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落水

碧蕪教他們看得不自在,尴尬地瞥過眼去,只作視而不見。

衆人或也覺得這樣不好,也紛紛将視線收了回來,可偏生喻澄寅天生沒有這種眼力見,她登時不滿道:“不行,你耍賴,若讓蕭二姐姐同六哥一塊兒下,六哥指不定真的會輸。”

“怎的,你怕了。”喻景炜道,“你莫不是不敢賭了?”

“我……”喻澄寅一時語塞,她跺了跺腳,轉頭看向碧蕪,詢問道,“蕭二姐姐……從前學過棋嗎?”

碧蕪下意識往棋桌那廂看了一眼,那人也恰好擡眸看來,兩人視線相撞,碧蕪頓時心虛地收回目光,答:“臣女從前倒是愛看別人下棋,自己……不怎麽學過。”

她這般說,倒真符合喻景炜的要求了。

不過碧蕪倒是不擔心,這六公主就為着不做一月的女紅,也絕不會讓她與譽王一同下。

她本胸有成竹,卻聽那廂蘇婵驀然道:“臣女覺得,若是二姑娘能一塊兒來,這棋局定然會十分有趣。能與譽王殿下一道下棋的機會可不多,二姑娘不若考慮考慮?”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碧蕪,卻讓碧蕪略有些頭皮發緊,不知她到底打得什麽主意。

緊接着,十一皇子喻景彥也笑道:“蘇姑娘說得不錯,若是六哥與棋藝不俗的一塊兒下,不就沒了懸念,反是二姑娘這般沒怎麽接觸過棋的,才能讓這場棋局變得更好玩些。”

喻景炜要的就是這樣,見衆人都同意,忙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棋局的精彩不就重在跌宕起伏,勝負難料。”

他轉而看向碧蕪道:“今日的棋局雖說有賭注,但也是玩玩,二姑娘不若賞個臉,與我們幾人下上一盤。”

這位十三殿下看似是在征詢她的意見,可他身份在那兒,碧蕪不能不從,只得福了福身,恭敬地道了聲是。

入座前,趙如繡拉了拉她,在她耳畔低低道了句“姐姐随意下便是,莫要理會旁人”。

碧蕪沖她笑了笑,微微一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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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宮人又端了把紅漆的檀木梳背椅來,碧蕪緩緩行至譽王身側,一擡眸便撞見男人漆黑深邃的眼眸裏,她呼吸微滞,又是一福身。

“臣女棋藝不好,若拖累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譽王唇間含笑,将身側的椅子拉開,“無妨,倒是無故将二姑娘牽連進來,二姑娘莫要生氣。”

“殿下玩笑了。”

兩人一來一往寒暄着,喻澄寅卻是分外緊張,如今攔也是攔不住了,她只得湊到碧蕪耳邊悄聲道:“蕭二姐姐,你可得努力下呀,我是真的不想做女紅,被那繡花針紮着可疼呢。”

碧蕪被她這番欲哭無淚的模樣逗得笑出了聲,“臣女必當盡力。”

她緩緩落座,對面恰好便是蘇婵,此時這位蘇姑娘眉眼含笑,看似友好,可眸底卻閃着冰冷銳利的光,似已随時準備好披堅執銳,殺她個片甲不留。

碧蕪看出她的心思,低嘆一聲,頗有些無奈。

她是真無意與她搶譽王,讓給她都來不及。

“六哥,要不我們來猜先吧。”喻景炜道,“既你同二姑娘一塊兒下,那我也不能占了六哥你的便宜不是。”

“不必。”譽王神色淡然,将裝着黑子的棋盒擱在了他和碧蕪中間,“你們便執白子先行。”

“六哥這般有自信!”得了這麽好的機會,喻景炜自然不會推卻,“那十三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看向蘇婵道,“這第一手,不如就由蘇姑娘你來下吧。”

蘇婵恭敬地一颔首,自棋盒中捏起棋子,只思索了片刻,就将白子落在一處。

碧蕪知道,這位蘇姑娘的才女之稱并不是浪得虛名,若非真有本事,她也不會拿此在譽王面前顯擺。

正盯着棋盤瞧,卻聽耳畔驀然響起低沉的聲兒,“二姑娘先來吧。”

不止是她,衆人聞言都有些詫異,第一手的重要之處不言而喻,甚至會影響之後的所有布局。

她不知該說是譽王膽大,還是對自己有充足的自信,才會讓她落這關鍵的第一子。

碧蕪試圖去探他的心思,可看他含笑淡然的模樣,不像是在賭,更不像是随意的決定。

也許是為了更方便緊跟着在後頭,收拾她制造的爛攤子吧。

碧蕪沒多說什麽,只視線在棋盤上掃了掃,然後猶猶豫豫地捏起了棋子。

許是心中有顧慮,縱然有了打算,這枚棋子她仍遲遲落不下去。

她不知自己是該裝還是不裝。

遲疑間,便聽譽王又柔聲道:“二姑娘放心下,還有本王在。”

或是這話有幾分熟悉,碧蕪手指微顫,一瞬間有些恍惚,前世男人帶着笑意的聲兒隔着悠遠的歲月仿佛又在她耳畔響起。

“大膽些,放心落子,朕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他哪裏不會對她怎麽樣,每每教她下棋,末了,總是将她抵在禦書房的桌案上,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尖,那份絲絲縷縷的癢意直漫到心頭去,讓她身子軟若春水,呼吸淩亂不堪。

可縱然她已潰不成軍,他還是會催着她,還原方才的棋局,讓她說說,自己到底錯在了第幾手,若說錯便要用羞人的方式罰她。

分明在正經下棋,卻教那些旖旎之事擾了心神。

碧蕪側首看去,便見他用那雙黑眸看着她,深邃莫測,卻含着幾分堅定,似在鼓舞她放心落子,自有他在。

一股熱意陡然湧上面頰,碧蕪沉了沉呼吸,忙将視線轉過來,伸手将棋子落在一處。

周遭忙都圍過來看,看罷不禁露出或迷惑,或惋惜,或果真如此的神情。

蘇婵盯着落在棋盤左上角的黑子,心下不免嗤笑起來,感嘆這位蕭二姑娘果真是個不懂棋的,凡是懂一些的,都不會落在這麽一個位置。

然她并未發現,此時,坐在她對面的譽王劍眉微蹙,盯着棋子落下的地方若有所思,似是有些意外。

下了二十餘手,喻景炜簡直欣喜若狂。

他選這位二姑娘果真沒錯!

饒是他六哥棋藝再好,可和一個完全不懂棋的,也難力挽狂瀾。對面兩人你一子,我一子,卻像是在下兩局棋。

那位蕭二姑娘,完全不配合他家六哥也就罷了,她的棋,似乎游離于這場棋局之外,随意落子,毫無關聯。

看來這一場,他是贏定了!

相對于他的興高采烈,一旁的喻澄寅泫然若泣,她從後頭沖蘇婵擠眉弄眼,想借此讓蘇婵幫幫她,蘇婵卻只能無奈而歉意地沖喻澄寅笑了笑,轉而又投入在這場棋局中。

她可不打算輸,她不僅要向譽王證明自己,還要讓譽王看清這位蕭二姑娘不過是個皮相好卻無用的繡花枕頭。

只有她的才氣,當得起譽王的野心,配成為站在他身側的人。

外頭都說譽王平庸,可蘇婵知曉并非如此,前年圍獵上,她曾親眼看見譽王利落地射殺了一頭狼,正中其喉,卻未将它帶走,反讓路過的承王撿了便宜,拔得了那年的頭籌。

那日譽王冰冷銳利的眼神一直刻在蘇婵心底,打那時她便知道,這位譽王殿下并非什麽平庸之輩,而是一把真正的收斂鋒芒,還未出鞘的利劍。

能韬光養晦,忍氣吞聲那麽多時日,這樣的男人,注定能成大業,也是她該真正托付終身之人。

蘇婵擡首偷偷看了一眼,本以為譽王大抵會因這幾乎無法挽回的局勢而透出幾分厭煩,卻見他氣定神閑,似乎全然看不出這場棋局的垂敗。

她蹙了蹙眉,落子的攻勢頓時更狠了些。

看這局勢,衆人本覺得最多再下十手就得了結,卻不想竟挨過了四十手去。

在場之人感慨譽王棋藝高深的同時,看着這盤棋,不由得搖頭嘆息。

勝負已定!

一想到不必去演武場受苦,喻景炜笑意燦爛,“六哥,我瞧着這局棋也不必再繼續下了吧。”

譽王卻仿佛沒發現,他從容不迫地又捏了一顆黑子落下,淡淡道:“那可不一定。”

喻景炜只當譽王好面兒,不願輕易認輸,忍不住勸道,“六哥,別再撐了,這局棋輸了情有可原,也不算丢人……”

他還未說完,就聽身側蘇婵略有些驚慌的一聲“殿下”。

喻景炜驀然止住聲兒,垂首看去,卻是雙眸微張,驚得差點站起身。

僅方才一子,所有的黑子在一瞬間形成一個完整的布局,将白子完全困死在了裏頭。

他面色發白,瘋狂地在棋盤上尋找突破口,卻發現竟被堵得連一絲出路也無。

衆人亦震驚于這突如其來的反轉,久久說不出話。

許久,就見喻景炜與蘇婵對視了一眼,無奈抓了幾顆棋子,放在了空處。

便算是投子認輸了。

原以不抱希望的喻澄寅愣了一下,旋即激動地一下抱住譽王,“六哥,你可太厲害了。”

譽王沒說什麽,反是看向身側之人,靜靜打量着她,神色頗有些意味深長。

碧蕪眸光飄忽了一下,一瞬間有種被他看穿之感,畢竟她的棋藝正是被這個男人親手調·教出來的,但她還是鎮定自若道:“譽王殿下棋藝高超,幸得臣女沒有連累殿下。”

譽王淡淡一笑,“若沒有二姑娘相助,只怕也成不了這局棋。”

他這話說得認真,可在場卻并無人當真,只以為這是維護這位蕭二姑娘面子的場面話罷了。

蘇婵雖懷疑了一瞬,但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下棋都能做到迷惑他人,不顯露真實水平,棋藝該有多高,當時她想多了。

那廂,喻景炜輸了棋,想到要去演武場再待上一月,便覺得心煩。偏偏喻澄寅還要不留情地嘲笑起他,兄妹倆便又開始拌起了嘴。

花園內,複又吵鬧起來。

恰在此時,就聽尖細的通傳聲兒響起,“太後娘娘駕到。”

衆人一驚,忙低身施禮。

太後由李嬷嬷扶着過來,見這麽多人圍在一塊兒,不由得好奇道:“做什麽呢?這般熱鬧!”

喻景炜和喻澄寅可還沒忘記上次被罰的事兒,此時聽到問話,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還是譽王道:“回皇祖母,孫兒們閑得無趣,正在對弈呢。”

“哦?”太後湊近來看,“這是誰和誰下的棋啊?”

“是孫兒與二姑娘,同十三與蘇姑娘一塊兒下的。”譽王答。

“你和小五?這是下得雙人棋啊!”太後略有些驚詫,“你們執的可是黑子?”

“是。”

太後站在棋桌旁,居高臨下地看了好一會兒,驀然愣了愣,旋即在譽王和碧蕪之間來回看了一眼,露出別有深意的笑。

“這局棋倒是有意思,若非兩人相輔相成,珠聯璧合,恐怕也不會有這麽精彩的棋局!”

碧蕪聞言心下一跳,太後欲賜婚她和譽王的事雖還未傳開去,可碧蕪卻是知曉的,聽得此言,總覺得這話中有話,恐旁人也聽出話外之音。

她小心翼翼地往四下打探,看衆人皆垂着頭反應不大,這才放下心來。

正欲收回視線時,卻倏然觸及站在對廂的蘇婵,此時她面色沉沉,唇邊一點笑意也無。

碧蕪不安地忙垂下腦袋,盼着這位睚眦必報的蘇姑娘千萬別聽懂才好。

太後在園中小坐了半晌便回寝殿歇息了,衆人也陸續散去,碧蕪去趙如繡那兒用了晚飯,待回到院中,已過酉時。

蕭毓盈那屋的燈熄了,碧蕪回到房內,喚了銀鈎來問,銀鈎答:“奴婢已按姑娘的吩咐,去找了國公爺身邊的小厮趙茂,讓他以國公爺的名義給大姑娘送了些吃食。方才,奴婢也向大姑娘身邊的翠兒打聽過了,說大姑娘晚間胃口不錯,吃得挺多的。”

聞得此言,碧蕪便放心了。

如今,就等着明日游湖,蘇婵自己謀劃的那出好戲了。

因要在皇家別院待上三五日,除了圍獵,還安排了旁的活動,游湖便是其中之一。

在離皇家別院不遠處,有一被群山圍繞的湖泊,湖水清澈,倒映碧山翠樹,風景秀麗絕美。

游湖當日,永安帝和太後及衆嫔妃大臣被安排在一艘游船上,而其餘的皇子公主和公子貴女們則單獨乘了另一艘,連有了封號的幾個皇子都不例外。

按太後的意思,便是讓年輕人自己玩,跟着他們,反倒是不自在。

今日游船,蕭毓盈也跟着一塊兒來了,雖不像先前一樣對碧蕪冷眼相待,但也不甚熱情,上了船,便兀自與相熟的貴女說話去了。

碧蕪一直與趙如繡待在一塊兒,游船有兩層,兩人倚着一樓的欄杆看了一會兒景,便提裙想去二樓瞧瞧。

然才上了二樓,碧蕪便見那廂蘇婵與譽王面窗并肩站着,她忙拉住趙如繡道:“上頭人太多,似乎沒什麽可坐之處,我們還是一會兒再來吧。”

趙如繡掃了一眼,心下納罕,分明這人也不算多啊,但見碧蕪不願待這,以為是她不喜,便順她的意一道回了樓下。

碧蕪是刻意避着這兩人,一來怕壞了蘇婵的計劃,二也擔憂自己被牽連。

前世一開始,碧蕪只知蘇婵在這場圍獵過後被賜婚給了譽王,卻不知具體是何緣故。

直到進宮後,結識了不少宮人,才在其中一個當時就在游船上伺候的宮婢口中得知,正是因為兩人雙雙落了水,譽王将蘇婵救上了船,與她肌膚相親,才不得不娶了她。

那宮婢還附在碧蕪耳邊悄聲告訴她,那日,她就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譽王是被蘇姑娘故意拉下水的。

當年聽聞此事的碧蕪很是震驚,還告誡那宮婢萬不可将此事透露出去,以免惹來殺身之禍。

那時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有一日居然還會親眼見證這一幕。

暖陽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似是撒下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金,奪目耀眼。

眼見這游船掉了頭都準備回程了,碧蕪望着湖上美景,心下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這蘇婵到底何時準備往下跳。

譽王自樓梯上下來時,恰好看見這一幕,美人倚欄而坐,将手搭在上頭,竹青的袖口下落,露出一截淨白如玉的藕臂來。她秀眉微微蹙起,視線望着遠處,眉宇間攏着幾分愁雲。

他步子稍滞,眸色頓深了幾分,随即含笑對身側的喻景彥道:“樓下觀景似也不錯,我們不若去坐坐。”

喻景彥早已順着他這六哥的視線看了過去,聞言登時會意,笑着道了句“好啊”。

“趙姑娘,蕭二姑娘,兩位姑娘是在這兒賞景嗎?”

碧蕪正愣神間,便見譽王和十一皇子闊步而來,還不待她有所反應,十一皇子已然坐在了趙如繡一側,而另一人則自然而然坐在了她的身邊。

一瞬間,碧蕪腦袋一片空白,視線微轉,餘光正巧瞥見了站在樓梯口的蘇婵。

她本還以為,人是從二樓落的水,難不成,是在一樓?

看着身側的男人,碧蕪此時頗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看見蘇婵與她對視時一閃而過的陰鸷目光,更是緊張。

她管不了太多,忙不疊道:“臣女有些口渴了,想去那兒喝些茶水,殿下自便。”

她方才站起身,蘇婵已行至他們面前,笑意溫婉道:“趙姑娘和蕭二姑娘當真是選了個好地方,難怪二位殿下也要來這兒,此處賞景最美不過。”

碧蕪敷衍地勾了勾唇,急着将自己這位置讓給蘇婵,然才走了一步,赫然瞧見一只繡花鞋橫到了她面前。

她來不及躲閃,被猛得一絆,身子不受控地往前傾去。

想到腹中的孩子,碧蕪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什麽穩住自己,千鈞一發之際,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大掌落在她的腰上虛虛扶了扶。

碧蕪還未站穩,就聽耳畔一聲尖叫,旋即有人高喊。

“來人呢!蘇姑娘落水了!”

碧蕪赫然轉頭看去,便見湖中一個身影在費力掙紮。

收回視線,緩緩擡眸,那個扶着自己的男人此時面沉如水,眸色冷沉令人不寒而栗。

碧蕪垂首咬了咬下唇,她不知是否自己看錯,方才混亂之際,這人順勢用手輕推了蘇婵一把,才至于蘇婵跌在那本就低矮的欄杆上,摔下水去。

作者有話說:

古代是執白先行哦,而且作者完全不懂圍棋,大家就看個劇情吧(捂臉)

還有,今晚評論前十的寶寶送紅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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