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今夜注定不那麽平靜。

無數人已經老早的開始慶祝新年, 爆竹聲煙花聲陣陣, 空中一次又一次的綻開五彩缤紛的顏色。

可天臺屋，卻跟外面的景致格格不入，冷的可怕。

王哥從南陸屋裏翻了急救箱給這兩個讓他頭疼的“寶寶”處理好傷口, 然後一直盯着南陸睡着了, 他才和那個男生起身去了外面。

“你叫什麽名字？”王哥問。

說話的時候他單手掏出煙盒，想抽，卻注意到身邊坐着的人微微斂眉。不動聲色的把煙揣了回去，他看了眼屋裏睡的不太安穩的人兒, 長長嘆了口氣，轉即，聽到身邊的人說“江遠”後, 眉峰動了幾動。

“蛇皮的表弟？”

江遠淡淡的“嗯”了一聲。

Z市是蛇皮的地盤，這人做事向來狠絕，不然也不會爬到現在的位置。他們來這邊，做的一些事還得經過蛇皮的手, 雖然想起來很操蛋, 但蛇皮這人雖說是道上的，但為人處事卻極其的講究, 也相當的仗義，比起高戴那班人來，強太多了。

眼前這人是蛇皮的表弟，他多少聽說過一點。這小子混是混了點，卻是從來不做出格的舉動, 也很重情重義。

想到方才南陸抓他抓的那麽緊，還有這段日子裏，她總對着那張照片發呆，那張照片下面的署名好像就是“江遠”。

南陸應該是挺在意眼前這個孩子的，看這孩子也很喜歡南陸，不然剛剛那樣的場景，不是吓懵就是報警了。

他還挺感謝這個小子的。

那會兒，他接到消息說在廢樓這邊看到了汪海，得虧他多了個心眼，不然這傻丫頭就要跟那人渣同歸于盡了。

她這段日子狀态一直不好，經常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門，再加上後面那些天又被高戴的人帶過去了，他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

這丫頭向來極端，做什麽事要麽退讓三分不管，要麽就做絕。今天如果不是這江遠，他不敢想象南陸會在殺了汪海後做什麽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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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着抽煙的沖動，王強從随身攜帶的包裏撈了一瓶酒一瓶可樂。這些東西他經常備着，可以時不時的跟南陸喝。

把可樂遞給身邊的人，他開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雙目注視着夜空中的煙火，淡淡的開口，“要聽一個故事嗎？”

知道他後面說的可能跟南陸有關，江遠不自覺的緊了緊手上的可樂瓶，“嗯。您說。”

他這個“您”太過客套，王強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嘴角，也懶得去說什麽，便開口說起了南陸的事。

他在想，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那丫頭身邊，他做的事太沒有定數了，指不定哪天就見了閻王，到時候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個這個孩子。

看現在有人比他還要在乎這丫頭了，他很欣慰。

讓她過一種嶄新的生活也未嘗不可。

現在汪海大局已定，這輩子都只能在監獄裏度過，就剩高戴那邊，這次就他來解決吧。

這麽多年了，那丫頭被折磨的也夠多了…….

南陸五歲那年被生母抛棄，大雪天裏，生母把她丢在那兒頭也不回的跑了。她在冰天雪地裏凍了三天三夜，最後被孤兒院的院長領了回去。

“打小，這孩子心思就比平常的孩子要敏感一些，她自己也知道被抛棄了，性格便越來越陰沉，甚至自殺未遂過好多次。”王強說到這兒，胸口悶的不像話。

“好在，楊花那時候看她可憐，便領養了她。”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今晚那個該死的男人，就是楊花的老公，南陸的養父，汪海。”

被這對夫婦領養後，南陸還是有過了一段快樂時光的。楊花待她很好，什麽好吃好喝的全都給了她，她以為就這樣能一直快樂下去，誰知汪海跟人出了一趟海回來就變了，染上了毒.瘾。

吸.毒會致幻，他經常錯把南陸當成他心愛的人。他也經常喝酒，喝醉了就拿着鐵棍打人。

“你一定想說為什麽不報警對吧？”冷笑一聲，王強又開了一瓶酒，“那丫頭報警了，沒用，警察只是把他當成家庭矛盾處理了。自打那之後，汪海的幻覺便越來越嚴重，有次差點把楊花打死。那丫頭害怕想跑，但又放心不下楊花，想帶着她一起，楊花幹脆将計就計，趁着跑出來，就把她送回了孤兒院，放棄了撫養權。”

“楊花也是傻，明明能跑，卻因為念及對汪海的情義一直陪在他身邊，再加上她家裏人都死的早，就這麽守着一個瘾.君子過了這麽久。”

“後來，汪海犯了事就進去了。”

這之後，南陸又遇到了第二對養父母，這對養父母也很年輕，因為不想生育就領養了孩子。

因為第一對養父母的事，南陸心裏多少有些防備，不敢接受過多的感情，加上她在孤兒院那段時間性子極冷，這對養父母過了一段時間後就覺得她太陰森，便把她送回去了。

沒多久，南陸又輾轉到了第三對養父母手中。她就像是一個商品，被人換來換去。

“這對夫婦三十多，很沉穩，也挺喜歡這孩子的，對她特別好。只是南陸這丫頭，估計沒這個福分，偏偏撞上養父出軌。”

養父母每天大吵大鬧，南陸幾次看不下去想要調解讓他們坐一起好好聊聊，卻被這夫婦二人多次牽扯。

基本上每次吵完架，二人都輪番拿她撒氣。

有次，夫婦二人吵架的時候争論起“離婚後領養的孩子怎麽辦”這個問題，争吵之餘就扯着南陸的頭發過來說事，地上滿是被摔碎的花瓶碎片，南陸被扯來扯去，沒穿鞋的腳全是血。

夫婦二人注意到後吓壞了，急忙把她送進醫院，那之後，就把她丢那裏不管了。

“她差點在醫院跳樓，不過幸好遇到了個好心人把她救了下來。之後啊……”

之後的事，江遠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或許是因為他打小就過着常人口中最幸福的那種生活，他從來不會去想，那些不幸的人到底是有着怎樣的生存勇氣。

南陸從小就過着最不幸的生活，她還那麽小，就自己承受了那麽多，抛棄她的人，是該有多狠心。

換做是他，他可能活不到現在吧。

胸口疼的不像話，甚至連胃也跟着抽痛了起來，江遠現在只想回去抱抱南陸，然後告訴她——

“別怕，以後，我在。”

可即便沒有勇氣往下聽，他也必須聽下去。他要知道了解了她過去的生活，才能去更好的幫助她。

“那個女的，沒有去找過她嗎？”他問。

“沒有。”王強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該帶着怎樣的表情。他其實也知道，那個女人那些年也過的很苦，但終究，比起她來，南陸要更加讓人心疼，也更加讓人欽佩。

“我能繼續說嗎？”看出他在心疼南陸，王強問了一句。得到他的應允後，繼續道，“那之後，她就沒有再回孤兒院了，大概是對領養這回事絕望了吧。之後的那段日子，更苦。”

南陸跟路邊的狗搶過剩飯，跟路邊的乞丐搶過地盤。這種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過了有一段日子，她在跟狗搶吃的的時候，被幾只狼狗追趕到險些喪命。

其實，當時南陸有想過就這樣死了算了，但猛地擡頭，看到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時，她想起了在醫院的時候遇到的那個老人。

那時，她站在頂樓，寒風吹的她的衣服鼓鼓，幾乎下一瞬間，她不自己跳也會被這風卷下去。

老人就在這時，被人推着從樓梯出口處進來了。

他說，“小朋友，你擡頭看看天上，看到什麽了嗎？”

南陸想，反正就要死了，看看也無妨。

她擡起頭，看到的便是滿天繁星，很美，美的她心顫。

老人又說，“星星是不是很美？”

南陸這才注意到，老人說話時雙目無神，分明是個瞎子。

她道：“你，明明，什什麽都，看不見。”

老人笑的很慈祥，“即便這個世界再黑暗，只要心裏有光，便處處都是光。”

“孩子，這大千世界還有好多你沒見過的東西呢。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就給自己找一個活着的念頭，比如我要吃到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零食。”

南陸動容了。

她活了下來。

因為她想知道，那個女人當年為什麽抛棄了她……

也就是這時，從狗嘴裏死裏逃生的她，遇到了高戴。

高戴是第三個告訴她，要她好好活下去的人，也是他，帶給了她全新的生活。

她跟着高戴練習怎麽生存。高戴的手段很特殊，把她丢到荒郊野嶺讓她自尋出路過，也把她丢進一群餓死鬼裏搶過吃食過，更把她扔進跟她同病相憐的孩子中間，告訴她，“如果幹不倒他們，他們就會幹倒你。”

南陸記得，那種踩着其他孩子出來的勝利感，讓她興奮。

“高戴用盡手段把南陸培養成了他身邊的助手，然後利用南陸幫他騙取那些老人的信任，再從中騙財。不過他還算是有點自知，知道讓這麽小的孩子殺人不好，所以從來沒讓她手上沾過血。”

“後來，那孩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本來在高戴手底下幹的好好的，突然就生變了，把之前騙過的錢全都還了回去。”

這無異于叛變，高戴最受不了這個，更何況南陸知道他們那些屁事，便一直派人追着她。

南陸也算是高戴培養的所有人中最聰明伶俐的一個，所以他一直沒有下過殺手。

“再之後，那丫頭就被我救了下來，直到現在。這幾年她一直在找她的生母，輾轉于各個城市，本來在這個城市找不到的話，也不會待太久，卻遇上了汪海那事。”

汪海出獄後沒幾年就開始尋找南陸的下落，他的幻覺越來越重，甚至到了自動跟幻想的對象談話。在他的夢境中，南陸告訴他，只要楊花沒了，他們就可以無阻礙的在一起了。

然後，兩個多月前，他在醫院殺了楊花……

“她自己去殺汪海應該就沒想過給自己留後路。”王強再度嘆聲。

江遠卻突然想到了那本相冊。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看到相冊會那麽沉重了。

因為，那像是一個永遠告別的禮物。

旋即，他又卸下了一口氣。

慶幸，她沒有任何事。

轉眼間，王強包裏的酒都沒了，他把易拉罐全都塞回了包裏，起身。

“現在你也知道那丫頭前半輩子過的跟戲劇裏的悲情主角一樣了，我也算是安心了。”

“好好陪着她，雖然這樣對你來說過于自私——”

他囑咐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人突地站了起來，跟自己平視。

他目光異常的堅定。

“都他媽是些屁話，沒什麽自私不自私的，爺心甘情願就是了，她也值得！”

至此，王強一直懸着的那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拍了拍江遠的肩膀，像是臨終前的囑咐一般，說的格外的深長。

他說，“以後，別讓她活的那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