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南陸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 她被養父母拿着鐵棍追趕, 被屁股後面的狼狗緊咬，在荒郊野嶺裏瑟瑟發抖，被一群同齡人丢在地上踢打。她摸爬滾打終是活了下來, 眼前的鏡頭卻一轉, 正對上了楊花死氣沉沉的臉，驀地，她身後有人在叫，轉頭, 就看到江遠雙手血淋淋的，正對着她笑……

從夢中驚醒，她重重的喘息, 眼前一片模糊，耳朵裏除了她的喘息聲，盡是在嗡嗡作響。

她很害怕，捂着耳朵試圖擺脫噩夢。

突地, 手腕上一暖, 有人拉着她，好像是在喚她的名字……

意識漸漸回籠, 眼前的人慢慢清晰了起來，四周的聲音如同電視劇裏嘈雜的街道，跟着音量鍵變得真真切切。

王哥正站在一邊擔憂的看着她，江遠正焦急的抓着她的手腕試圖讓她清醒一點。

頭很疼，嗓子也痛, 就連手也沒有力氣。

她拼命的用無力拿手敲打自己的腦袋，企圖把現在如同電影畫面不斷跳轉的過去驅趕開，可她越是着急想要忘掉，那些回憶就跟洪水開閘一樣，一下子，全湧現了出來。

頭痛欲裂，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下一瞬間就要炸掉了。

她張嘴，想要告訴王哥和江遠她頭疼，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很痛苦，痛苦到希望就這樣死了算了。可驀地，她眼梢處瞥見了江遠手上纏裹的紗布……

她想起來了，她要去殺了汪海，是江遠阻止了她，她不小心失手傷了他……

眼前的人像發瘋了一樣用雙手捶自己的腦袋，她的手也經不起這一次又一次的撞擊，紗布開始滲血。

江遠心疼的要命，雙目通紅，一直喊她的名字，卻看到她突然拉住了自己的兩只手開始“啊啊啊”的叫。

他知道她想說話，但長時間的封閉加上短時間刺激讓她暫時開不了口。他想告訴她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痛，可她現在根本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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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坐到床邊，将她死死的扣在懷裏，不管她能否聽到，就那樣在她耳邊跟她說——

“我不疼，一點都不疼。”

一遍又一遍，這句話被重複了幾乎一個晚上……

王哥夜裏就接到電話先回去了，這邊江遠在他也沒什麽不放心的，臨走前，他深深的看了南陸一眼像是要把她刻在腦海裏。

“我去處理汪海那邊，你今晚就先守在這邊吧，你家裏那邊用我去說明嗎？”他問還在抱着南陸的江遠。

懷裏的人再度進入了昏睡狀态，江遠不忍心吵醒她，便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給王強打了個安靜的手勢。随即，他掏出兜裏的手機按了幾行字遞給他。

【您去忙吧，我家裏那邊會自己解釋。這邊有我，您不用擔心。】

王強點點頭，提上包出了門。

後半夜南陸又折騰了幾次，江遠用了大半的力氣才把她安撫下來。

然後，她這一睡，便是一天兩夜，中間再也沒有醒過。有好幾次，江遠怕她就這樣睡了過去，等貼在她的臉邊，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時，他才尚且松了口氣。

南陸醒來的那個晚上，正好是跨年，她睜眼的時候，外面陣陣的爆竹聲，窗外的煙花接連不斷的在夜空中作畫。

背對着她，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天臺，正雙手插兜對着夜空發呆。

她能認得出來，那人是江遠，她也知道，這對她宛若過了一個世紀的時間裏，他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過，從她回來到現在，也就才幾天，他好像一下子瘦了很多。

這一覺，她做了無數噩夢，卻又在每個噩夢結尾被人拖出夢境，然後便是光，無盡的光，在光芒的盡頭，同樣立着這樣一道身影。

枕邊的手機響了，是王哥的電話，她接了起來，就聽見王哥那邊很吵，跟她說話的時候，王哥幾近扯着嗓子在那吼。

“丫頭，醒了？感覺好點了沒？好多了？得多虧江遠那小子照看你。”

“丫頭，汪海進去了，這輩子都不會再出來了，你以後就好好生活吧。”

“丫頭，重新開始吧，新年快樂。”

依舊說不出話，南陸只能叩擊屏幕以示回應。

原來，又過去了一年啊……

春去秋來，這一路她走走停停，靠着那一個念頭支撐到現在，可現在楊阿姨死了，她發現自己好像，撐不住了…….

感覺到房屋裏有動靜，江遠敏銳的回頭，就見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兩夜的人，正撐着身體下床。

見她醒了，他又驚又喜，只不過就一瞬間，看到她下床後虛浮的腳步，眼看就快要撞到旁邊的椅子時，眉峰一斂，他急忙上去把她穩住。

“要出去？”他聲音異常沙啞的問。

南陸輕輕點頭。

“先穿衣服。”說話間，他已經拿起了床邊寬大的棉服，幫她把衣服穿好。

他應該是一夜沒睡，眼下一片烏青，靠近她的時候，她能聞到他身上淺淺的橙子味。

失神了好一會兒，南陸才回過神。她好像，差點害死他……

江遠幫她穿好了衣服，再三确定她不會着涼後，才把棉服上的帽子一扣，蓋在了她毛茸茸的腦袋上。她剪了短發之後，倒是比之前多了絲可愛，就是這張小臉太冷了，還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看着叫人心驚。

心頭微微一顫，江遠從後腰扶着她，帶她去了屋外。

那雙眼睛，好像已經失去了它原來的顏色。

他要怎麽做，才能讓她再次的活過來……

外面要比屋裏熱鬧太多，從天臺這邊俯瞰夜裏的城市，本身就是一副壯觀的景象，又加上今夜的煙花盛宴，從天臺這邊便能最先将這幅美不勝收的景象收入眼底。

真好看。

南陸想。

不禁的，她扭頭看向身邊的人。

五彩斑斓的煙火下，透過那雙狹長的眼睛，她好像從中看到了光。

他的眼裏便盛滿了這美輪美奂的煙火，勝過一切。

在他側眸看過來時，南陸擺正腦袋，對着漫天的景致發呆。

遇到江遠，是她意外中的意外，她從來不奢求過多的感情，只希望能在平安走完這一世的時候，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江遠對她，就好像她拼命想要守護楊阿姨一樣，可這到底是不同的。她賤命一條，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到時候找到了那個女人聽到了答案後，還會不會繼續活着，更何況，她還欠高戴一條命。

江遠不一樣，他身邊的一切，就連他自己本身都太過美好，這份美好她沒有資格去打破。

或許，那個女人根本就不在這座城市，又或者，那個答案對現在的她來說，好像已經不那麽重要了。

拽了拽身邊人的衣袖，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南陸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他發了微信。

對于明明近在咫尺卻只能微信交流，江遠很無奈，但更多的是揪心。明明兩個多月前，她的結巴症狀已經有所好轉了，卻在兩個月之後，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看了眼消息，他沒有回複，而是開口跟她說話。

她現在太過于寂寞了，身邊還是多一點生氣才好。

“我剛剛吃了，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煮碗粥。”她在問自己有沒有吃飯。

王哥臨走的時候交代過，不要硬讓她吃東西，她前段時間得了厭食症，硬吃對身體不好。

心口不免一悶，他忍不住擡手把她的帽子往上拉了拉，順便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

南陸怔愣了一瞬，搖頭。她這段時間一直沒有胃口，吃了也會全部吐掉，索性就不吃了。

低頭，她繼續打字。

小結巴：你一天沒睡了，回家休息吧。

“沒事，我不困，再說今天不是跨年嘛，這種熱鬧有氣氛的日子，拿來睡覺太浪費了。”他咧着嘴角，露了一記大大的笑容，“對了南陸，新年快樂。”

被他的笑容晃了眼，南陸抿唇，他是她見到的唯一一個笑的傻裏傻氣卻格外好看的人。

小結巴：別笑的跟個傻逼似的。

小結巴：新年快樂。

江遠眉眼彎的弧度更大了，“對了，我之前說過要給你答案的，你等一下。”說完，他連忙起身進了房間，沒一會兒就拿着那本相冊和幾張照片出來了。

“本來國慶長假回來就想給你，沒想到一拖就是好幾個月。不過好在東西這會兒也到了她主人手裏。”說着，他把相冊和那幾張照片以及自己畫的那幾張畫像拿給了她。見她盯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移開眼神，別扭道，“畫的不好，你要是嫌棄也給我憋着。還有，”頓了一下，他目光深沉的回看她，“相冊我沒有打開過，等你以後想跟我分享了，我再看。”

夜色悄然淡去，微暗的空中拉開了一絲橙色的光，換上了新的帷幕。

江遠看着天邊，嘴角微微上揚，輕聲道，“南陸你看，天亮了。”

從手中的照片和畫像上移開眼，南陸順着江遠的視線看去。

天邊開始泛光，意味着新的一天就要到來。

身邊的人起身站到了天臺邊，把日出裝入了相機，随後轉身。

背對着日出，南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聲線溫柔卻又極其堅定的說，“我爺爺打小就給我說一句話，雖然挺傻逼的，但現在想想，也不無道理。”

“南陸，即便這個世界再黑暗，也請要一定心存曙光。”

“好好活着，就算是不為你自己，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