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成人的意義

穿過橫貫帝國大陸的蒂洛亞山脈直至母親河克羅索。

十天的往返行程,八十磅的負重。

由指導者選擇行進路線,全程監督。

那麽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告訴我,成人禮是要做那個來着?!!!

我瞪着面前的行軍包,咬牙切齒。

我祖母還生怕我完成得太過輕巧,硬是在負重上又加了二十磅——的幹糧。

而亮則在不遠的內殿,與幾位大貴族交代相關的事務交接。

這是我住進寝宮的第二晚,卻被亮告知成人禮需盡早舉行。

結果一白天輾轉啊輾轉反側啊反側,愣是沒睡着。

到晚上一起來一看,擺在面前的就是這麽一大包行李,還有标着深深淺淺圈線的地圖。

“作為成人的第一步,便是一個人的獨立。”

亮如是說,又檢查了一遍我的行囊,教我在外面稍等,半個小時候便出發。

雖然對成人禮不是意料之中的期待,但至少有他在身旁,就勉為其難當做野營罷。

卻錯的徹底。

第一天開始,亮便抛卻了那個溫柔體貼的面具,回複到高高在上的帝國王者。

從簡單生火到過濾飲用水,從選擇營地到架支帳篷,從行走速度到休息安排。

我被他從頭訓斥到尾。

“錯!”

“重來!”

“我只說一遍!”

更多的時候,只是面無表情地盯着我,直到我做對為止。

到第三天的早上,我幾乎體力透支,含了一口湯,坐在火邊上就睡着了。

正午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毯子。

亮半跪在我身邊,手裏抓了一捧細沙。

正在給我搓腳。

沙子很燙,熨得腳底卻相當舒服。

“嘶——”

大約是碰到了腳上磕出的水泡,我疼地一縮腳。

他下手更輕了,給我搓完一只,又去解另一只鞋子。

“我、我自己來!”

我起身,急忙阻止他。

亮停了下來,起身道,“明天還有八十裏的行程,七點集合。”

說完,就從帳篷出去了。

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左右看了看,發現不遠處火堆旁,鋁制的盆子裏盛了半盆子沙。

哦,怪不得那麽燙。

我伸手去抓,想效仿一下,卻反射性地縮了回來。

“呼呼——”趕緊給自己吹涼。

手上差點沒給燎出水泡。

用腳将盆子撥過一些,好一會,才敢伸手再試。

這回差不多了,于是将雙足都插進了沙堆,從腳心傳來的溫度讓人舒服地嘆出氣。

唔,這個辦法好,挺解乏的。

又看見火堆旁的灰燼中埋了半個鍋子,裏面盛的是我剛剛一口都沒來得及喝下的湯,這下有力氣了,趕緊盛出來了,立即拿了勺子舀了一口。

好吃~~~~~~~~~~

味道不鹹不淡,還有微微的焦香。

我差點沒連舌頭都吞下去。

從來沒這麽狼狽用過餐,連吞帶添的一鍋全部喝完。

“好飽……”我摸了摸肚子,又舔了舔嘴巴。

想着前兩天自己做的難以下咽,不由為自己的進步而感到無比的成就感。

只是眼光再一掃,那點成就感立如火苗,撲地一下,滅得連火星都不剩了。

自己煮的那半鍋湯歪在火堆對面,早撒得一點不剩。

我抱着那只勺子發愣,半天後,挪回了自己的睡袋。

瞪着帳篷頂,望了一個下午。

第三天晚上,依舊是急行軍。

樹叢很密,明明看起來只有幾步路就能到得的地方,可能會繞上一個多小時。

亮并沒有選擇沿着溪流走,說是會碰上沼澤與喝水的猛獸。

我心裏有點嘀咕,那些東西也只對短生種才夠得上威脅,卻沒辦法說出來反對。

在這時的我的眼中,亮已不再是亮——

因為之前在營地犯的錯誤,他又給我的行囊加了二十磅。

也就是說,現在我的身上有一百四十磅的負荷。

走平路還算好,但當我望見那座仿佛被利斧劈開的峭壁時,心裏真的發了毛。

“不會……真的要爬上去吧?”

我問出了聲。

自己在不自覺地哀求。

他沒看我,只是解下行囊,取出裏面的安全繩。

分成三股,又取出岩釘。

“你好好看着,我只做一遍。”

說完,亮便往上攀去。

長生種的眼力很好。

他的一舉一動我都看的很清楚。

到了一定高度後,他轉身向我示意。

說是峭壁,其實最陡的也就在開始的那一段。

我并沒有當回事,輕巧地踩住岩縫,便往上攀去。

不過十數米,就有冷汗冒上脊梁。

手腳有如鐵鑄,僵硬得就要伸展不開。

太、太沉了!

一百四十磅,越來越陡的坡度,其實并不在話下,只是——

三天來的體力已經損耗殆盡,又一直沒有補充到血液制劑。

此刻的我,與短生種,又有什麽兩樣?

口腔中已漫出鐵鏽的氣息,喉嚨裏每一口呼氣都能噴出火星。

眼看着快要到亮身邊,腳下卻突然一空——

被我踩住的石塊整個兒滾落山體!

過了好長時間,才聽見下面傳來的聲響。

還好我下意識立即抓住了固定繩,只是胳膊給自重使勁兒一墜,差點沒喘上氣。

“亮……”我懸吊在半空中,腳下完全踩不住岩面。

眼看着他,在我的左前方,卻無任何表示。

屏住氣息,朝他伸出一只手,“亮……”

拉我一把!

他依舊看着我,一動不動,暗綠色的眸子仿佛冬季幽深的湖面。

繩子驀地一顫,我整個臉刷一下就白了。

戰戰兢兢擡頭看,岩釘卡住的縫隙越來越大——

怎麽會?!

“亮!”幾近驚叫,“快——”

話音未落,上方的力道突然消失。

心髒幾乎一瞬間蹦到了喉嚨口,而後便是——

“呼——”

耳邊吹過的猛烈的風!

我從空中摔落!

墜落的時間不過幾秒。

腦海中一片空白。

之後我試圖回憶當時的情景,

卻永遠只記得視野中亮那挂着紋絲不動表情的臉,離自己越來越遠……

直到背後被一股猛力一拍,身體不由自己地彈起。

在空中一頓,複又掉下。

反複彈了幾次,這才停了下來。

此刻便已動彈不得。

我咬着牙,伸手想撐起身體,卻抓到了繩結——

我掉進了下面張起的安全網。

原來如此。

這座山我終究沒有翻越過去。

最後亮只得選擇了繞行。

第五天清晨我們終于抵達克羅索河邊。

我簡單整頓了一下,将不必要的東西都清出了行囊。

亮則在河邊浸濕了毛巾,又絞好遞了過來,示意我擦臉。

我沒有接。

從墜落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将幹糧縮減到短短五天的分量,又量了大約一天分量的清水,這樣下來差不多背囊輕了二十磅。

“光……”他開口,想要說什麽的時候,我立即打斷了他。

“這些只是我的口糧,我沒有舍棄任何裝備。應該是在規則內允許的吧。”

我不看他,說完後就将炊具都拿出來。

在這邊大約有一天的整頓,晚上就要返程了。

我要抓緊時間休息。

将清出來的挂面煮了一小鍋,只加了點鹽。

我沒有掌握好火候,煮得半生不熟,不是普通的難吃,但我全部都吃光了——沒有力氣,接下來的五天就沒辦法堅持。

将鍋裏連湯帶面全部吃掉,又胡亂咬了幾口餅幹,便撿了河灘的幾塊卵石,将火滅了。

拿起行囊,準備尋找合适的宿營地。

河邊會有動物過來喝水,并不是很安全。

後來在山坡上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将周邊長草都砍了,又在樹叢裏仔細踏了一遍,用棍子拍打一遭,這才将睡袋放好。

只是要躺下的時候,手腕給人拉住了。

“光!”

我雖然不想理他,但也知道違背指導者會遭遇怎樣的處罰,于是就随他拉了我坐下。

“這種拉練模式,以前在軍隊,我們叫它‘地獄周’。”

“後來帝國建起,我便要求将這一塊區域空出來,希望在此舉行相似卻意義不同的成人儀式。”

“指導者只能給予指導,除非危及生命,否則不能夠施以援手。”

“每一個人都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未來的路,沒有人可以一直陪到你永遠。父母不能,孩子不能,愛人也不能。”

“這便是希望每個孩子都能由此明白的,所謂成人的意義。“

我點頭,“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即便命懸一線,也不能期待誰來拉你一把。

“光?”

“我去休息了,晚安,陛下。”

就連你,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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