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初見

承王吃痛,用力甩開手臂,看着上頭的血印,不由得劍眉蹙緊,怒目圓睜。

他咬牙切齒地罵了句“小畜生”,擡手便朝旭兒揮去,碧蕪忙往後退了一步,承王揮了個空,止不住動作,向前猛地一個踉跄,可見力道之重。

碧蕪頓生出幾分後怕,承王這掌分明是朝旭兒的頭上打去的,孩子腦袋脆弱,若她躲得不及時,真讓旭兒挨了這一下,後果不堪設想。

恰在此時,就聽身後傳來嘈雜的聲響,緊接着,旭兒驀然扯着嗓子啼哭起來。

哭聲很快吸引了那廂的人,永安帝本欲帶着衆人去賞煙火,途徑禦花園,卻聽得一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由得疑惑地轉了步子,繞過一棵月桂樹,便見承王與譽王妃面對面站着,譽王妃懷中的孩子此時正啼哭不止,他雙眉蹙起,沉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譽王疾步自永安帝身後出來,一把從碧蕪手中抱過旭兒,眸色中亦帶着幾分幽沉。

淑貴妃看着承王這幅醉意朦胧的模樣,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她咬了咬唇,旋即擔憂地看向承王的手臂道:“呀,楓兒,您這手是怎麽了,怎還流血了?”

見永安帝緊盯着自己,承王忙拱手道:“兒臣見八皇孫可愛,想要抱抱八皇孫,誰料八皇孫許是不識得兒臣,以為兒臣想要傷害他,竟是張嘴咬了兒臣一口。”

碧蕪眼看着承王捂着自己的傷處,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唇角微勾,嘲諷地笑了笑。

一歲多的孩子,牙都未長齊,咬下去頂多就是破了些皮,流了幾滴血,能疼到哪裏去,他這副神情,不像是被孩子咬,倒像是被刀捅了一般。

永安帝凝視了承王半晌,看不出有沒有相信這話,只轉而看向碧蕪,“譽王妃,真是如此嗎?”

碧蕪朱唇微抿,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難道她真的要親口說出自己被承王調戲的事嗎?

正當她左右為難之時,一旁的小漣驀然跪下來,沖永安帝重重磕了個頭,哭着道:“陛下,并非如此,承王殿下欲輕薄我家王妃,小公子看不過,這才張嘴咬了承王殿下。”

承王聞言面色一變,指着小漣破口罵道:“賤婢,胡說八道些什麽,本王并不曾招惹你,為何要将此罪名安在本王身上!”

譽王眸色愈沉了些,藏在夜色中,漆黑不見底,他側首問:“王妃,小漣說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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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看着她,雖是不言,卻神色堅毅,讓碧蕪似得了幾分勇氣和支撐,她微微颔首,一雙杏眸中很快沁了淚。

“是真的,是承王殿下意圖欺辱臣妾在先,旭兒才會這般的,臣妾還問承王殿下就不怕被人發現嗎,他說……他說……誰會相信他調戲一個抱着孩子的女子……”

她聲兒裏帶着幾分顫顫的委屈,讓衆人不禁同情且憤懑起來,太後更是氣得胸口上下起伏,厲聲道:“楓兒,你怎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父皇,皇祖母,楓兒真的沒有,你們絕不能偏信六嫂的一面之詞啊。”承王仗着沒有旁人看見,仍是咬死了不肯承認。

淑貴妃也道:“是啊,陛下,太後,楓兒是怎樣的孩子你們還不知嗎?他向來循規蹈矩,怎會做出如此荒謬的事!”

她頓了頓,瞥了碧蕪一眼,低聲道:“此事兒,或許恰恰相反也不一定……”

碧蕪秀眉微蹙,雖知淑貴妃向來卑鄙,卻不想她為了護着承王,竟反過來咬她一口,“貴妃娘娘這是何意!我還能反過來勾引承王殿下不成,且不說我沒有這般做的理由,更何況承王殿下又有什麽值得我勾引的,論皮相,到底是我家王爺更得我心意一些。”

衆人将話聽在耳中,神色不免有些微妙,譽王妃這話雖是不大好聽,且得罪人,但也确實是實話。

若說是想攀附,如今這八皇孫甚得陛下寵愛,譽王妃哪裏需借承王來得這份榮光,可若是因為愛慕,确實像譽王妃說的那般,承王容貌雖是不差,但遠不及譽王俊美。

那廂,承王聽得此話,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眸光憤憤,卻是難作反駁。

譽王薄唇微抿,正欲說什麽,忽覺衣襟被扯了扯,垂首看去,旭兒正昂着腦袋看着他,兩頰上還挂着眼淚,他抽了抽鼻子,用手指着承王,啞聲喚道:“爹……爹……壞……壞……”

聞得此聲,譽王稍稍愣了一瞬,沉默半晌,将懷中的孩子抱緊了幾分,問道:“旭兒,你告訴爹爹,方才你都瞧見什麽了?”

喻淮旭看向譽王,擡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驀然覺得雖這世兩人雖是緣分不深,但也算是有所默契,都不想他娘不明不白就這樣遭人欺負。

喻淮旭哭紅着一張小臉,再次擡起手,指向承王,抽抽噎噎道:“爹……壞……抱娘……壞……”

他雖口齒不大清晰,但衆人卻都聽清楚了,不禁看向承王,或明或暗露出鄙夷的神色。

承王頓時慌了手腳,狠狠瞪着喻淮旭,“胡說什麽,六哥,是不是你故意教他的?是不是!”

譽王還未辯解,十一皇子喻景彥的聲兒驟然響起,“七哥此言差矣,六哥一直抱着旭兒站在這兒,這麽多人瞧着呢,哪裏有機會教旭兒說這些。”

喻淮旭不禁向這位他前世最尊敬的十一叔投去感激的一眼,又淚眼汪汪地看向永安帝,“爺……爺……壞……壞……”

永安帝負手而立,面沉如水,他緊盯着承王,少頃,高喝道:“孽障,趁着酒醉,調戲長嫂,還拒不承認此事,實是可恥,丢盡皇家臉面……”

“父皇,兒臣……”

承王還欲狡辯,卻被永安帝打斷,“怎的,你還想說是旭兒撒謊不成,這麽小的孩子怎可能會撒謊,定是你在欺瞞朕!”

永安帝怒氣正盛之時,譽王放下旭兒,拱手道:“父皇,兒臣與七弟固有手足之情,可如今王妃受此侮辱,兒臣實不能坐視不理,還請父皇還兒臣的王妃一個公道。”

淑貴妃見狀,亦急匆匆上前:“陛下,楓兒想是酒醉一時糊塗,實非有意,還請殿下網開一面,原諒楓兒一回。”

永安帝垂眸睨了淑貴妃一眼,擡腳毫不留情地将她踢開,“你還有臉同朕求情,都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

他怒目看向承王,“這段日子,你也不必來上朝了,就待在府裏好生反省反省吧。”

說罷,他轉頭吩咐李意,“将承王送出宮去!”

“是,陛下。”

李意恭敬地應聲,眼看着永安帝拂袖而去,才緩緩行至承王身前,客客氣氣道:“承王殿下請吧。”

承王看着譽王和碧蕪抱着孩子遠去的背影,眸中怒火叢生,他橫了李意一眼,自喉間發出一聲冷哼,才直挺着背脊,提步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待煙火表演完,已近亥時,喻淮旭如今到底是個孩子,挨不住困意,自朝華殿出宮的途中就在譽王懷中沉沉睡了過去。

穿過冗長的宮道,上了馬車,譽王将旭兒放在一側的軟墊上,想起方才小家夥終于喊自己“爹爹”,眸光霎時柔軟了幾分。

他給旭兒蓋好小被,側首便見碧蕪倚着車壁阖眼昏昏欲睡。

譽王靠着碧蕪而坐,看着她雙眸緊閉呼吸逐漸均勻起來,薄唇微抿,卻是未動,任馬車颠簸了一陣,果見碧蕪難受地蹙了蹙眉,轉而伸直腦袋欲向後靠去。

見此情形,譽王稍稍挨過來一些,或是肩頭觸到了實物,碧蕪順勢将腦袋枕在了譽王身上。

譽王小心翼翼地将手邊大氅披在碧蕪身上,看着她恬靜睡顏,勾唇露出滿意的笑,但下一刻,似是想起什麽,唇間笑意漸散,取而代之的是面上濃沉的陰鸷。

車輪咕嚕嚕駛在道上,驀然觸到了一個不小的石塊,猛地一個颠簸,碧蕪被震醒,緩緩睜開眼,入目的半張輪廓優越的面。

她睡意朦胧地看了許久,那人驀然轉過頭,笑意溫潤地看着她道:“這張合王妃心意的臉瞧着如何?”

碧蕪一開始沒明白過來,但很快便想起方才在禦花園時自己為了反駁淑貴妃情急之下胡說的話,頓時窘迫地垂下眼,哪裏敢回答。

少頃,她忽覺耳尖一熱,竟是譽王俯下身在她耳畔問道:“方才,他動你哪兒了?”

雖未直言,但碧蕪曉得譽王說的他是誰,她輕輕搖了搖頭,“他沒碰着臣妾……”

“那他原想碰你哪兒?”譽王轉而問。

他想知道這個做什麽,分明承王都已受了罰了。

雖是不解,但碧蕪還是嗫嚅着答:“一開始,他想抓臣妾的手,教臣妾躲開了……”

她話音未落,纖細的柔荑已被男人的大掌牽起,牢牢握在手心。

“後來呢?”

譽王的聲兒低沉醇厚,像是在誘哄她,碧蕪咬了咬唇,仿佛受了蠱惑,乖乖答道:“後來,他便想摸臣妾的臉,不過反是被旭兒狠狠咬了一口。”

想起那副情景,碧蕪忍不住低笑了一聲緊接着便覺頰上一熱,男人粗粝的掌心已落在她右臉上,一寸寸若珍寶般細細摩挲着。

他眸光越發灼熱,似燎原的火,看得碧蕪呼吸都滞了滞,大掌緩緩挪動,少頃,指腹壓在了她的唇上,赫然止住了動作。

看着男人微滾的喉結,碧蕪亦覺口幹舌燥,止不住舔了舔唇,下一刻整個身子都撞進男人堅實的胸膛裏,朱唇亦被牢牢堵住。

令人臉紅心跳的聲兒在車廂內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消停,馬車亦在此間幽幽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着,呼吸俱有些淩亂,須臾,譽王薄唇微張,啞聲問道:“王妃可恢複好了?”

碧蕪眨了眨眼,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麽?”

看她這副茫然的模樣,譽王唇間笑意更深,“王妃想不想再同本王去沒人打擾我們的地方?”

若說方才還不懂,這會兒碧蕪卻是全然明白過來,紅暈霎時從脖頸蔓延到耳根。

她尚且羞得不敢擡頭,譽王已是先一步下了馬車,順帶将熟睡的旭兒一并抱了下去。

簾子再掀開時,譽王伸出手,含笑看着她道:“王妃下來吧。”

碧蕪點了點頭,将手搭在譽王掌心,被他扶着下了車,旋即便聽譽王吩咐道:“你們先将小公子帶回雨霖苑吧。”

銀鈴銀鈎和小漣福了福身,這一回可不會再多問了,她們也不傻,經歷過上一次,多多少少知曉是怎麽一回事。

眼見譽王牽着她們王妃入府去,也極有眼色地站在原地,沒有很快跟着進去。

往府裏走了一陣,待四下漸漸瞧不着人了,碧蕪忽見走在前頭的譽王頓住步子,随即折身一把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碧蕪下意識低呼,忙攬住譽王脖頸,卻見這人低笑着疾步往梅園而去。

此時的梅園黑漆漆的,周遭也沒什麽光亮,只頭頂一輪圓月,撒下清輝,勉強映出院中輪廓來。

譽王卻絲毫不為黑暗所困,從容地入了屋內,将碧蕪一把放在了床榻上,這一回,他不似先前那般不急不躁,與她玩撩撥的游戲,反是一把扯開了碧蕪厚厚的外袍,緊接着便聽“撕啦”一聲響,涼意倏然灌了進來,将碧蕪凍得一哆嗦。

雖看不見,但碧蕪猜想,她的那件貼身小衣,大抵是再也穿不了了。

她緊緊抱着男人的身子取暖,這份黑暗非但沒能禁锢住眼前這個男人,反讓他徹底褪了僞裝,似出檻的野獸,張開了爪牙,急切地将她吞吃入腹。

碧蕪也不知被折騰了多久,只夜半迷迷糊糊醒來,感受到譽王正在用溫熱的棉帕替她擦身。

她受不住困意,草草瞥了一眼,就再次阖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身上已然換上了幹淨舒适的寝衣,床榻上唯她一人,碧蕪透過銀紅的繡花床帳看去,便見譽王坐在小榻上,怔怔地看着窗外風景,眸光空洞。

“殿下。”碧蕪低喚了一聲,只覺聲音有些許嘶啞,想是昨夜用嗓過度所致。

譽王側首看來,眼底頓時添了幾分光彩,他起身下了小榻往這廂而來。

“醒了。”譽王撩開床帳,坐在榻邊,擡手溫柔地捋了捋她額間碎發,“身子可還好?”

他若不提倒還好,他一提碧蕪便覺渾身酸疼得厲害,似教車碾過一般,她暗暗扁了扁嘴,問:“殿下在看什麽?”

“可想一道看看?”譽王問。

見她颔首,譽王用衾被裹住她,将她一把抱起來,放在了小榻上。

窗外的風迎面吹來,鑽進衾被的縫隙裏,略有些寒,碧蕪來不及縮起身子,男人已自身後牢牢抱住她,替她壓緊衾被,亦将身上的熱意傳遞給她。

碧蕪将視線投向窗外,不由得雙眸微張,自這窗口看去,一小片梅林映入眼簾,滿樹梅花競相開放,若朱砂般紅豔奪目,還有清幽的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臣妾都不知,原來自這廂望去,可以瞧見這麽美的景色。”碧蕪忍不住感慨道。

譽王聞言,唇角微抿,若有所思。

她自是不知,在她開始打理梅園的一年多裏,他常是透過窗縫,靜靜地凝視着她。

她自也不知,他對她的關注,最初,只是見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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