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夕
意江山在那邊頭腦風暴風中淩亂之時,程梓本貓倒是對這個所謂的吻沒什麽感觸。
貓貓之間相互碰頭、舔毛是正常行為,親昵接觸時偶爾碰一下對方的嘴唇,這很合理。
程梓若是知道意江山的想法,也只會甩過去一個嫌棄的眼神,吐槽她——呵,愚蠢的人類。
“喵。”
大白貓擡起爪子,很溫柔地撫過程梓頭頂,素來淡漠沉肅的眼神此時卻摻雜着一點難得的溫柔。
“唔?”
程梓聽明白了它叫聲裏的含義,頓時疑惑地一歪頭。
讓我跟你走?
“喵嗚喵嗚喵!”
小貓奶聲奶氣連聲叫着,踉踉跄跄撲進程梓懷裏,又仰起小臉,一雙藍眼睛仿佛裝滿了星星和泉水,帶着不加掩飾的期待。
它還小,叫聲中的話語連不成句,但大意和大貓差不多,都是讓程梓和它們一起離開這裏。
程梓卻沒明白話題怎麽會突然拐到這上面來。
“喵嗚哇。”
回過神來,程梓認真地搖頭,頂着大白貓的爪子一本正經地解釋,中心思想就是隐遇鎮是我家,我的親朋好友都在這裏,現在不能走,以後也不會走。
大貓聽着他柔軟而堅定的喵喵聲,眸光深邃,若有所思,卻并不打斷他的講述,也不忙着反駁。
風裏送來撲簌簌的輕響,好像是哪裏的樹在應和程梓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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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朵被風吹得左右晃動,耳尖上兩撮細毛翻飛着,如同烈日下燃燒的火焰,正與灼灼明亮的金瞳交相輝映。
白澤純善溫柔,能通曉人心。狴犴公正肅穆,又殺伐果斷。
體內流淌着兩大神獸血脈的白貓,一眼便望穿了程梓的靈魂本質,所以早就知道他會拒絕。
但他還是問了,總想着自己的預感可能會有一次失誤,而且正好是這次。
那種不撞南牆心不死的感覺真是令人着迷.jpg
當然,現實不出意料的抽了他一個大逼兜,所幸這不是令他失望的結果。
程梓認認真真地解釋完,一擡眼卻發現它似乎在走神,也不知道聽明白了自己的話沒有。
他撇撇嘴,忍不住把大貓的爪子扒拉下來,加重語氣:“喵嗷!”
“喵。”
大貓淡定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也聽懂了,随即将埋在程梓毛裏的小白貓撈出來放到背上,站起身,作勢離開。
這一下倒給程梓整不會了。
不是吧?你真就只問一句,不行就退?
這麽講武德的嗎?
大白貓馱着小白貓,向有點愣住的程梓颔首道別,走之前,它把爪子按到眉心那一撮金色豎毛上,再放下,那縷毛發便被揪了下來。
“嘶——”
程梓替它倒吸一口涼氣。
不等程梓從幻痛中反應過來,大貓上前一步,将他胸前的小錦囊扒開放入自己的毛發,然後再扯着帶子拉上。
全程用時不過幾個呼吸,動作飛快,一看就是個熟練工。
等程梓意識回籠,大貓小貓交疊的身影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喵!”
程梓想了想,小跑追了上去,把大貓攔下後支起前爪抱上去蹭蹭它的脖頸,尤其着重蹭了下額頭,力道輕柔,想要撫平它拔毛的疼痛。
“喵嗚哇。”
他拍着大貓的頭,在大貓略顯詫異的目光下叮囑它好好照顧自己,也希望未來能有機會再見。
大貓怔了片刻,唇角揚起一抹笑弧。
受白澤血脈鐘愛,得狴犴血脈偏重。
他心頭複雜交織的情感因何而來的問題終于得到了解答。
少頃,目送兩只白貓遠去的程梓忽然被意江山從滿地落葉間撈上肩頭,和魚竿一起扛着進了院子。
“行了行了,別這麽哀哀凄凄的,往後有緣,你們肯定能再見。”
“喵……”
程梓斜她一眼——你可真是把廢話文學學明白了。
意江山笑着搓搓貓貓頭,進門後反腳把門帶上,順手拿下原本挂在籬笆上的木制小鋤頭。
“分別會讓人心情不好我明白,不過你們又沒多深的交情,瞎惆悵什麽。”她一邊說,一邊走到水缸對面的空地,以腳畫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框,“有那功夫,不如來幫我種菜吧。”
程梓縱身躍下,穩穩跳進框裏,扭頭奇怪地喵了一聲。
意江山搬進隐遇鎮一年,雖然把院子建得寬敞,但除了造了口大缸放河邊撿來的石頭,便再沒對院子進行任何改造,像是故意守着什麽原則似的。
可她今日怎麽想起要種菜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院子太空了,想放點東西充實一下。”
意江山蹲下,拎着木鋤敲開一個個土坑,再把揣在懷裏的種子兩粒兩粒地往裏扔。
程梓幫她把土填上,順腿踩兩下,留下幾個重疊的梅花印。耳朵則豎得直直的,等她接着講。
意江山個性憊懶,也就釣魚的瘾比較大日日不落,他可不信讓這家夥勤奮起來的理由會這麽簡單。
“是真的。”出乎意料的,意江山的表情散漫中帶着一絲認真,“難道你不認為這兒空曠得不像人住的地方嗎?一點兒人味都沒有。”
程梓豎立的耳朵抖了抖,耷拉下來。
他不知道意江山此時想到了什麽,卻能感知到她內心的不悅與厭恨。
即使它們藏得極深,還包裹了一層吊兒郎當的外衣,那種氣味腐朽又淩厲的情緒仍是尖銳地透了出來,直紮進他的鼻腔裏去。
程梓沒有多想,也來不及多想,就直接一巴掌糊到意江山額頭上,像拍蚊子一樣把她的壞心情拍飛出去。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別想太多,有你在的地方,即使只剩幾塊碎木板也是人氣滿滿的,畢竟你一個人能頂三百只鴨子,聒噪得很。
程梓一本正經地奪筍。
“你這臭貓!逮着機會就損我是吧?”
意江山好氣又好笑地戳他腦殼,在他毛茸茸的腦袋上戳出一個個小毛坑,氣惱從心底挪到臉上,很快又被風吹散得幹幹淨淨。
程梓把頭挪開,矜傲地點點下巴,示意她趕緊再挖坑播種。
意江山無奈,揮起鋤頭鑿出幾排小坑,将一整袋種子均勻地灑進去,再由程梓扒土填好。
播種工作完成後,她從牆角随手抓來一塊圓木柱,從一面挖空,只留一面薄底,紮出幾圈孔洞,從石缸裏面裝了水再用蓋子蓋上,便制出一個簡易的澆壺。
還別說,她動手能力是真不錯。
意江山拿着澆壺給菜地澆水,程梓垂着尾巴跟在她身側,一人一貓繞着這一小片地方來回走了三圈,悠閑得跟散步似的。
但其實真正悠閑的只有程梓,意江山反倒很明顯地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
“喵嗚?”
程梓實在不習慣她這個表情,伸爪抓了抓她的衣擺。
發生什麽事了?你和我說嘛!說嘛說嘛!
意江山低下頭,正迎上他仰起的圓臉,一雙金瞳比剛才離開的小白貓瞪得還圓溜還清澈,折射出燦燦日光,一下照散自己心頭的陰霾。
有這麽一只貓跟在旁邊,還真是讓人氣不起來。
意江山勾唇淺笑,擱下澆壺順勢往身旁空地一坐,将程梓撈到懷裏。
她的發髻上別着一枚小梳子,是之前專門做的,為的就是釣魚時在等待魚兒上鈎的空隙給程梓梳毛用,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軟木梳的梳齒輕柔掠過毛發,帶下一撮撮脫落的絨毛。
程梓眯起眼,勾了勾尾巴,臉上盡是藏不住的惬意。
“嗚喵。”
享受服務之際,他不忘繼續追問。
摘下梳子後,意江山半披着發,不疾不徐地說:“沒什麽大事,就是再過兩天,可能要見到讨厭的人了。”
“喵?”
不能躲開嗎?
貓貓眼裏的疑惑清晰傳達過來,讓意江山覺得自己的苦惱像個笑話。
“可以躲開,但躲她一時,還能一輩子都躲着嗎?”意江山咂咂嘴,兩根手指揪住程梓頰邊的軟肉扯了扯,“诶,你看我像不像那種會輕易向困難妥協的人?”
程梓不喜歡被捏臉,那會讓他直面自己胖了的事實,于是一把抱住她的手腕,又支起後腿在她手臂上亂蹬,動作輕而快。
“喵嗚喵,喵喵……”
程梓輕輕咬意江山的手指,咬完了又在印子上蹭蹭,大眼睛裏盛滿認真和篤定。
為什麽不能躲他一輩子?
既然是讨厭的人,那就應該遠遠避開,最好避他個十生十世,入土時都要在墓碑上刻與他永不相見的碑文。
你不喜歡吃芹菜,難道還非得逼着自己去吃,去适應那個味道,美其名曰不會輕易向困難妥協?
救命啊!那不是值得你一定要為難自己而去克服的困難,克服它也并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會給你的人生留下一段無法抹滅的糟糕記憶!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嘛,遠離一切讓你不開心的人事物,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你這小貓……”
意江山哭笑不得,又感慨萬千。
她不知道程梓是如何把這麽複雜的意思通過幾聲貓叫表達出來,還說得清晰完整,有理有據,讓人可以反駁,卻不想反駁。
因為句句都說到了心坎兒上。
意江山一向自诩灑脫,但今日發覺,自己的所謂灑脫與這只胖貓比起來,還真是不值一提。
難道因為他是愛裏長大,又被蜜罐子泡得膨脹,才養出了這樣潇灑的性子?
人不如貓!人不如貓啊!
“如果……真的避不開呢?”意江山羨慕得表情都裂開了,低頭把下巴墊在程梓頭頂,悶悶地問。
卸下笑容,她終于露出真實的情緒,滿臉寫着糟糕透頂四個字。
被當做枕頭的程梓看不見她的表情,不過也不妨事。
他捏緊拳頭,神情堅毅:“喵!”
那就順其自然,找着機會就幹他丫的!
就像他允許餐桌上出現芹菜,但誰要是敢夾起芹菜往他嘴裏塞,他非把那人當芹菜種地裏不可!
被姜家人養得任性又大膽的胖橘貓如是想道。
嚣張得氣吞山河如虎。
……
“再有兩日接月天闕的入口便會打開,在意家附近。”姜二叔邊擇菜邊說,語氣平淡如水,好像只是在話家常。
“這麽巧?”柳娘子一愣,撓了撓戴着珍珠耳墜的耳垂,将那片白皙的皮膚抓得通紅,自己卻一無所知,“那……阿意豈不是要跟某人見面了?”
“是啊。”
姜二叔微微皺眉,扔了菜走到柳娘子身邊,将那對讓她不舒服的耳墜摘下來,指尖凝起水汽,拂去她耳垂上的癢痛暈紅。
做完這些,他才回到原位繼續擇菜,慢條斯理地說:“你家山神大人昨夜已進入接月天闕,那位仙子應該已經在騎馬趕來的路上了。”
“……騎馬?”
“也可能是掃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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