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孕吐
雖不知到底是何等急事,但碧蕪猜測,大抵與聖上派下來的差事有關。
她也未多問,只道了幾句“路途平安”的話,到破廟門口送人。
上馬前,譽王遲疑半晌,自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碧蕪,“二姑娘若有什麽事,便遣人拿着玉佩去瑜城的天香酒樓找掌櫃的就行,自會有人将消息傳達給本王。”
碧蕪伸手接下,溫潤的觸感自指尖蔓延開來,她看着上頭熟悉的麒麟紋,不由得怔愣了一瞬,須臾,才福身道了謝。
好意她承了,但托人去尋他那事兒很是不必。
眼看着幾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碧蕪看着積水的路面水花四濺,吊着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
終于走了!
碧蕪長舒了一口氣,便見劉翼上前恭敬道:“二姑娘,我們也趕緊啓辰吧,若是快的話,應當能在天黑前趕到應州。”
“好,麻煩劉大哥了。”碧蕪點了點頭,由銀鈴扶着上了馬車,唇間笑意清淺,連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那廂,譽王等人快馬行了十餘裏,在一處溪水前停下歇腳。
十一皇子喻景彥拿着一個裝水的囊袋,丢給譽王,到底忍不住問道:“六哥,你同我說句實話,你向來不愛搭理京中那些貴女,這回怎還大發善心,親自護送那位安國公府的二姑娘去應州?”
他挑眉看着譽王,眼神中帶着幾分暧昧,卻見譽王淡淡掃了他一眼,并不正面答他,“傅昇那兒可是查到了什麽?”
見他提及此事,喻景彥神色微肅,“聽手下人所說,恐怕跟六哥你猜想的一樣,傅昇那厮與當地鹽商勾結,造運河之禍,再以官鹽充私鹽,貪贓枉法……”
他頓了頓,問:“餌已經撒下去了,六哥這回想如何處置?”
譽王俯身在溪邊淨了手,看着水下自在的游魚,眸色幽深,“不急,看看會不會有大魚跟着上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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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景彥沉默地看了譽王半晌,若有所思。
外頭都道他這六哥平庸,陛下交代下來的再簡單的差事也辦得緩慢,可只有他知道他這位六哥才是真的雄才大略,經緯遠圖之人,其才能并不在太子和承王之下。
之所以韬光養晦,收斂鋒芒,不過是想躲過朝中那些野心勃勃的豺狼虎豹。
但這回……
“六哥。”喻景彥斂起笑意,正色道,“十一就想好好問你一句,那位蕭二姑娘,你究竟怎麽想?”
譽王回首,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我該怎麽想?”
喻景彥低嘆了一聲,“你也知道,如今蕭鴻澤兵權在握,太子和承王都想将他攬入自己麾下,最好的法子,便是結親。從前,被盯上的是那位安國公府的大姑娘,但現在安國公府正正經經的姑娘回來了,不知有多少眼睛落在她身上,在打她的主意……”
他薄唇緊抿,雙眉不由得蹙起,“六哥應該比我更清楚,你離她越近,越容易惹禍上身,暴露自己。”
見溪邊人沒有反應,喻景彥往前走了兩步,驀然想起什麽,試探道:“還是說……六哥你是故意接近她的?”
譽王站起身,重新裝滿那一囊袋水丢回給喻景彥,他神色淡淡,頗有些捉摸不透,少頃,只道了句:“此事……我自有主張。”
那塊壓在心口的石頭被挪走後,碧蕪整個人都松懈下來,昨夜本就未睡好,心一寬,困倦便也跟着席卷而來。
上了馬車後不久,碧蕪就一直在睡,中途醒都不曾醒一次,若不是她面色紅潤,呼吸均勻,銀鈴銀鈎都擔心她莫不是暈厥了過去。
直到抵達蕭家老宅,兩人才迫不得已,小心翼翼将她喚醒。
碧蕪睡眼惺忪,擡手揉了揉,教銀鈴銀鈎幫忙整理了衣衫,才緩步下車去。
府門前,早已有家仆得了消息在等了,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容貌慈和的老翁,他身後還有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眼見碧蕪出來,兩人皆是雙目眸一紅,激動萬分,險些掉了眼淚。
碧蕪猜到這兩人的身份,應是蕭家老仆張朝和他的原配朱氏,兩人在安國公府伺候蕭老夫人二十餘年,忠心耿耿,後歲數大了,又見兩人無兒無女,蕭老夫人便将蕭家老宅的事務操持交給他們,順便讓他們在此山清水秀的地方養老。
看着碧蕪那張肖似清平郡主的面容,朱氏老淚縱橫,顫聲喚了句“二姑娘”,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碧蕪知他們對自己的父母情義深重,恭敬地喚了聲“張叔,張嬸”。
張朝到底是男人,雖心下激動,但還是強忍下,“二姑娘回來便好,回來便好,趕了這麽多天的路,二姑娘想必也累了,您那院子已經收拾好了,您快去歇一歇,一會兒啊老奴便讓人将晚膳給您送去。”
“多謝張叔張嬸。”
碧蕪的确是累了,她本就是雙身子的人,哪禁得住這樣的路途颠簸。由朱氏安排的下人領着去了院中,她甚至都沒心思在屋裏好好看看,就倚在了小榻上,阖眼小憩起來。
直到晚膳時分,她才稍稍恢複了精神,就着些清淡的菜,勉強用了半碗飯。
飯罷小坐了一會兒,她随銀鈴銀鈎一塊兒在府內轉了轉,只當是消食。
再回到院中時,朱氏已然在等了。
“二姑娘回來了。”朱氏忙迎上來。
“張嬸來這兒,可是有什麽要事兒?”碧蕪在屋內坐下,指了指身旁的座椅,“張嬸坐吧。”
“老奴不坐了,就是有事想與姑娘商量商量。”朱氏道,“聽聞二姑娘要來看望老爺和夫人,陵園那廂都備得差不多了,就是來問問姑娘,想具體哪一日去,剩下的都好備起來。”
碧蕪還累得厲害,雖說去陵園這事兒确實有些心急,但也得顧着身子,不能逞強。
她思忖半晌道:“那便後日吧,待我歇好了,再去見父母親也不遲。”
“诶。”朱氏應下,又說了些讓碧蕪早些歇息的話,折身離開了。
朱氏走後,碧蕪讓銀鈴取來紙筆,修了封家書,信中所言,無非就是告知蕭老夫人自己已抵達應州,讓她放心爾爾。
末了,讓銀鈴差人快馬加鞭送去京城。
如今,萬事俱備,就只差去祖茔上墳和上墳後那關鍵的一步了。
是夜,碧蕪躺在榻上暗暗地祈求,千萬別再生其他變故才好。
連着歇了兩日,碧蕪的身子終于算是緩了過來,當日,她起了個大早,坐上張朝準備好的馬車,一路往蕭家陵園而去。
蕭家陵園建造在應州東面的青雲山上,幸得山勢平緩,還鋪了石階,倒沒費碧蕪多大氣力。
此番她不僅是去父母親墳前祭拜的,也要代替蕭家衆人前來祭祖。這些個事宜張朝都已替她準備妥當了,碧蕪在朱氏的提醒下跪了幾番,又上了幾柱香,便算了了。
祭完祖,陵園的守陵人才領着碧蕪往老安國公和清平郡主的墳前去了。
雖瞧見的只是一副冰涼的墓碑,但看見上頭的名姓,碧蕪緩緩跪下來,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她似乎是天生與父母沒有緣分,無論是養育她長大的芸娘也好,還是如今躺在這墓中,與她天人永隔的生身父母也罷,都無法讓她承歡膝下,好好奉養。
雖早已沒了與蕭轍和清平郡主相處的回憶,但從酌翠軒的一花一草,她都能瞧得出,他們生前定是很疼愛自己的。
碧蕪曾小小地試想過,若自己當年沒有走丢,會是什麽模樣,也許她母親不會郁郁而終,父親也不會随母親而去,他們阖家安好,其樂融融。
可她想了很久,都想象不出來那個場景。
因他們的面容是模糊的,身形也是模糊的,她不知道他們會是個什麽性子,會如何教養她長大,但她相信,那一定很美好吧。
回府的路上,碧蕪雖止了眼淚,卻一直将腦袋靠在車壁上心情郁郁,直到下車前,才勉強想通了些。
逝者已矣,但她還有哥哥,有祖母,和她腹中的孩子,這一世,她想要盡力保護好她在乎的這些人。
見她近日沒什麽胃口,晚膳朱氏特意囑咐大廚房熬了魚湯,說是讓碧蕪補補身。
銀鈎端着湯進來時,碧蕪正提筆伏在案前寫信,秀眉緊蹙,斟字酌句頗有些苦惱。
雖說這封信簡單,簡而言之,就是今日去墳前祭拜,想起未曾在父母膝下侍奉過一日,便覺自責感傷,欲自請在應州為父母守孝兩年,望祖母應允。
但這封信碧蕪草了兩遍,都覺言辭不夠懇切,借口不夠充分,擔心被蕭老夫人駁回。
她幽幽嘆了口氣,煩亂地将紙揉成團丢進簍裏,卻嗅見外間飯菜味飄進來,尤其是那股子濃重的魚腥氣鑽進鼻尖,胃裏頓時翻江倒海的一陣,讓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忙捂住嘴。
“姑娘,張嬸特意命大廚房給您做的魚湯,熬了好幾個時辰呢,奴婢聞着實在是香,您……”
銀鈎話音未落,一陣嘔吐聲陡然響起,折身看去,只見她家姑娘面色慘白,正扶着桌角,幹嘔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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