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上藥
傷口被烈酒燒灼着,火辣辣地疼。
雎葉丢臉地痛昏過去,很快又在更加劇烈的痛楚中驚醒,如此反複幾次,他體內那根感知疼痛的神經就像彈棉花的那根線,麻了。
迷迷糊糊間,他只睜開一條縫的雙眼窺見了守在身旁的大橘貓。
不得不說,這只貓的體型敦實得很有安全感,那身金燦燦的皮毛令他看起來猶如夜色裏的小太陽,只是看着都覺得暖洋洋的。
半夢半醒之時,雎葉本能地朝他那邊蹭了蹭,耳尖觸到了程梓的前爪上。
這貓好好睡着,怎麽蹭過來了?
貓咪的爪墊十分敏感,在大貓的耳朵碰上時,程梓條件反射地縮回了爪子,并習慣性往後挪動一段。
小白貓巴在他身上已經睡實了,在夢裏也跟着他移動,非要與他貼貼,他一走開就驚醒。
若不是如此,程梓不會躺到床上,像個大號毛絨玩偶一樣杵着。
“喵嗷——”
程梓扭頭看了小白貓一眼,很好,睡得很瓷實,然後低頭舔舔爪子,再沖不遠處的意江山輕輕叫喚。
燭光柔暖,意江山伏在桌前,筆挺的背脊也彎曲出柔和的弧度。
幾株不知名的草藥混合在一起,經她的手碾碎、加水,調制成深青色的糊糊,再用火炙烤片刻,淡淡的藥香盈滿屋子,清亮中略帶苦味,讓程梓想起了前世驅蚊用的風油精。
“知道了,答應你的魚一條都不會少。我若是釣不到,也會找別人買來補給你。”
意江山一邊回答程梓方才的叫喚,一邊端着藥糊坐在床沿,拿一塊小木片挑起小半塊,快準狠地抹到大貓的傷口上。
腹部的傷、右前爪的傷、背上的擦傷,道道血肉模糊,寸寸深可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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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梓擰着眉,神情凝重地看着意江山把那不知名的自制膏藥糊在大貓傷處,大貓還沒反應,心裏倒是先替它倒吸一口涼氣。
真疼啊!
疼确實是疼,雎葉瞬間就疼醒了,醒得不能再醒,甚至渾身充滿力量,可以當場一個飛撲給意江山來倆大逼兜。
可他一睜眼便對上程梓的雙眸,那雙金瞳裏盈滿毫不作假的關切與感同身受,讓他心頭的氣一松,那股子惱火便被劇痛掩蓋了下去。
“你……咪喵……”
支起的腦袋趴回原地,雎葉挨着痛楚,身體不住地顫抖,意識在清醒與迷蒙之間來回拉扯,堪比八十歲老師傅鋸木頭。
但他的眼皮卻倔強地撐開,直勾勾望着程梓……頸部金黃色的軟絨毛。
那裏看起來軟綿綿暖乎乎的,要是能抱着蹭蹭就好了……
貓瘾發作的大白貓如是想道。
程梓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覺得這貓的眼神真淩厲,頗有貓界霸總之風。就是可能疼得太厲害,這身子抖得快趕上他家姜二叔篩糠時的手速了。
真可憐……
恻隐之心一起,程梓的眉眼軟和下來,小心翼翼地伸爪撫上大貓的腦袋,從他眉心的金色豎紋毛呼嚕到他的尖耳朵,很快完成了一個完整的貓咪版摸頭殺。
雎葉壓低耳朵,眯起眼微微仰頭,蹭向他綿軟的爪墊,喉間溢出虛弱,卻十足悅耳的貓叫。
若不是被傷處限制着,他能一路順着蹭到程梓腦殼上去,還能抱着程梓滾兩圈舔舔毛,返老還童一番。
全然未覺意江山看向自己的眼神帶上了濃濃的嫌棄。
“行了,不就是被橙子摸了摸頭嗎?至于陶醉成這個樣子?”
意江山戳戳雎葉的耳朵,語氣中三分譏诮三分薄涼,還有四分的恨鐵不成鋼:“你瞅瞅你那不值錢的樣。”
雎葉耳朵一支棱,冷着張貓貓臉沖她龇牙。
他軟趴趴地躺了多時,現在終于有幾分活氣了。
見狀,程梓高興地咧嘴一笑,伸爪安撫地輕拍雎葉的腦袋,同時端正地坐起,沖意江山不疾不徐地喵道:
“嗚喵喵,喵嗚,咪嗚,嗚咪喵。”
體态敦厚的大橘貓抑揚頓挫而又一本正經地說着喵言喵語,絲毫不擔心這麽長一段句子意江山會聽不懂。
意江山當然聽得懂,不僅聽得懂,還能指着自己的鼻子精準地複述:“你說我對他下手太重,讓我盡量溫柔一些,并且不要拿話堵得他更加難受?”
程梓輕輕颔首,眼中流露出對她的滿意和贊賞。
“得,我一個救人……救貓的,不但要忙前忙後,還要考慮被救的貓,以及在一旁瞎指揮的貓的心情。”
意江山又好氣又好笑,将食指蘸了點藥膏戳在程梓腦門上,揮手趕他:“快走快走!這麽大一只杵在這兒礙手礙腳的,我今晚別想幫這只蠢貓上好藥了。”
“咪嗚!”
冷不防被人嫌棄,程梓一撇嘴,兇巴巴地叫了聲,便把趴在身上的小白貓移開,再繞過雎葉下床。
他仰頭望出窗戶,才覺夜色已深。
“時辰晚了,再待着,一會兒回去路上不安全。雲雪還守在門外等你,讓他送你回姜家吧。”
意江山笑吟吟的叮囑自背後傳來。
程梓笑了一下,擡手刮掉額前的藥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然回頭,啪地在意江山衣服上印了個青色的小梅花印。
“嘿你這黑心貓!……”
小小的報複得逞,程梓一溜煙飛奔出門,将意江山的笑罵甩在了夜色裏。
趴在門前的雲雪瞧見一道金色身影疾馳沖出,也反應極快地跟上,但有意地落後他半步,與其說是跟随,不如說更像護衛。
一貓一狗跑過月光下的曠野,如波濤般起伏的稻浪悠悠蕩開,逐漸淹沒了它們的身影。
木屋裏,意江山笑着搖搖頭,一轉眼,便見雎葉把下巴擱在沒受傷的那條前腿上,靜靜注視着程梓跑出去的木門。
“別看了,那是姜家人的貓寶,隐遇鎮上多少人寶貝的大橘,再看也不會入你懷裏。”
意江山繼續給他上藥,嘴上不饒人,動作倒真如程梓走前叮囑的那樣溫柔了許多。
雎葉不動彈,只拿餘光把她一瞥,沉默良久後,口中吐出低沉溫柔的嗓音,說的是與程梓全然無關的話題:
“有人盯上這裏了,早做準備吧。那只小貓不過肉體凡胎,擋不住有心人的一劍。”
“隐遇鎮是小地方,不勞您老當心,先養好傷再說其他。”
意江山一時沒忍住,嘲諷意味從語氣中溜了出來,而她理直氣壯,絲毫不打算改。
“更何況姜家人還在這兒呢。修行界最有本事的釣魚佬提着釣竿蹲在這裏,如果不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難道還是來河邊撈水草嗎?”
夜釣客當久了,意江山張口閉口都是釣魚相關的話題,連随口做的比喻句都是一股子空軍味兒。
雎葉像是知道她什麽德行,冷笑着回嗆道:“你是在暗示自己每回釣魚都無收獲,為了不空着手離開只好每次都往魚簍裏裝兩把水草吧?”
“……”
意江山眸色微暗,表情一沉,輕輕落下的手忽然在他傷口上來了次一百八十度的有力按揉,卡着傷口崩裂的極限在他痛覺神經上跳篝火舞。
雎葉一閉眼,十分安詳地痛昏過去。
他用親身經歷驗證了一件事——
誠實有害身體健康(bushi
……
夜深了,姜家仍舊燈火通明。
和往常一樣,雖然送程梓回家,但雲雪并不送到門口,而是選擇停在離姜家二十米距離的草地上,目送他進門。
像極了送女朋友回家卻不敢面對未來的岳父岳母的少年人。
不過程梓也不介意,更沒有多想,只當它不喜歡進別人家門,與它蹭蹭腦袋以示道別,便腳步輕快地小跑回家。
進門時還順腳把門帶上了。
一下跳上三級臺階,程梓匆匆進屋,本以為迎接自己的會是姜二叔的詢問和柳娘子的絮絮念叨,最多加兩聲寫作業寫到頭殼裂開的姜書客的哼哼唧唧,與平常他回來晚時不會有什麽區別。
沒曾想面前的景象突然給他來了一個大驚喜。
屋內十分淩亂,家具倒地,各種擺件物品也滿地亂滾,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定點傳送的飓風,突出一個熱鬧又擁擠的淩亂。
柳娘子沒什麽事,就是頭發亂了些,姜二叔的腦門上卻有一個大包,他正龇牙咧嘴地揉搓着,疼得臉都綠了。
至于姜書客,這皮孩蹲坐在地上撕學堂先生布置的字帖,嘴裏念念有詞。
程梓雖然聽不得他在說什麽,但聯想到前世騙老師說家裏着火把假期作業燒了的熊孩子,也大抵猜到了他碎碎念的內容。
但這并不能解答程梓的疑惑。
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姜家到底經歷了什麽?
“橙子回來啦?快,自己找個幹淨地方先趴着,老頭子,阿客,快幫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柳娘子一邊從地上站起身,一邊拍打着衣服上的塵土,有條不紊地指揮道。
程梓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在附近尋了處空地趴下,看着兩大一小屋裏屋外地忙活,直到他們将屋子收拾到原先的五分整潔,才疑惑地喵了一聲。
“沒事,方才跑進來一只兔子,鬧騰半宿,才讓屋子亂成這樣。”柳娘子拍拍他的腦袋,順手撿起倒在他身旁的花瓶,“老頭子腦袋上那個大包也是他逮兔子時不小心碰的。”
程梓一臉無語:“……喵。”
雖然我知道你是在胡說八道搪塞我,但你搪塞得這麽真誠,倒叫我不好反駁了。
姜二叔在一旁悶笑出聲,更坐實了柳娘子的話不是真的。
不過姜書客這個機靈鬼卻迅速找到了替罪羊,非常真誠地睜大雙眼,給自家娘親找補道:
“是真的!就是雲雪家那只兔子!它可能折騰了!不僅鬧得家裏一團亂!還把我字帖給撕了!”
“……”
程梓微一側頭,眼神中透出三分譏诮三分薄涼還有四分的漫不經心。
小偷偷了銀行二十萬,次日銀行宣布丢失十個億。
你小子是真把文字游戲這塊給玩兒明白了。
……
另一邊,窩在家裏啃胡蘿蔔的兔子踏雨打了個寒噤,警覺地支起耳朵,左顧右盼。
好像有刁民要害朕.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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