒有大刀闊斧地變革，“您看，我們是不是把林教授招進研發部，給個顧問的名頭，還是放到技術棧那裏？”

肖主任盤算地很好，他自以為已經看透了兩人的關系，正好順水推舟給個臺階，卻沒想，季明彰只是擡頭涼涼看了他一眼，“現在招個顧問都要來問我？”

肖主任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卻也記得給自己補救，“主要是林教授的這篇文章發的地方不一般，現在網上讨論得沸沸揚揚，我也是怕我們動作不快一點，林教授就被人搶走了。‘

無論如何，誇總是沒錯的，更何況他只是闡述事實。

“知道了。“季明彰頭也沒擡，淡淡道。

知道了是什麽意思？肖主任一頭霧水地離開。

季明彰的筆在紙上劃拉了幾下，若有所思，還是拿出手機，他沒有微博，只在百度搜索框裏，頓了頓，輸入林見白三個字，頓時鋪天蓋地的新聞跳出來，季明彰挑了一下眉，點進其中一條，慢慢劃到最後，又點開一條，看完，幾篇內容都大同小異，無一不在誇林見白年輕、眉毛、有才華、開創性研究。

季明彰退出網頁，打開微信，找到林見白的聊天框，打了兩個字，“恭喜“，想了想又删掉，退出微信，将手機随意扔在桌上，雙手交叉，半仰着頭靠在椅背上，轉過去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