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調戲
在安國公府用了午膳,又坐了一個多時辰,碧蕪才抱着旭兒同譽王一道回了王府。
而後幾日,譽王很少會在雨霖苑留宿,碧蕪本想同旭兒一道睡,旭兒如今卻是不大願意,更喜歡回東廂去,自個兒睡床,碧蕪也不強求,想着旭兒大了,性子難免會變,就順着他的意。
然往往睡到夜半醒來,常是發現譽王躺在身側,将她牢牢鎖在懷裏,也不知何時回來的。她不敢擾他,只安安靜靜地不動,佯作不知,也不掙紮。她向來體寒,即便是冬日燃着炭盆的屋裏也仍是雙腳冰涼,如今有一個男人抱着她,滾燙的熱量源源不斷地傳遞到她身上,倒是能教她睡得更踏實些。
元宵前夕,永安帝诏令給百官賜假五日,以共度佳節。元宵當夜,宮中更是舉辦了隆重的宮宴。
因是團圓的日子,這場宮宴并未宴請百官,只衆妃嫔、皇子公主及其他皇嗣們齊聚在一塊兒。
譽王今日有些忙碌,近酉時才回了府,待譽王梳洗更衣完,匆匆入了宮,宮宴的賓客已悉數抵達。
朝華殿外架了鳌山燈棚,璀璨的燈火中,小皇子和公主及一衆皇孫們正提着形狀各異的燈盞,由內侍們跟着在廣場上追逐打鬧。
喻淮旭被碧蕪抱在懷裏,看着這幅熱鬧的情景,倏然想起前世來。那時整個宮中只他一個孩子,除了蕭鴻笙外他幾乎沒什麽玩伴,唯有宮宴時,同齡的孩子們進宮,他才有機會與他們一道嬉戲玩耍,但多數時候都是孤零零的一個。
他頗有些感慨地望着,直到被碧蕪抱進殿中,到了永安帝跟前。
看着身着繡金龍袍,坐在高位上的男人,喻淮旭不由得細細打量起此人來。因前世永安帝是在他五歲時駕崩的,故而他對自己這位皇祖父印象并不深,只覺他對他與他父皇始終态度冷淡,喻淮旭甚至懷疑他這位外祖父壓根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正思忖間,碧蕪将他放下來,同譽王一道低身同永安帝施禮。
高位之上沉穩威儀的天子道了聲“起來吧”,旋即在瞥見他的一瞬,薄唇微抿,竟是露出幾分笑意。
“才不過半月未見,旭兒看起來竟又比先前大了許多。”
“誰說不是呢。”一側的太後接話道,“這個年歲的娃娃,可謂一天一個樣啊。”
看着永安帝慈和的笑容,喻淮旭眨了眨眼,頗有些難以置信,緊接着便聽他母親俯身對他道:“旭兒,同你皇祖父施個禮,鞠個躬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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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永安帝聞言卻道,“旭兒還小,哪裏懂這些個禮數,就免了吧。”
他話音方落,卻見底下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竟真的跪下來,有模有樣地同他磕了個頭。
永安帝愣了一瞬,頓時朗笑起來,“我們旭兒當真是聰慧,這般小便學會行禮了。”
他沖喻淮旭招了招手,“過來,旭兒,到皇祖父這兒來。”
喻淮旭自地上爬起來,回首看了碧蕪一眼,見碧蕪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提步邁着小短腿,從那鋪着紅毯的臺階往上爬。
中途,永安帝身邊的大太監李意見他爬得艱難,作勢要來扶他,卻是被喻淮旭揮開了手,轉而手腳并用,自階上一步步爬上去。
太後見狀笑道:“這孩子,性子倒是犟,還非得自己來,将來啊定也是個成器的。”
待爬到龍椅前,喻淮旭正欲站直身子,便有一雙大掌一把将他抱起來,放在了膝上。
耳畔旋即響起低沉的聲兒,“呦,我們旭兒可重了不少。”
望着眼前笑意溫煦的男人,喻淮旭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只覺這位皇祖父簡直與他記憶中的人大相徑庭,好似不是一個人了。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一側的淑貴妃看着永安帝如此喜愛喻淮旭,唇間的笑意有些僵,少頃,她看向碧蕪和譽王道:“八皇孫确實懂事,譽王和譽王妃平日裏教八皇孫怕是不易吧。”
碧蕪聞言不由得秀眉微蹙,她這話裏有話,無非就是想說,旭兒這般都是他們為了讨好永安帝特意教的,是別有用心。
她正欲說什麽,卻覺掩在袖中的手被默默攥住,緊接着便聽譽王氣定神閑道:“這麽小的孩子,性子自由,哪有那麽聽話,讓他去玩他倒是樂意,教他磕頭可實在不容易,淑貴妃太高看本王和王妃了。”
淑貴妃聞言勉笑了一下,頓了頓,似是想到什麽,低嘆了一口氣,“倒也是了,孩子若這般好教,八皇孫也不至于到現在也開不了口。”
永安帝聞言劍眉微蹙,亦擡首看向碧蕪和譽王,質問道:“旭兒到現在還不會說話?”
這孩子已經一歲多了,還不會說話到底不大正常,見碧蕪和譽王似乎不關心此事,永安帝側首看向李意,正欲讓他去請太醫,卻聽碧蕪答道:“回父皇,淑貴妃娘娘或是不知,旭兒已然會說話了,且會說好些話呢。”
淑貴妃顯然不大信,這才不過十幾日,頂多會講幾句,怎可能會好些呢。
“哦?”淑貴妃露出一副驚詫的模樣,“我們炤兒當初會說話後一個多月,便會喊陛下爺爺了,也不知八皇孫都會說什麽呀?”
碧蕪張了張嘴,正欲回答,卻聽那廂突然傳來奶聲奶氣的聲兒。
“爺……爺……”
永安帝垂首看去,便見懷中的小娃娃用肉嘟嘟的小手揪着他的衣襟,正昂着腦袋,用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從喉嚨裏勉強發出略有些含糊的聲兒。
“旭兒可是在喊朕?”
永安帝挑了挑眉,緊接着就見那小娃娃似聽懂了他的話一般,重重點了點頭。
“不愧是朕的孫子,這麽小便學會喊爺爺了。”永安帝頓時龍顏大悅,轉頭吩咐李意去取些好吃的點心來,親手喂給旭兒吃。
淑貴妃看着這爺孫兩人其樂融融的模樣,抿着唇不說話,一張臉徹底黑了。
永安帝抱了旭兒好一會兒,直到李意在一旁提醒說宮宴快開始了,他才不得不讓譽王将孩子抱走。
晚宴開席,衆人都陸續落座,碧蕪擡眸望過去,便見斜對面齊王與齊王妃同桌而坐,齊王賠着笑,不斷給齊王妃夾菜,然齊王妃始終冷着一張臉,一眼都不曾給齊王。
除夕夜後,齊王與方妙兒的事不胫而走,方妙兒勾引譽王不成反丢了清白一時成了笑柄,亦遭衆人唾棄。
但事情已然發生了,永昌侯府雖覺得丢人,但也無法,只能在永安帝處求得旨意,讓齊王納方妙兒為側妃。
雖人還未進府,但聽聞齊王府裏已經快鬧翻天了,齊王妃與齊王怄氣,甚至提出要和離,只怕方妙兒入府後,事兒會愈發不可收拾。
而這一切,都拜淑貴妃所賜。
碧蕪方欲收回視線,卻是感受到一股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疑惑地看去,便見承王坐在對廂,正直勾勾盯着她瞧。
碧蕪教這目光看得渾身不适,忙垂下腦袋,裝作視而不見。
少頃,便有宮人呈上酒水,碧蕪看着那盞中澄澈的酒液,想起除夕夜那晚的事兒,一時竟有些不敢動了。
她抿了抿唇,遲疑間,耳畔響起一聲低笑,轉頭看去,就見譽王含笑靜靜地看着她道:“不必害怕,事不過三,她再蠢,同樣的招數也不會使上三回。”
這個她,應當指的是淑貴妃吧。
不過“事不過三”……
碧蕪只知曉上一回淑貴妃命人在酒中下藥的事兒,其他的便不知了。
難道從前,淑貴妃也對譽王幹過同樣的事。
她雖心有疑慮,但并未問出口,只對着譽王,輕輕點了點頭。
看着碧蕪迷惑不解的模樣,譽王知曉她在想什麽,他舉起杯盞輕啜了一口,憶起頭一次被淑貴妃算計的事,雙眸眯了眯。
雖他對淑貴妃此人深惡痛疾,甚至恨不得将她挫骨揚灰,但不得不承認,若是沒有淑貴妃,或許他與身側女子之間,便沒了如今這樣的緣分。
他是不是該慶幸,當初他一時不察喝下那盞摻了藥的酒,才會陰錯陽差與她有了一場意外。
宮宴中途,衆人酒意正酣,淑貴妃驀然提出讓六皇孫喻淮昭為永安帝頌一首祝酒辭。
本就算是家宴,能添幾分熱鬧,永安帝自然不會不答應,見他點頭,承王妃忙将五歲的喻淮炤往前推了推。
喻淮炤本不想去,可轉頭看見淑貴妃淩厲的眼神,只得顫巍巍地走到大殿中間,努力提着聲兒,語氣毫無起伏地将提前背好的祝酒辭一溜地吐出來。
看着他唯唯諾諾的模樣,永安帝蹙了蹙眉,雖不大滿意,但還是誇了幾句,給了些賞賜。
喻淮炤一上去,就像開了個大口子,讓衆位有了子嗣的王爺皇子紛紛将自家孩子推出來,展示丹青的有,舞刀弄劍的有,甚至還有小郡主出來跳舞的。
碧蕪雖靜靜看着殿中央沒說話,但心下跟明鏡似的,應是旭兒的事兒讓一些人得了啓發,便想用所謂骨肉親情來恭維讨好永安帝,以此謀得所求。
看着一衆皇孫和皇孫女們輪番表演過,碧蕪看向安安靜靜坐着的旭兒,若有所思,少頃,驀然對譽王道:“在殿中待了這麽久,旭兒想是也覺得悶了,一會兒恐是要哭,臣妾想帶旭兒去外頭走走。”
譽王點了點頭,“好,一會兒,若父皇問起,本王便說是旭兒吵着鬧着要去的。”
見他果然明白她的意思,碧蕪抿唇笑了笑,旋即抱起旭兒,同小漣和銀鈴一道悄悄出了朝華殿。
喻淮旭也乖巧地任由母親抱着,不哭不鬧,他當然明白父皇和母親的用意,離太子薨逝不過半年,如今因着立儲之事,朝中形勢緊張,那些人看似是讓皇孫皇孫女們上前表演,實則不過是一種奪嫡的手段罷了。
父母親不願他上去表演,一則表明了态度,二則也是為了避禍,所謂樹大招風,永安帝若再三表現出對他的喜愛,對他父皇而言絕非好事,反而會招致無數禍患。
他父皇多年來韬光養晦,隐藏自己,這般不惹人注目,卻還不免被淑貴妃懷疑,甚至當初還明着暗着往譽王府中塞了那麽多,名為侍妾,實為眼線的女子,若非他父皇讓夏侍妾進府,光明正大地攆了這些人,只怕他父皇的野心早已暴露在人前。
碧蕪抱着旭兒一路往禦花園而去,走了一陣,不由得瞥見了上回齊王與方妙兒野合的假山。
想起上回的事兒,碧蕪尴尬地低咳了一聲,折身回返,卻差點與一人撞上。
她忙後退一步,定睛一瞧,才發現是承王。承王喝了不少,連走路步子都有些搖晃。
碧蕪雖甚厭此人,但還是福了福身,恭敬地喚道:“承王殿下。”
承王眯了眯眼,一雙黑沉的眸子上下打量了碧蕪半晌,“蕭二姑娘,哦不,六嫂?”
看着他這副醉醺醺的模樣,碧蕪倏然想起前世差點被承王輕薄的事兒,又暗暗往後退了一步道:“殿下喝醉了,還是莫要一人在此花園裏閑逛,早些回去吧,我也該回殿中了。”
碧蕪說罷,正欲繞開他,卻見一只大掌忽然向她伸開,得虧碧蕪躲得快,才沒讓他抓着分毫。
小漣和銀鈴見狀面色一變,正要上前,卻被碧蕪眼神阻止了,唯恐此事鬧大。
承王已然堵了碧蕪的去路,他一步步朝碧蕪逼近,低笑一聲道:“六嫂生完孩子後,可是越發嬌媚動人了,教人一眼都舍不得移開呢。”
聽着這語氣輕浮的話,碧蕪不禁秀眉微蹙,聲兒沉了沉,“殿下請自重,莫要忘了我可是譽王妃!”
“譽王妃?”承王卻是嘲諷地笑了一聲,“就那個廢物,以六嫂這般容貌,嫁給他,你不覺得可惜嗎?”
“承王殿下!”碧蕪低喝道,“還請殿下适可而止!”
承王卻像是全然沒聽到這話一般,低身微微靠近碧蕪,“六嫂現在重新選還來得及,他什麽都給不了你,能給六嫂一切的唯有本王。”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碧蕪嫌惡地側了側腦袋,沒想到喝醉了酒的承王竟這般喪心病狂,在禦花園公然調戲嫂嫂,她壓了壓心下怒氣,直直看向他,“殿下就不怕教人看見嗎?”
“本王怕什麽!”承王有恃無恐道,“誰會相信本王會去調戲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呢。”
碧蕪一時氣結,眼看着承王緩緩朝她臉上伸過來的手,哪裏願意就這般忍氣吞聲。
擡起腳正欲往他那處重重來上一下,誰知下一刻卻聽一聲慘叫,垂首看去,便見旭兒死死咬住了承王的手臂不放,竟都咬出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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